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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今日是个大晴天,可阳光再如何明媚,羊舌际站在太阳下,浑身却像掉进了冰窟一般冰冷。

      他的爹娘是舍己救人的英雄,为了不让一船不相干的倒霉蛋魂飞魄散,他们双双献祭了自己的魂魄。
      在此之前,这两个狠心的大英雄拿起匕首,刺向了他们还未来得及度过五岁生辰的儿子。
      以子之心,献予鬼船,从此契约成,诅咒落,羁绊生。

      这个故事,羊舌际早已听莫近人讲过数十百千遍。
      十二三岁时,他仍会因为梦到被爹娘生生掏出心脏而惊惧到浑身颤抖,但等后来长到十六七岁,他便什么都不怕了,听过很多次的故事早已因为年月冲刷,变得寡淡无味。

      本就无心,何须在意这些。

      羊舌际脸色极差,十指紧紧攥握甚至掐进了掌心里。

      “所以当时,你叫我杀了他,当真是能解咒?”他的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样,掺杂在骤起的海风中,像是呜咽。

      “不……”莫近人本就不忍,那张总有些傲慢的脸上,此刻竟是显出些许沧桑老态:“我本以为仇卯只是古籍上所说的能以血为引缓解恶诅之痛的特定之人,如今看来,原是我从头便想得太过轻易。”

      羊舌际没再说话。

      他沉默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天边灰云翻涌,不过多时,阳光都被吞噬得干净。

      寂寥许久的风中忽然飘来一声凄惨的冷笑,羊舌际一身单衣立在原地,只有褪去血色的嘴唇在上下翕动:“那好啊,很好,不管怎样,杀了总是对的。”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眉目间却是落满悲凉。
      衣袂在狂风中翻飞,他的身形就显得更加单薄,摇摇欲坠着好像随时会沉入茫茫大海之中。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羊舌际眼眶被泪水浸得猩红,近乎癫狂地呢喃着,却终究没有真的向前迈开半步。

      他朝仇卯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被那家伙灼热的注视烫得仓皇躲闪。
      仇卯仍在不远处的舷墙边站着,身姿坚毅,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从羊舌际身上偏离过。

      “我要怎么才能杀了他……”

      一阵惊雷撕破天穹,隆隆声中,羊舌际的身体晃了晃,他缓慢地垂下头,发出了笑声,脸却难堪得像是在哭泣。

      “阿漫……”莫近人心中酸痛,但一时之间,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了。

      羊舌际仍旧深深垂着头,好似疲惫至极地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些事我都懒得再管,几十年也好,上百年也罢,就让我一个人烂在这船上吧。”
      他说完,没再给莫近人开口的机会,轻飘飘地从他身旁一掠而过。

      仇卯一直在相同的地方站着,此时见羊舌际走过来,脚步终于动了动,亦向他走去。

      可等他伸出手想拉住人时,羊舌际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般,刷地甩开手,甚至接连退开了好几步。

      仇卯不解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羊舌际站在几步之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张早已在许多个日夜中端详过无数遍的脸,最后神情阴郁地低声道:“滚开,你讨厌至极。”
      这话一出口,他的鼻头莫名涌起阵猛烈的酸涩,双眼跟着湿热起来。

      在自己的狼狈露出马脚之前,他转过身,逃跑似的,躲回房间里。

      沉重的木门落下,那关门声响彻了整艘甸玉号。

      而因为羊舌际的最后一句话,仇卯如遭雷击般脸色阴沉,近乎有些偏执地自言自语重复着:“讨厌至极?为何会觉得我讨厌至极?”

      “快下雨了,回客舱里去吧。”莫近人从仇卯身边经过,对他说完一句,又满脸疲倦地回头瞧了眼羊舌际紧闭的房门,叹着气向一直驻守在船舵旁的大头小头招了招手。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指挥这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支起煨药的炉灶,自己则摆好一杆小秤,对着一大包沉甸甸的药材开始配药。

      仇卯脚下动了动,刚准备朝羊舌际的房门走,身后就传来莫近人劝阻的声音:“你最近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自己呆着吧。”

      仇卯眉心紧蹙,扭过头望向专心抓药的莫近人:“他为什么突然语气那般恶劣?”

      莫近人终于抬起了头,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仇卯,终究却是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解释。
      跟一个已经丢了四情的人讲,横竖是讲不明白的。

      见老头子又一次回以沉默,仇卯嫌恶地在心里骂了声死老头,最后还是不听劝地走到羊舌际紧闭的房门前。

      他抬手在那门上轻轻叩了两下,下一刻,回应来的便是一个陶瓷酒壶砸碎在门板上的声音。

      很快,羊舌际歇斯底里的吼叫从房间深处砸来:“滚!!!”

      仇卯怔忡着,本想要再敲门的手最后还是缓缓垂下。

      这之后的几天,羊舌际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他本就不需进食,没了出门的必要,于是他就好像真的打算要烂在甸玉号上一样。

      就连调理身体的药,也是一滴未进。

      而仇卯在这些天里也都没有回客舱,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之就是不愿与旁人共处一室,哪怕这两个“旁人”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
      可他却心甘情愿地在羊舌际的房门外打起地铺,将就睡了好几天。

      这天照常,羊舌际的房间里一整日都没有动静,从日落到月升。

      仇卯靠坐在那扇贴满符纸的木门旁,百无聊赖地数着天边稀稀落落的星星,混沌不堪的脑子里甚至还在思考这几天从未消停过的问题,为什么羊舌际会突然说出“你讨厌至极”这种话来。

      忽然之间,木门上厚厚一层符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仇卯一怔思绪中断,侧头看时只见那符纸所绘的阵法墨色愈发浓重,不出半刻,层层阴气细细密密地由内到外,透过门缝渗透出来。

      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但仇卯却似有所感地站起身,紧皱起眉侧耳贴上了木门。

      里面一片死寂维持了很久。
      可就在仇卯犹豫不决着快要放下心来的那一刹那,咚的一声闷响砸进了他的耳朵里。

      “阿漫!”
      心脏骤然一紧,仇卯几乎瞬间被一股无名的热血冲了头顶,他双手死死攥住两扇木门摇晃几下,最后也顾不上去管自己被那古怪阵法烫坏的手掌,直接硬生生用身体冲开了紧闭的门扉。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一阵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袭来。

      仇卯眯了眯眼,敏锐的嗅觉顷刻之间就寻觅到了酒气之下隐约涌动着的一丝血腥。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他有些瞧不清四周。

      “阿漫?”
      仇卯随手拆下门外的烛台端在手中,将门严丝合缝关紧后,就近点亮了几盏蜡烛。

      昏暗的烛火带来一丝勉强驱散黑暗的光亮,屋内亮堂起来的瞬间,仇卯瞧见了蜷缩着倒在角落里的羊舌际。

      仇卯端着烛台的手一抖,一滴蜡油落到了虎口上。
      他丢了烛火,两步一并便走过去,伸出手一把将羊舌际捞起来揽进怀里。

      这么瘦,蜷缩得又这么小一团。

      直到把人揉进怀里,仇卯才惊觉羊舌际浑身透湿得厉害,身体还筛糠似的不停发着抖。

      仇卯环抱住羊舌际,结实的臂膀笼罩着他,宽厚而温热的手掌也不断在他后背安抚:“不疼了,我在这儿,不疼了……”

      羊舌际没有出声,只是在模糊听到周围传来旁人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把脸埋进臂弯更深处。

      仇卯抱着他站起来,走到床榻边腾出只手扯开帷帐,轻手轻脚地像是放下一尊易碎的瓷器般,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

      脊柱触碰到松软的被褥时,羊舌际瑟缩着,再度把自己紧紧蜷成了一团。

      仇卯单膝跪在榻边,伸出手在他凌乱的发间捋了捋:“等我,我出去把药端来,不要倔了。”

      羊舌际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是无声地环抱住自己,用露在外面的指头死死掐着手臂。

      仇卯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房门。

      门外,莫近人竟不知是何时已经手端热气腾腾的汤药站在了那儿。

      仇卯一出门就撞见他,怔了一怔,什么也没多说只伸手接过药碗,重又进了羊舌际的房间。

      寂静的烛火微光中,羊舌际背对房门,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仇卯迈出几步,忽然垂眸看了眼碗里的汤药。

      黑黢黢的汤药模糊倒映着他深邃的眉目,仇卯沉默片刻走到榻边,轻轻把药碗摆在一旁的小柜上。
      他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在掌心划开道口子,握起拳头往汤药里断断续续滴入一串血珠。

      做完这些,他再一次跪到床榻上,伸手去够已经窝到最里面的那具身体。

      他手中用了些力,试图把羊舌际缩成一团保护自己的姿势掰开,可尝试几次后他却又不敢再使力了。

      仇卯叹出一口气,解了外袍坐到羊舌际的榻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逐渐凝起的血,用手指轻轻一抹后,小心翼翼地把指尖探到了羊舌际的唇边。

      片刻之间。
      那张柔软的嘴唇颤了两颤,无意识地做出一个吮吸的动作。

      仇卯就着羊舌际这般动作,轻按住他的嘴唇倾身压过去,指腹一边在他齿尖捻磨,一边用另一只手把人扶起来靠进自己怀中。

      大概是尝到了血的滋味儿,羊舌际的身体略有了些松动,他慢慢在仇卯的动作中放下戒备,那张煞白的脸也终于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暗红的血渍弄脏了他俊秀的面颊,他双眼紧阖颤栗的眼皮薄得能瞧见青色静脉,眉宇间拧着万般痛苦,眼角甚至还有残留的瘀血正在向外缓缓流淌。

      仇卯不觉得他脏,也不觉得害怕,心间只有隐隐疼痛在向四肢百骸弥漫。

      这该有多疼啊……

      在羊舌际又一次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之前,仇卯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被心口一股无名的冲动催使着,低头吻了下去。

      “呃嗯……”

      羊舌际的身体小幅度挣扎了两下,渐渐地,他在一阵缓速蔓延向全身经脉的强盛血气中,懵懵地睁开了眼睛。

      “唔!”

      意识恢复清明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拼命积攒起浑身的力气,一脚蹬开仇卯,扬手就是一巴掌。

      可这一掌终究是没有落下。

      羊舌际望向仇卯嘴唇上仍在向外冒出鲜红血珠的破口,抬起的手掌一点一点,无力垂进了被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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