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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众人大惊,却都不敢出声,只用复杂的眼神紧紧望着仇卯。

      仇卯跪在甲板上,喉结轻动了动。
      他张开嘴,声音有些干哑:“好,我留下,你让他们回去。”

      羊舌际好像很是意外。

      他挑着眉退开两步,满意地说:“将军可真是爽快人。”

      说完,羊舌际看了看身边的紫光头,对他说:“大头,你陪先生去把大总管那艘船带过来,顺带找几艘木舟,把这些人全装上去,送他们回岸上。”

      先生?

      仇卯眉头皱了皱,紧跟着就见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不可一世地从那扇贴满黄纸符的藤木门后走了出来。

      老头走到羊舌际的身边,没好气地扔给他一个小玉瓶,蔑了地上略显狼狈的仇卯一眼,哼哼着拂袖而去。
      紫光头跟着他,两人直接翻身跳入了海里。

      “小头,你先把仇将军带去下船舱,其他人就先在甲板上等着,”羊舌际看着另一个紫光头,轻咳两声后却还吸了口烟,“我回去歇会儿了,甲板交给你。”

      仇卯被那个叫小头的大块头从甲板上提溜起来,他挣扎了两下向前走,在从羊舌际面前经过时,忽然低声说:“咳成这样还整日捧着烟斗。”

      “?”
      羊舌际耳尖,仇卯那般小声的话还是被他听了去。
      他往房里走的步子稍稍一顿,转头盯了仇卯两秒,诧异地轻声笑问道:“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仇卯被小头拽着,声音冰冷坚硬地砸向羊舌际:“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死。”

      小头听完理解了两秒,脸上突然浮出怒色,握拳扬手就要揍仇卯,但被他的船长拦下了动作。

      羊舌际饶有兴味地用手指挠了挠仇卯的下巴,反问他:“将军怎知我现在是死是活?”
      他说完,给小头一个眼神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藤木门关上前,仇卯瞥见了一个猝然颤抖着佝偻下去的背影,看起来孤零飘摇,十分无助。
      仇卯皱了皱眉,身子被拽着往船舱里走去。

      那叫小头的紫光头一直把仇卯拽到最底层的船舱,一片昏暗中,数十双诡异的眼睛刹那间凑了上来。

      仇卯闻到一股酸臭、腐烂和海水夹杂的怪味儿,他被小头拉到一根足有两手臂那般粗的船桨前,再才停了下来。

      “新来的?”
      “是新来的!”
      “他闻起来和我们不一样!”
      “好香!是肉香!”
      “可他杀气好重,我不敢靠过去……”

      四周议论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那些眼睛看着仇卯,又看着小头拿来一个铁颈圈,把仇卯锁在了一根粗重的铁链上。
      铁链的一端拴着仇卯,另一段盘根错节地堆绕在一根支撑船体的柱子上。

      仇卯扭了下肩膀,不满地抬了抬脖子里足有几斤重的铁块。

      小头跟那群眼睛说了什么,然后转身离开了。

      头顶舱板被关上,整个下船舱瞬间陷入了密闭和漆黑。

      那群眼睛安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似的,向仇卯围聚过来。
      有东西点燃了一根蜡烛,火光亮起,仇卯终于看清了那些眼睛。

      正是今日甲板大战时,那些怎么砍都砍不死的水鬼。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滴水,都在好奇地打量仇卯,一直把他逼退到角落。

      下船舱是闭塞的,他们听不见甲板上的动静,仇卯估计自己在底下搞出些什么小动作也不会被发现。
      于是,忍无可忍的他一把掀翻站在他面前的水鬼,一手握着他的脚踝,另一手拽住他腰间的粗布,稍一使劲就把那具行尸走肉扔了出去。

      那些家伙本就凑得极近,仇卯这一扔,四周一圈围着的水鬼接二连三全仰面摔倒在地。

      “别来烦我。”仇卯扯住磨着自己脖子的铁圈,丢下一句话后,跨坐到一堆木箱上闭眼假寐不再出声。

      那盏蜡烛就这么被丢在仇卯和一堆水鬼之间的空地上默默燃烧,火舌快速舔舐着蜡油。终于,在蜡烛燃去一半时,他们头顶的舱板又有了动静。

      “哎哎呦,小头哥哥我怕黑又怕疼,你轻点拽我……”
      春酒那充满活人味儿的声音顺着木梯传来,仇卯在昏暗中睁开双眼。

      小头咯吱咯吱地转动脖子,盯着春酒说:“话多,拔舌。”

      “???”
      “不要不要不要,小头哥哥我很乖的,你嫌我话多我不说话就是了,再说再说,你们船长交代过,要好生对待我们几个的,对吧?”

      “……”
      仇卯再次闭上眼,懒得再看,他其实有些赞同小头刚才的恐吓。

      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头把春酒和行昭推到另两个木桨旁,也例行公事地给他们拴上了铁链,然后转身离开。

      “将军!”小头离去后,春酒几乎是直接扑到了仇卯的面前,拼命摇晃着仇卯的手臂。

      铁链丁零当啷地响彻整个下船舱,仇卯啧了一声,不耐地睁开眼:“干什么?我没死。”

      春酒一屁股瘫坐下来,重重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你们怎么下来了?”仇卯看着他俩问。

      行昭也走过来:“羊舌际把其他人装上了船,那个叫大头的护着他们和成箱的宝贝走了,我和春酒闹着要留下,羊舌际也没为难我们,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嗯。”仇卯沉默了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问:“他人怎么样?”

      行昭疑惑:“将军说谁?”

      仇卯:“羊舌际。”

      “什么叫…他人怎么样?”行昭有些摸不着头脑,求助似的看向春酒。

      仇卯淡淡地解释:“我看他很虚弱。”

      “哦,将军你说这个啊,”春酒接过话,抬着眼继续说,“他后来从那个房间出来就没带烟斗了,但整个人显而易见虚弱很多,我瞧见他的衣服前襟还沾了几滴血,反正……反正看起来好像挺惨的。”

      仇卯思考着什么,没再说话。

      ·

      呆在下船舱的日子几乎是不分昼夜的,除了船体两侧那几扇巴掌大小的推窗,所有在下船舱的人,或者鬼,渐渐都忘了日子。

      甸玉号是鬼船,所以它根本不靠船桨前进。
      但那个不知是大头还是小头的家伙,隔三差五还是会拿着鞭子走下来耀武扬威逼他们干活。

      谁都没能避开一顿打,就算是仇卯,几天下来背上、手臂上也多出了几道浅浅的血口。

      除此之外一切倒还和谐,尤其是春酒,他不光人来疯,现在甚至面对周围几十个不人不鬼的家伙,也能和他们处得相濡以沫。

      舱板每日定时定点打开三次,会有热气腾腾的饭从上面送下来。
      以这个计算,距离他们战败被俘,过去了六天。

      第六天晚上,舱板第四次打开了。

      船舱里原本欢天喜地打着牌的吵闹声,霎时被斜照进来的月光吞噬。

      一个瘦削的人影立在楼梯上,他的影子在月下拉得很长。

      羊舌际撑着一把黑色油纸伞,一步一步,无声息地走下台阶。
      那把伞看起来和他的主人一样不正常,伞面和那扇藤木门如出一辙,都贴满了厚厚的黄纸符,纸上是用朱砂写下的诡异符文。
      那些符篆好像不停在吸收着月光,又一丝一缕地向外反吐出阴森的灰白雾气。

      仇卯盯着来者,直到对方收起伞,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将军。”羊舌际笑着,把伞靠到一边。
      他看向仇卯未着衣衫的上半身,眼里流转的目光倏地变了味道,暧昧其词地说:“将军很热么?你这般…坦诚相待,我真是有些不敢看呢。”

      仇卯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擦去脖子里滚滚而下的汗水,把系在腰间的里衣披上,语气恶劣地说:“你有什么不敢看的?我看你敢得很。”

      确实,羊舌际嘴上说着不合适,直白露骨的目光却早就出卖了他。

      依旧穿着白衣的男人放声笑了,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看回仇卯那阴沉沉的脸:“没想到下船舱这么挤,将军就不想向我讨一个搬上去住的机会么?”

      “不用。”仇卯下颌紧绷,嘴里生硬地蹦出两个字。

      “?”
      “将军…我想搬上去啊……”
      春酒拽了拽仇卯的衣摆,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仇卯皱着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羊舌际看戏一样看着面前这对主仆,嘴角始终噙笑。
      他重新拿起一旁的伞,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要不你们再好好商量几日吧。”说完,他立刻抬脚欲走,就好像下来这一趟是吃饱了撑的,漫无目的。

      “等等,”仇卯这时候突然提高音量,喊住了羊舌际,“我问你,关于甸玉号的传说和诅咒,都是真的?”

      闻言,羊舌际停住脚步,但却未转身。
      他思考了很久,偏头看向触手可及处那紧闭的小木窗,像是深深提起了一口气后,才伸出手把它推开了。

      今夜天晴,月光尤其明亮。

      银白的光穿过小窗照进来,在羊舌际的手臂上打出一块方形的光斑。
      他把手里那柄黑色油纸伞靠在不被月亮照耀的角落里,那原本还拼命晃动着朝外散气的符纸竟都安静了下来。

      仇卯、春酒和行昭都紧紧盯着羊舌际的手看。

      三个人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冷漠,变成了不解、诧异和惊恐。

      羊舌际轻咳了两声,在月光中抬起手。
      月色如一张薄纱般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的皮肤正在那薄纱笼罩下一点点地变化,安静且迅速地变得愈加通透。

      直到那皮下细密交织的血管筋脉和骨骼,都暴露在月光笼罩中,他的皮肤仿佛变成了那一层纱。

      羊舌际微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手,自嘲般笑了笑:“我这船传说多诅咒更多,将军如今亲眼所见不过凤毛麟角,但至少能解你心中疑惑吧?”
      他说着,缓缓在光亮下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仇卯。

      两行窄细的血泪不声不响地从他眼头滑落,接着,他的七窍也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来。
      羊舌际眉心越蹙越紧,他咳嗽的声音转重,几声之后更是咳出了一大口血。

      仇卯一晃神,仿佛又看见了几日前那个扶着门蹒跚走进房的纤薄身影。

      羊舌际没有去关那扇窗,他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即使神智已开始有些恍惚,他也只是向前踉跄了两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就近找个什么东西扶一下。

      意料之外的,他没摸到什么硬邦邦的柱子或者木箱,而是跌进一个热气腾腾的臂弯里。

      仇卯出了汗,胸口和手臂都有些湿滑。
      他用一只手接住了就快倒下去的羊舌际,另一只手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嘭地关上了那扇致命的小窗。

      “喂,你没事吧?”
      他眉梢上挑着,视线下垂看向了正依靠自己的手臂勉强站稳身体、充血的眼睛里还在淌着血泪的羊舌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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