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小木舟仍安静地停在来时的地方未曾一动。
仇卯背着羊舌际,直到上了小船才轻轻将他放下。
正直夕阳落下,羊舌际半靠在小舟边沿,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就着斜靠的姿势,半抬起眼眸望向仇卯,良久,才低低笑了声,变换了坐姿摘下腰间的酒葫芦。
“将军留下陪我么?”羊舌际揭开葫芦上端的小盖,缓缓将葫芦凑到唇边。
可还不待他品尝一口,一个影子就从身侧压近过来。
“别喝。”仇卯蹲下,伸出手去拿走了羊舌际就快送到嘴边的酒壶。
羊舌际微微蹙了下眉,随后看着仇卯把葫芦凑近鼻底后忽变的神情,不禁又笑了起来。
“怎么?将军也想尝尝?”羊舌际懒散地托着下颌,冲仇卯挑了挑长长的眉毛。
闻到葫芦里一股浓郁的药酒味儿,仇卯自己也是一怔。
他把酒葫芦重新放回到羊舌际的手上,露出些许窘迫,问道:“药酒?”
羊舌际掂了掂手中托着的葫芦,片刻后,仰头喝下一口酒。
药酒燎过喉头淌入腹中,他的眉尖轻轻抖了两下,舔舐完嘴唇才说:“是,先生特地泡的,理气散寒,滋润脏腑,平时养养身体,总不能整日抱着药罐子。”
仇卯静静注视着他,自己扶在船沿的手渐渐握了握拳。
小木舟上安静下来,羊舌际眺望着远处的大海走着神,仇卯却在一旁,一眼不眨地专注看着他。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仇卯见羊舌际的身体似乎无恙,终于还是从小船上站起了身。
起身的动作带动了小船,羊舌际在微微的摇晃中回过头,略带疑惑地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仇卯:“何事起身?”
仇卯垂眼望着他,语气平静地说:“去寨东找春酒他们。”
听见了某个字眼,羊舌际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凝重起来。
他扶着船沿站起身,把酒葫芦挂回腰间:“一起去。”
“诅咒在身你上岸诸多凶险,留在船上吧。”仇卯冷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微拧的眉宇间似乎正抖落一缕淡淡的担忧。
倏尔,他像是为了让羊舌际安心留下一般,又补了一句道:“莫老先生也在,我此去,无碍。”
羊舌际紧抿着唇,没有坐下也没再说话。
他心中反复挣扎了少顷,皱眉低头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慢慢从自己贴身的衣物里,拽出了一把比掌心还小点儿的桃木剑。
这挂件大概是有些年岁了,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拿着这个。”羊舌际把桃木剑在手心里捏了捏,随后就不由分说地伸手拉开仇卯的衣襟,将木剑塞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仇卯并没有反抗。
他只是默默低着头,暗允了羊舌际所有的动作。
木质挂件贴上胸膛时,传来的是一阵温凉。
仇卯重新把头抬起,与羊舌际对视一眼后沉默地转身跳下了小船。
直到走远身后都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羊舌际没有说话,目送着仇卯走上了通向寨子东面那条曲折窄小又暗无光线的小径。
这条小路仇卯已同羊舌际一起走过一回了,现在借助天边余光,他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细细数来,仇卯发现现在自己的身上已然揣了不少羊舌际塞的辟邪宝物,如此这般,也就没什么好惧怕的了。
他想着,伸手扶了下后背背着的大刀,脚步不停地赶路。
穿过那片一人高的芦苇丛,他朝不远处应该依旧存在于虚空的那栋鬼宅看了眼,阴沉着脸转向另一处。
顺着脚下这条泥径上的新鲜脚印走了片刻,他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地前立定。
前面传来铁镐锄地的声音,叮叮当当声中,还时不时能听见春酒小声的抱怨。
仇卯背着刀,找了个斜度稍缓的小坡,跳进这片完全不讲究风水地势的坟场。
“谁、谁啊?”
不远处听见动静的春酒停下手中动作,瑟瑟缩缩地举起手里的油灯,身体僵硬地向背后照去。
仇卯在那幽暗的灯光里缓步走来:“是我。”
听见仇卯的声音,那边的两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莫近人坐在一个坟包上,手里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柄铜钱剑,看向仇卯。
“阿漫呢?”老头对仇卯说话的语气依旧不善,自始至终都透露着一股敌意。
仇卯对此已经不甚在意了,他走到三人身边,看向他们脚下被胡乱掀开的几口空棺,皱了皱眉答道:“在小木舟上。”
莫近人不再说话,冲春酒行昭指了两下,让他们继续。
“这是在做什么?”仇卯不解地问。
莫近人:“看不出来吗?掘人坟墓。”
“……”
“将军,老先生说要找一样东西,但是我们已经挖了五口棺了,全是空的。”
行昭揩了把汗,说话时也有些喘气。
春酒仍在一旁默默努力,忽然一镐砸在一口硬木棺椁上,他便兴冲冲地丢了铁镐,反手抄起了丢在一旁的撬棍。
轰的一声闷响,他干净利索地撬开了面前的棺盖。
随即一阵风起,周围杂草簌簌作响,风卷起地上泥沙惹得人眯了眯眼。
本还惬意坐在坟包上的莫近人瞥了眼鱼油灯跳跃的火芯,忽然沉眉起身向春酒走去。
“这……有东西!”春酒只低头看了一眼,顿觉眼前一昏,毫无征兆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莫近人一把扶住他,将人推给行昭后,自己站到了已被打开的棺椁前。
这不是一口空棺。
价格明显更高昂的棺材里,整齐叠放着一套男人的喜服。
热烈明艳的大红色出现在这么口棺材里,对在场活人的恐吓完全不亚于一具了无生气的腐朽尸体。
春酒被行昭搀扶着,浑身一阵冷汗直流。
仇卯看了两人一眼,再才走到莫近人的身旁。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仇卯凝视着棺椁里那套喜服,神色阴沉。
莫老头盯着那喜服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去似乎想要将其拿起来再细细端详一番。
可不待他出手,一瞬之间,一道如同利剑出鞘般的疾风蓦然从昏暗中刺出,仇卯离得近反应也快,一手伸到背后拔刀格挡,另一只手果断将老先生拉离了那具棺椁。
迅疾的阴风一卷而过,几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遮挡双目,只有仇卯巍然不动地站着,稍稍眯了眯眼,仍炯然有力地紧切凝视着对面的某个方向。
一阵莫名的狂风大作后,杂草倒伏一片,树上的叶子也零零落落地飘着。
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先前那道向棺椁袭来的阴风徐徐落地,一个黑黢黢、阴森森的人影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一般,单手撑着地面,动作僵硬而迟缓地在渐弱的阴风中站起了身。
而他的另一只手上,正稳稳当当地捧着空棺里那套叠放齐整的喜服。
春酒见到这宛若从十八层炼狱吭哧爬出的东西,两眼一黑膝盖愣是凭空软了一阵。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他颤巍巍地开口问,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被吞噬干净了。
仇卯右手紧握早已出鞘的大刀,脚下稳稳向前迈了半步,立在三人的最前,沉声质问:“陈旻?”
众人面前的那个东西在仇卯的这句话音中迟缓地抬起头,随之露出一个瘆人的笑脸。
他没有先回答仇卯的问话,而是小心翼翼且有些艰难地蹲下,把手中捧着的喜服妥帖安置在了一旁的石块上。
做完这些,他才再次看向还立在坟地里的四人,一步一步向前迈开了步子,逐渐逼近。
“你们是何人?因为何事要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要掘开我的棺木?”
他说话的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其中蕴含的任何情绪,但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在此时此刻,带着来自阴府的森森死气,苍白得无比可怕。
仇卯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浓眉微拧还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身旁却已有一道不甚在意的声音飘了出来。
莫近人手里提着鱼油灯,朝着不远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照了照,另一只手不声不响地把仇卯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
老头冷眼蔑着陈旻,唇角不屑地勾了起来:“从近天楼逃逸的是谁?不光要逃,还出手重伤楼主,你说我们来找你,所谓何事啊?”
鱼油灯微不足道的火光,隐约照到了陈旻的脸上。
他脸上的皮肤泛着毫无生机的惨白,表情僵冷,目光混沌,两只木讷的黑眼珠咕噜一动,笔直望向了莫近人。
“楼主?是谁?”他平静地问着,似乎没什么情绪。
莫近人冷哼一声:“好,你不知近天楼归谁管辖,那你可知甸玉号?”
陈旻明显顿了一刻,他忽然微微转动起头颅,在那一点咔哒咔哒的骨骼摩擦声中,他竟表现出了一些愠怒,语气稍快地说道:“我不知,我不知!但不管他是谁,我本不该死,我、要活!”
“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霸着的是谁的身体!”不待莫近人再开口,仇卯近乎有些压不住火地沉声呵斥道:“鸠占鹊巢,你就宁愿如此这般活着吗?!”
“我不管,我不管!我管不了!”
霎时间,平地又起一阵狂风,比起先前的风势只增不减。
春酒和行昭似乎嗅到了空气里剑拔弩张的味道,紧挨在一起双双拔剑。
下一刻,狂风大作中,陈旻五指生生插进泥地里,不待半刻,拽出了一把由数不清的白骨和碎石拼凑汇聚而成的怪剑。
仇卯横转刀刃,一副铁了心要以一己之力护全身后三人的模样。
但身侧却在这时候传来了莫老头熟悉的冷嘲热讽:“不自量力,给我站后面去。”
老头一边说一边灵活翻转着手腕,原本他右手上那把小巧如玩物的铜钱剑立刻在剑风中泛起一片冷淡白光,下一刻,倏然变成了一柄气势逼人的长剑。
“近天楼逃逸的十七阴灵可都与你有关?你们受何人召唤?又听何人差遣?如实招来,保你灵魂不散!”
莫近人做事干脆,嘴上分明还在逼问着,手中剑尖已然刺到了陈旻面前。
两把剑在半空碰撞,一点骨屑被打散在空气中,陈旻退后两步立马稳住身形,有些咬牙切齿地否认:“我不知你所言何意!”
“呵!”莫近人冷冷笑着,劈剑压制:“在你之前近天楼逃走的八个阴灵都是与你同天乘船殒命的渔人,我不信你一点不知!”
“除此之外,还有溱海海战,八位朝廷重将之英魂,又与你有何干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