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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出人意料的,这家裁衣铺里的布置其实并不诡异。
      烛光在叠放齐整的绸缎上织起一层金色薄纱,摆着各色丝线的雕花檀木柜还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老板娘丢了她的羊腿,反复洗了三遍手,这才拿起桌上的尺子来到三人面前。
      “你们谁先来?”她那说话的气势,就好像手里握的是把铡刀,口中问的是“你们谁先上断头台”。

      仇卯双手抱胸不为所动,只有一双冷冽阴鸷的眸子落在女人的脸上。

      老板娘被他盯久了,忽然咯咯一笑以手掩唇:“哎呦呦公子呀,别用这般眼神看我,你是羊舌公子的人,我可不敢觊觎。”

      “……”仇卯无语,在春酒克制的嘲笑声中缓缓开口:“我不是他的人,我们也不做衣服。”

      不知是不是听到不做衣服这几个字眼,胖女人的脸猝然阴沉下来,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也随之从她下垂的右手传出。
      “到了我这儿不做衣裳?那就都留下做我的试衣架吧。”她说完,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一排穿着各式成衣的无头人体衣架子,剪刀开合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那些只有上半身的试衣架,竟在烛灯映照下透出了细腻的皮肤纹理和光泽,仿佛是真的人一样。

      春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三个才放松没多久的神经再一次唰地绷紧。

      片刻后,在老板娘就快把大剪刀嚯嚯向春酒的脖子时,仇卯突然上前一步,拦在了老板娘的面前。

      “量吧,我先来,”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玄黑的绸缎,“用那匹布吧,我能挑么?”

      老板娘怔了怔,很快,她白而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自然可以,你可是羊舌公子的人呐!”
      她一边愉快说着,一边拿起了桌上的尺子,示意仇卯抬起手臂。

      仇卯照着她的话做了,甚至接下去的时间里都在乖乖听话,直到那古怪的老板娘放下量尺,捧着布匹转进里屋。

      一直提心吊胆站在一旁的春酒和行昭终于松了口气。

      “公子啊,外边那张桌子你们随便坐,桌上壶里泡的茶可是胡商贩的名贵茶叶,际公子亲自送给我的,你们沾光快尝尝吧。”
      里屋传来老板娘的喊声,仇卯听完她的话视线向桌上一扫,看见了那个小巧精致的青花银壶。
      光是这泡茶的玩意儿,就绝不是几两碎银能随意买来的。

      仇卯眼皮一跳,默默思忖了半晌,忽然对着里屋开口问:“您和羊舌际很熟吗?”

      “哟呵!果然是际公子的人呐,竟敢这般直呼他的大名!”老板娘在里面嘎吱嘎吱地放声大笑,笑了好久才继续回答道:“我和公子自然熟识,他从小到大的衣服可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嘞!”

      仇卯眉头微微皱起:“您…贵庚几何?”

      “嘿!小东西!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乱问姑娘家的年龄吗?!”呵责的话音刚落地,一个铁盒被重重丢了出来,径直砸在了仇卯的小腿上。

      可他却站在原地,未曾一动。

      “…对不住,是我冒犯了,那我可否再问问您对这岛是不是尤其熟悉?能不能略讲几点与我们听听?”仇卯眉虽皱得紧,态度却保持得极其端正。
      只凭这一点,差不多就俘获住老板娘的心了。

      她在里屋语气愉悦地接过仇卯的话,侃侃说道:“我在这儿呆了大半辈子能不熟悉么?此岛名唤岛市,所有海上往来的船只皆可到此处交易,这里不受你们朝廷管辖,亦不受西方国王的控制,什么都能买又什么都能卖,唯二要敬重的便是海神和际公子了,毕竟岛市是羊舌家先辈创造的。”

      仇卯闻言,眉皱得更深:“海神?”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远离大海的京城,长大后更是常年驻于西北边陲,只偶尔在大江大湖中试炼水军。关于海,他只知道那是他爹的葬身之地。

      “是,海神是际公子也必须尊敬的,羊舌家的诅咒就来自于他们的先祖与海神签订的条约。”
      里屋传来一串脚步,很快老板娘捧着成衣,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这做衣的速度,也真是异于常人。
      不过这段时日里仇卯一口气见过了太多怪诞不经的人或事,所以对于此等小事儿,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仇卯伸手接过那身玄黑的袍子,抖开后提在面前笔划了两下:“很好,甚是合身,您手艺真不错。”

      老板娘被这么一夸,捂着唇羞赧地大笑起来。

      仇卯把手里的衣裳叠好,又抬头看向准备给春酒量体的老板娘,问道:“您可知道羊舌际去哪儿了吗?”

      “际公子来岛上都是有事儿要忙,”老板娘收起尺子,走到一扇窗户边伸手推开那窗,“瞧见那座最高的阁楼了么?那是近天楼,我想际公子这会儿大概在那儿清点魂瓶吧。”

      “魂瓶?那是什么?”春酒不那么怕了,趴到窗口向外探着脑袋,疑惑地问着。

      老板娘挑出几匹适合春酒的布抱进怀中,继续说道:“魂瓶还要我怎么解释?不就是装死人灵魂的瓶子吗?你们要知道,死在海上的人几乎是只剩灵魂不见肉身的,他们的魂魄在海上漂泊久了会出事,所以海神就让羊舌家世代困于海上,用魂瓶收集这些死人的灵魂。”

      仇卯听着,想到了他战死海上的爹。

      “这些收集完的魂瓶都在那阁楼里?”仇卯走到窗边,目光放长落在那楼顶上。

      老板娘再次转身进了里屋,可声音却依旧响亮:“是啊,那里就相当于你们陆地上的坟场吧,只是这些人只有灵魂而无肉身,所以就只能在近天楼呆着,不能回岸上了。”
      “羊舌家的老祖宗建下这楼,大概也是想让这些灵魂离天近一点,说不定就能往生、有来世了。”

      “将军,那老将军他们……”行昭和仇卯想到了一块儿,两人眼神一撞,又很快都沉默下来。

      屋内就这样静了许久,老板娘又做完两套衣裳后,很不客气地把三个人轰出了裁衣铺,关门大吉了。

      于是,他们仨捧着新衣服站在空荡而诡异的街上,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行昭把三人的新衣服收进一个包袱里背到肩上,看向遥远窄小的巷子口,问道:“将军,我们还逃吗?”

      “这要逃该往哪儿逃呢……”春酒小声嘟哝着,表情讪讪地偷觑了一眼他家将军。

      仇卯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他皱着眉唇线紧抿,深沉的双眼落在远处,眼底被巷子外的光线照成了深棕。
      他的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那白玉竹牌,良久,才侧过身开口道:“我要留下,你们…不必跟着我,要走便走,趁现在。”

      “将军……”行昭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仇卯,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嘴巴就被春酒伸手捂住了。
      “将军说什么胡话呢?我和行昭打小就跟着你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们都跟!”春酒虽怕,但却总是最忠诚的。

      仇卯的眼底浮起些什么,很快,他别过头朝向远处的光亮走去:“这里不比战场,刀剑拳脚在这儿皆无用处,你们想清楚可是当真要留下。”

      行昭和春酒没再说什么,而是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自左右跟上了仇卯的脚步。

      ·

      按照羊舌际临别前的嘱咐,仇卯带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多走了好几条岔路才来到了那座高楼之下。

      近天楼。

      高楼的门框上悬着块歪斜的牌匾,牌匾上的题字潇洒不羁笔画张扬。
      一旁还提了一列小字——阿漫到此,邪祟退散。

      字写得太大,笔画干瘦,没有笔锋,丑。
      仇卯默默在心里对着这牌匾挑完刺,抬脚跨进了阁楼的大门。

      “看来之前十六径码头那艘被烧毁的船还真不是羊舌际干的啊,”行昭皱起眉挥去空气中的浮尘,轻咳了两声继续说,“羊舌际的字比那船上的好看太多了。”

      仇卯脚步一顿,不太赞同地扫了他一眼,才继续向前。

      三个人顺着连廊一直走了很久,反复绕过几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圆柱后,终于看到不远处正坐在楼梯口打盹儿的看门人。

      那人蜷缩在藤椅里身躯瘦小,手里正抱着杆红缨枪,脖子里吊着个生了锈的铁圈,那圈上则挂着一大串不同样式的钥匙。
      瞧他那津液横流的模样,睡得委实是香,浑然不觉身边悄悄咪咪地靠近了三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

      “要叫醒他么?”春酒蹲在那家伙面前,抬着头小声问仇卯。

      行昭撸起袖子,大有要把人一拳锤醒的架势:“不叫醒他这楼梯铁栅门怎么打开?”

      春酒赞同地频频点头,也站起身开始捋袖子。

      可就在他们动手前,一声巨响猝然自近天楼的楼顶响起,整栋楼身都好似在这响声中颤抖了一下。

      窝在藤椅里家伙被这动静惊醒,诧异地扫了眼面前的几人,又转过身顺着盘旋的楼梯向上看去。

      轰隆——!

      又是一声木窗碎裂的声音,楼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窗口冲了出去。

      “公子还在上面!”守门的家伙瞬间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到脖子里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寻能打开楼梯门的那把。

      突然,一道黑色身影自他余光中一闪而过。

      仇卯不知从哪儿拾来了根长长的棍子,直接大步走过去硬生生靠蛮力撬垮了那整扇铁栅门。

      铁门轰然倒塌,激起一地尘埃,看门人和春酒行昭一样都沉浸到了震惊之中,等他们回过神时,仇卯已经如插翅般冲上楼梯跑没影儿了。

      响声自楼顶传来,这近天楼建得委实是高,统共九层,每层层高近乎都有五十余丈。
      那楼梯也极不好走,又窄又陡,可仇卯愣是直冲到最顶,一口气没喘,直接用肉身撞开了面前挡路的雕花木门。

      又是轰的一声,雕花大门向两边敞开,仇卯跌撞进了昏暗的里屋。他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歪斜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顾不上多打量一眼四周奇怪的布景,他直接朝羊舌际跑过去,又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喂!你怎么样?”
      仇卯跑到羊舌际面前停了脚步,直接蹲下身用自己的衣服紧紧按在他腹部暗红一片的伤口上。

      楼外绵绵的天光从那扇崩坏的窗户斜照进来,柔柔落在羊舌际的脸上。他的前额浮满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或是因为疼痛而紧紧蹙着,时不时还会难受地轻抽两下。

      片刻之后,他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在今日微薄的光线下抬起了那双好看的眸子,眼神蕴涵不明地看向仇卯。

      仇卯面色沉重,看了看羊舌际满是虚汗而又苍白无力的脸,转而又把视线落回到他腹部的伤口上。
      暗红的血在那青衣上洇开一朵红花,照这血量,伤口有多惨不忍睹可想而知。

      仇卯眉头拧得更深,紧了紧手中的动作,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羊舌际的腰。

      这家伙可真是没几两肉,一个大男人的腰杆瘦得近乎盈盈一握。

      仇卯一边暗自在心里想,一边就着这个姿势,小心翼翼地扶住羊舌际从地上站了起来。

      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羊舌际虽使不上力踉踉跄跄着,但最后还是勉强借助仇卯的手臂站稳了脚。

      可两人还没迈出一步,仇卯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低笑,几乎是个气音。
      紧接着,羊舌际那低哑中掺杂着丝丝懒散的声音缓缓飘来:“将军这么紧张我的身体?难道你忘了你我在海上兵戎相向的那天,射中我肩头的那支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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