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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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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舌际对身旁的惊变一无所知,他仍呼吸平稳地睡着。
仇卯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探出去撩在了羊舌际散落的乌发上。
他的头发生得很好,像绸缎一般柔软而泛着淡淡的光泽。
仇卯盘玩着那一缕缕柔顺的头发,最后,竟俯低脑袋,凑过去深深吸了口气。
羊舌际的发尾残留着不知哪儿来的清香,似野花又似草药,总之是那种令人心安而舒服的味道。
仇卯似是醉在了这需要仔细闻才能闻见的淡香中,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
他盯着眼前几乎是唾手可得的这个人,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还是眸光一暗,难以堪忍地低头凑过去,在面前微启的薄唇上啄了一口。
羊舌际睡眠向来浅,平稳从来都只是表象,哪怕是这轻到仿佛被子擦过一般的亲吻,还是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骇然失色,猛地起身一把推开压在自己面前的仇卯,不可置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有无措有羞愤,瞪着瞪着甚至眼尾渐渐都泛起了红。
“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羊舌际怒视着仇卯,慌乱之间一不小心踹了他一脚,又更加慌乱地红着脸把自己蜷了起来。
堂堂甸玉号船主,平日里嬉笑挑逗别人浑不在意,但等到别人主动靠近过来,他又只会凌乱着头发一脸赧然。
仇卯被踹后便坐得远了些,他望着羊舌际别开生面的神情,满不在意地挑挑眉梢,颇有些纨绔地抱起双臂坦然道:“我方才,亲了你。”
“?!”
“你疯了!!!”
羊舌际又是一脚踹出去,这一脚,他是冲着要把仇卯蹬下床踹的。
“我没疯。”
叫仇卯的疯子仍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淡淡说着。
这话真叫羊舌际哑口无言,他干瞪着仇卯的脸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偏了下脑袋蹙起眉毛。
不对不对,这家伙的眼神……
“你……”他欲言又止地审视着面前这张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的脸,抬手一指靠近门口的书案:“从我的床上滚下去,你今晚睡那边。”
仇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撇了下嘴角却还是晃晃悠悠地下床走了过去。
于是整个后半夜,两人隔着一间房的距离大眼瞪着小眼,仇卯好似格外精神,时不时那两只眼睛里都会闪烁出些许带着挑衅的欲望。
而羊舌际却是警惕地坐在榻上,穷尽心思都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这么干耗了整夜,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平面时,羊舌际夺门而出,迎面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莫近人撞了个满怀。
“阿漫!做什么莽莽撞撞!”老头捂着额头,愤愤吼了一句。
羊舌际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他一把抓住老先生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人拽进房间,轰地把门利索关上。
“先生,你快看看他。”他说着,向桌边漫不经心翻看着古籍的仇卯指了指。
莫老头第一时间没看出不对,没好气地甩开羊舌际的手,说:“看什么看?醒过来不好么?”
“不是……”羊舌际刚说了两个字,还想再说时,仇卯就悠悠放下书,脑袋转向了两人。
“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仇卯了。”羊舌际说着,声音近乎有些颤栗。
莫近人听闻,眉头一皱,他刚准备朝仇卯迈开步子,就听那青年不冷不热还颇有些鄙夷嫌弃地开了口:“哦……老头,你一早来做什么?我与阿漫处得很好。”
“???”
莫近人的脚步陡然停住,回头便看见羊舌际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无奈。
“怎么回事?”莫老头凑在羊舌际耳边低声质问。
羊舌际慌了一晚上,这个时候早已淡定了不少:“我怎么知道?昨夜醒来就是这样,这不就等着您来瞧吗?”
“……”
莫近人无言以对,只好又回头朝仇卯看了一眼。
两人一对视,老头指尖就已迅速写出了一个简单符篆,只抬手隔空一点,那透着些金光的符咒就直直被打入了仇卯的额心。
很快,一层金色的薄辉在仇卯周身浮沉两下,不多时他的头顶上就接二连三冒出了一团团模糊的小光圈。
羊舌际数了数,第一排三个,第二排也是三个。
但他身旁,莫近人的脸色却遽然沉了下来。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老头寒着声问羊舌际,手指又冲那悬浮在第二行的三个金色光圈点了三下。
羊舌际眼睁睁看着那三团光扭曲变换成了三个草书的汉字,答道:“说来话长,简单说那就是在一艘沉船的甲板上。”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仔细辨认完仇卯头顶的字后不解地问:“爱、恶、欲?这不是……”
“对,就是你心里想的,人有七魄,这是其中之三。”
老头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倏地挥散了那道符篆,打断羊舌际转过身望向他:“一件好事,他的三魂俱在,一件坏事,他失了四魄。”
“你跟我出来,把你怎么找到人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与我听!”
羊舌际最后看了仇卯一眼,眉间拧着重重心事,跟莫近人出了门。
仇卯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跟在了羊舌际的身后。
“你跟来做什么?”羊舌际走出门,听到身后不紧不慢追随来的脚步声便回头去看。
可等他一对上仇卯那狼崽子一般桀骜不驯的双眼,瞬间就头痛得厉害。
羊舌际无奈叹了口气:“你回屋里呆着去。”
“我不,”仇卯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眉峰高高耸着,“我想跟在你身边,难不成你们要讲些我不能听的话么?”
“……”
“算了,爱跟你就跟着吧。”
羊舌际揉了揉额角,不打算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随着莫近人走到了甸玉号的舷墙边。
莫近人迎风在舷墙边站定,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仇卯瞥了两下。
仇卯却是格外敏锐,立刻就觉察到了什么,视线越过羊舌际的侧脸,径直对上了老先生的双眼。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间,仇卯的眼睛里便融进了一星半点隐晦的嫌恶。
可莫近人毕竟是上岁数的人了,毒辣的眼睛一下就看出仇卯那几乎快要说出话来的眼神是在表达些什么。
他的眼皮无声跳了跳,但却懒得去和这失去四魄的可怜虫斤斤计较。
“怎么让他跟来了?”莫近人生硬地扭头看向羊舌际,没好气地问了句。
羊舌际没有回头,唇角扯出一道难看的苦笑后,说:“随他去吧,所以你有办法么?”
莫近人:“办法不可能没有,但你得把事情经过都与我讲一遍。”
羊舌际只好点点头,大概把海底那艘诡异的沉船和八口悬棺讲述出来。
当然,这中间自然是隐去了一些细节,比如他越靠近沉船就愈发刺痛的胸口。
毕竟这要是讲出来,恐怕又会招来莫近人一阵臭骂。
老头听得仔细,灰白的一对浓眉却渐渐紧皱了起来:“浮水寨附近怎会有如此庞大的沉船?还有那八口悬棺……你可还记得那船有何特征?”
羊舌际沉默着回忆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开口道:“它的所有桅杆全断了,舷墙也破破烂烂像是遭火炮炸过,其他倒也无甚特别之处,我只猜它大概是艘战船吧。”
“战船?!”
莫近人听得这两个字,嗓音陡然之间拔高了许多。
这时候,一直安静杵在后面没吭声的仇卯悠悠说起了话:“是长风号,你们竟都未曾听闻过么?”
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格外淡然,甚至还略微带着些调侃。
可话的内容,却无法再叫人冷静了。
长风号。
巨船如龙,八面威武,不会有人不知晓它的名号。
这是当年朝廷倾注了大量人力财力和时间建造出的一艘举国闻名的战船,第一次入海便于一日内退敌千里,之后更是在数场大小战役中捷报频传。
可只是又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平乱,这艘几乎算得上是海上霸主的战船却一夕殒没。
船上,仇长风带领的那批仇家军,全数和长风号一起,永葬海底。
这就是十九年前的溱海海战,无人生还。
羊舌际不清楚这场海战的具体细节,当时他只不过是个稀里糊涂的垂髫小儿。
而且若是诚实说,他对于这场战役本没有半点记忆的,从来都是听莫近人时不时好似不经意的提起。
知之甚少,却又知其惨痛。
但是此时,仇卯身为仇长风留在世上的独子,因为失了四魄而如此淡漠,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羊舌际沉思着,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向仇卯。
“你还记得什么?”他哑着嗓子问仇卯。
“昨晚吗?”仇卯宛若置身事外般缓缓说着:“昨夜不知怎的,我睁眼时便已在长风号的甲板上,我还见到了……”
莫近人有些急,那双眸子骤然紧张地撑开:“你见到了谁?!”
“你急什么?”仇卯乜了他一眼,继续悠然往下说:“我见到我爹,还有我那几位叔叔。”
说出这番话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一语毕,他那双锐利的眼眸里闪过一缕轻微的茫然。
人有七魄,可他偏偏失了喜怒哀惧这四魄,如何还能再理解心中的哀痛。
恐怕只会觉得心口酸痛,但却不明其源吧。
羊舌际看着仇卯那副模样,自己也不好受,昨夜里那股莫名的心脏锐痛感仿佛又一次隐约袭来。
可正当他要开口与仇卯说些什么时,自己的手腕莫名一疼,回头一瞧便瞧见莫近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拉硬拽着他,把他拖离了仇卯的视线。
两人走到甲板上,羊舌际揉着终于被松开的腕子,不解地看向先生:“怎么了?”
“你……”
莫近人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又有些踌躇地抿紧。
最后反复挣扎了良久,他终还是在羊舌际明亮的注视下心一横,问道:“昨夜你接近长风号时,胸口可曾有不适?”
“!”
羊舌际双眸猝然张大,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了莫近人那张爬满褶皱的脸上明晃晃的内疚。
“什、什么意思?你怎会知道?难道你一直与我讲的那场海难是…是……”
羊舌际嗓音颤抖着,话越说越没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莫近人闭上眼,却终于还是在一片死寂中,有些不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