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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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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中的铜铃声仍在继续,那身穿黑斗篷的矮小祭司围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一边摇晃手中的铃铛,一边低吟着些晦涩难懂的咒语。
羊舌际把目光投向那平躺在祭司脚下的男人,沉默端详一番后,他明亮的瞳孔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光。
“看地上那人的脖子,能看清吗?”他轻轻晃了晃仇卯的手,把他朝自己身边拉近了些许。
一阵温暖平稳的呼吸洒在羊舌际的左肩上,仇卯凑到近处,站在羊舌际的角度朝法阵中心看去。
躺在地上的男人穿着与这潮湿闷热的夏天迥然不符的厚重华服,缎面衣裳上用华丽的五彩线绣着大片大片算得上是图腾的奇怪图案。
男人的身体几乎被衣服布料完全遮住,只有连接脑袋的脖颈处,皮肤尚且暴露在空气之中。
也正是在他的脖子侧面,羊舌际眼尖地辨认出一片不同寻常的诡异痕迹。
“那是什么?”仇卯显然也发现了,他皱起眉,紧盯着男人脖子上那如黑色藤蔓一般正在一点点向衣襟深处蔓延的痕迹,声音低沉地问道。
“这不是安神祭,”羊舌际神色凝重,但却字字清晰地解释,“我听不懂那祭司念的咒语,但地上的法阵我认得,这是锁魂才会用到的阵法。”
“锁魂?”
羊舌际沉沉点了一下头:“对,看样子,这位祭祀并不想让阵中的男人醒过来。”他说完,轻轻捏住了拳头。
“在青楼里你身体感到异样,就是因为这铜铃声有古怪,它会摄住你的灵魂,一旦你走入阵中,就完蛋了。”
仇卯听完,愣是感到一阵胆寒。
“难怪方才我会控制不住往前走。”他低头看向羊舌际紧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自言自语般说。
阵中,祭司的安神祭仍在继续,围在法阵周围的人群一片死寂,偌大的广场上除了那声声铃响和飒飒风声,竟是再没了别的动静。
因为常年行走战场,仇卯总习惯于在有所行动前观察四周。
他隐没于人群之中,目光刺探性地把周围扫了一遍。
可就是如此快速的一瞥,他在看见广场旁的高阁时,眼神霎时一凛。
仇卯动了一下手腕,幅度不大地冲他们斜对面那座阁楼扬了扬下巴:“你看那边,阁楼上。”
羊舌际的目光从法阵上收回,顺着仇卯示意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那座如近天楼一般高的阁楼最上层的窗边,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浮水寨传统黑色长裙,盘起的头发上戴着象征地位的复杂银饰。
可惜距离实在太远,没人能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和神情。
羊舌际的双眼在风中眯了眯,他忽然低下头,看向右手中那不知从哪儿捻出一张黄纸。
紧接着,仇卯只觉腰间传来一阵微乎其微的动静,低头一看,挂在腰带上的刀鞘倒是还在,匕首却不翼而飞了。
但其实匕首并没有飞很远,他视线一转,就见羊舌际的右手已然握在了刀刃,一股暗红的血正从新鲜的伤口汩汩淌出。
“你又做什么?!”
仇卯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他声音陡然增高,一把夺过羊舌际手中的匕首,抬起了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
可羊舌际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扭开了仇卯的手。
他低头把那张干净的黄纸重新捏进手心里,很快,血迹便将其浸透。
“你把这个放在身上,能让一些脏东西忽略你。”羊舌际把那张染血的黄纸随意折叠成小块,塞进仇卯的腰封里,紧挨着那三枚串在一起的铜钱。
仇卯见他这般,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无意识间反握住羊舌际左手的力道大了又大:“你又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这次是真的不能带上你了。”羊舌际纤细的手腕被攥得吃痛,他的眉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再一次用力挣开了仇卯。
“你……”话刚出口未及说完,仇卯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春酒!”
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仇卯与羊舌际都朝后看了过去。
围聚成圈的人群一点点蠕动着向两边散开,不出一会儿,春酒拖着一副失神已久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迎面走来。
行昭追在他的身后,衣襟微敞袖口上卷,大汗淋漓地粗声喘着气。
仇卯几乎一眼就瞧出了问题,他一把按住春酒的肩膀,使劲晃动那具宛若空壳的身体,试图把春酒唤醒。
“这个给他。”
羊舌际清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把一张沾有血点子的黄纸递过去,双眼却始终落在行昭脸上。
自他追着春酒出现起,羊舌际就一直用这般带着揣度审视的眼神盯着他看了。
“你是哪里人?”羊舌际看着行昭,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啊?”行昭扶着春酒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随后诧异地抬起了头:“我?我是京城人。”
仇卯把羊舌际递来的符纸折好塞进春酒手心里,亦回头朝两人看去:“行昭祖上五代,都是仇家麾下副将,怎么突然问这个?”
羊舌际仍在看着行昭,良久,脸上闪过一道不在意的笑:“没事,随便问问。”
说着,他便从行昭身上收回了端详的目光,转身朝阵中看去。
仇卯与行昭的注意,也再次回到了春酒身上。
可就是这短暂一瞬的不留意,再回头时,羊舌际竟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仇卯霎时感到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他站起身,有些慌乱地试图在周围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许多不好的念头如利箭般在那刹那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羊舌际!!!”
仇卯被周围的人群推搡着难以向前,但很快他就在众人阵阵惊呼声中发现了已然走进法阵的男人。
烈日当空,羊舌际单薄的背影如同一柄单薄又坚毅的剑,割开周围沉寂的一切,独自向着漩涡中心而去。
羊舌际若无其事地走进法阵中央,他看了看面前身形因错愕而停顿住的祭司,嘴角闪过一道阴冷的弧度,飞起一脚踢飞了那用来布阵的石块。
他看不清祭司藏在斗篷下的脸,却仍冲着那个方向挑衅地微微一笑。
“什么人!?”
法阵被无故破坏,守在外围的驻兵顷刻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想上前看热闹的和想远离是非的人撞在一起,一下让原本就没什么秩序的场地更加陷入混乱。
驻兵们粗暴地推开拦路的所有人,朝着羊舌际蜂拥而去。
很快,那道纤薄的身影就被彻底淹没了。
“羊舌际!”
仇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思绪一片混沌,眼中已然没了终日保持的冷静与克制。
他怒睁着猩红的双眼,几近失控般把面前所有挡路的人推开,朝着法阵中冲去。
那群驻兵已经将羊舌际抓住了,他们推着他向前走,可这被推的人除了眼中有些嫌弃,脸上只剩一切尽在掌握的云淡风轻。
原本躺在法阵中心的那个男人睁着眼虚弱喘息着,被几个驻兵慌张地抬着离开。
仇卯被拦在外面,无法再向前一步。
但很快,羊舌际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
他几乎一下就找到了仇卯,他冲着那满脸忧心、冷静全无的大将军轻松地笑了笑。
仇卯神情有些狰狞,他努力平复着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却见羊舌际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男人漂亮又疯狂的脸上仍旧带笑,他面朝仇卯,轻轻动了动薄薄的嘴唇。
仇卯仔细辨别着,心中宛如被一根麻绳紧紧拧住一般难受而窒息。
往东去。
羊舌际无声地说完,便被推进了一辆被厚重帷布完全遮盖住的马车,不一会儿,披着斗篷的祭司也在驻兵们的簇拥下坐上了那辆马车。
人潮渐渐退散,广场彻底回归了平静,中心被破坏的法阵仿佛仍透着阴森。
仇卯站在原地良久,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一条通往树林的道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恍然拾回了思绪。
法阵被破坏的那一刻,春酒才终于从失神的状态挣脱了出来。
这时候,他正有些双腿发颤地在行昭的搀扶下勉强从地上站起身。
仇卯转过去时,脸色阴翳得可怖。
他朝那座阁楼高处瞧了瞧,又向天边看了一眼,眉眼一瞬压得更低,抬脚便打算往马车消失的方向走:“行昭,你带春酒回船上去。”
行昭扶着春酒,愣了愣:“将军你呢?”
“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日落了,我去找羊舌际,你们回船上,再叫大头小头请莫老先生去寨东的坟场探探情况。”
仇卯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广场中央的法阵,沿着马车车辙印追了出去。
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仇卯默默在心中计算,循着泥土上新鲜的车辙,加快了向树林深处而去的步伐。
这片树林里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树冠连绵遮盖住天上炽热的阳光,也阻挡了明亮的光线,一丝丝透过树叶缝隙透进来太阳光,晃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地上的车辙印断断续续延绵数十里,最终还是在一棵根系巨大的古树前断了线索。
仇卯站在盘根错节的粗壮树根上,缓缓抬头看向这棵大概已经存活千百年的古树树冠。
那葳蕤树冠犹如巨伞,撑起一片幽绿的苍穹,衬得人如蝼蚁般渺小。
四周仍是一片孤寂,甚至连鸟鸣声都未曾出现。
仇卯扶着粗糙的树干,绕过这棵拦路的古树,随后就被前方一座如佛塔般的建筑彻底拦住了去路。
高耸入树冠中的佛塔周围,是一片矗立在泥地上的吊脚楼。
那些粗壮的木基扎在地里,托起数座如棺椁一般低矮窄小的木制小楼。
其中一座吊脚楼架空的楼下,先前带走羊舌际的那辆马车停在那儿,一匹孤单的白马正在低头啃食着泥地上长出的杂草。
忽然,那马儿抬起头,似有所感地朝一个方向转头看去。
与白马对视的一瞬间,仇卯看着那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呼吸停滞住了。
马儿的嘶鸣声刹那之间在整座森林间荡开,那匹白马扬起前蹄,灵活睁开拴绳,朝着通体漆黑的佛塔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