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52、第 52 章

　　庞统并未答话，只起身踱步到木格子窗前。阳光正烈，将他的白衣镶上了浅浅的金色镶边。笼罩在光芒中的，不是以漫漫黄沙为景的飞扬跋扈，不是“独立扬新令”的睥睨天下，而是几分不由言说的落寞与沧桑。

　　公孙策将头倚在墙壁上，淡漠的望着他的背影。他不明白，曾经逼宫犯上傲视一切的飞星将军，为何会甘愿放弃他的野心留在自己的身边，与他们云游四海，一日日重复着平淡却不平凡的生活。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疏远不能将他的感情冷却。庞统是鹰，是伴着风遨游于浩瀚天空的，自由勇猛的鹰。他为何会甘心被自己所束缚着，公孙策真的不明白。眉头微蹙，思索之余已是不经意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你最近的言行太古怪了。”庞统不知他所想，以为他问的是将他禁锢在屋中的原因。侧过头，却见他紧蹙着眉望着自己，当下一愣，只觉得他可能是恼了，便放轻了语气接道：“若如你所说，每次的案件都与灵有关，并且只有你才能知其根本……可你本是旧伤未愈，过多的接触阴间之物，恐怕——”

　　“恐怕什么？”公孙策将枕边的折扇放置手边把玩，语调依旧淡然冷漠，心中却莫名的慌乱。想他平日是如何警醒之人，怎么会望着他的背影就失了思绪，乱了分寸。

　　庞统深知他的性子，不再过多言语。只取了桌上的药，端在他的面前：“既然醒了，就将药喝了吧。”

　　醒了。公孙策眸光一闪，只定定望着他手中的药碗。褐色的汤药热气蒸腾，清风拂过，波纹荡漾。有没有那么一种药，能治愈心中被埋葬的，某一刻痛彻心扉的想念。而那一种想念，源自于手掌交握的温暖，源自于唇与唇之间将触未触的距离，源自于停留在记忆中不经意的拥抱。又有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那些在记忆中散落的飞雪，这些近在咫尺的温情，这些踏过漫漫时光的生死相依，是真的存在过的。

　　他说，庞统，我其实从未清醒过。

　　-------------------------------------------------------------------------------

　　手腕上的光芒若隐若现，公孙策已经稍微掌握符咒的用法。夜色浓郁，董淮伏在门外的檀木椅上，半梦半醒。穿透房门，绕过蜿蜒走廊，他的脚步轻快且无声无息。街上拥挤异常，模糊的人影茫然的穿梭走动，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地面上红色的烛泪分外显眼，像一只红色的眼睛，杀气满溢，无时无刻不在瞪视自己。虽然案件已过去几日，但烛泪依旧维持着原状，色泽鲜艳，并无破损。仿佛就在他到达的前一秒刚刚滴落。

　　公孙策的手指停留在烛泪的上方，想起苏鹤轩的话，又顿住了。对于那些有关灵的回忆，他总是心有余悸。既然苏鹤轩说这事本与灵无关，那就不要胡乱猜测，免得给他添什么麻烦吧。

　　“你就这么相信他。”有谁站在他的身后，声音低缓沉重，面目冷峻威严，一抹墨绿闪烁成夜晚萧瑟的鬼火。

　　公孙策一怔，弹指间的转身，素白衣决卷朔起呼啸的风。清亮的眼恐惧的望着眼前的人，游魂匆匆，在他到来的瞬间化为虚无。晓月残星，只余两抹身影隐匿于夜色之后。一人甄心动惧，一人心怀叵测。

　　兀长的观望与沉默，自地狱深处回旋的风，撩起他们的微扬的衣摆，毫不留情的一寸寸击碎公孙策的冷静伪装。他是玄夔，如苏鹤轩一般不可捉摸的神秘之人，看似温和宽厚，却总是在斜起的嘴角中隐藏着杀意，透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

　　“你到底想做什么？”压抑住声音的颤抖，公孙策紧握的手掌已满是汗水。他从未如此长时间的与一个人对峙过，就像是在等待着对方在给自己死亡的宣判。越漫长越窒息。

　　“我想做什么？”眉毛一挑，玄夔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色中，震耳欲聋，如猛兽欢快的嘶吼：“我和那个人一样，来收尽天下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眼眸微闪，于恐惧中泛出几丝茫然。公孙策下意识的抚上手腕，想给自己安定下来的力量：“那为什么找上我？”

　　“为什么？”玄夔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强装镇定的公子，嘴角笑意更深。脚步如风，寸寸逼近，想要从他的身上吸收到更多恐惧的气息：“如果说遇见蔡州府的黑猫只是某种机缘巧合，那另一场繁花似锦的梦，与疯狂肆意的报复，又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隐隐意识到他话语中隐藏的信息，不安感又渐渐在体内蔓延开来，汇成指尖悟不化的寒冷温度。肢体僵硬，玄夔的身影渐渐接近，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脚步缓缓后退，想要躲避危险接近的气息。公孙策几乎是下意识的抗拒他的接近。抬起的脚掌正对着形状完美的红色烛泪，玄夔眸中寒光一闪，脚步停顿，扬起的嘴角散发着冷意：“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不让你触碰这滴烛泪的原因了。”

　　脚掌下落，震起灰尘纷飞。身体猛的一晃，公孙策迅速下坠。像被无形的手扯入地底，穿透泥土，淹没光芒，直入万丈深渊的地域。他觉得自己被红色的鲜血浸泡着，气泡蒸腾上升，许多人的记忆在脑海中分割成无法连接的片段，堆叠累加，冲击着他的意识。玄夔的面容渐行渐远，他即将被淹没。

　　平定下来的时候，周围只剩下了熟悉又让人惶恐的黑暗。公孙策捂住胸口，无力的伏在地上大声喘息着。窒息的痛苦太过难以承受，很久之前，他似乎也曾在这样甜腻的黑暗中，彷徨过恐惧过。直到有人燃着微弱的烛光，将他缓缓带离了这里……可是，是什么时候呢？曾经的记忆，明明那么深刻。

　　有人向着他的方向靠近。公孙策看不见他们，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引路人提着将燃将灭的灯笼，躲在难以察觉的阴霾角落之后。烛光闪烁，幽蓝光芒照亮黑暗的一角，平添了几分清冷。

　　他听见玄夔在说，人死去的时候，会留在这里等待引路人的光辉，让她带领他们，或是重回凡间，或是转世轮回。

　　重回凡间的人会忘记有关引路人的一切，在阳气渐弱的时候偶尔想起。未死的人不能见到引路人的容貌，亦没有人能带着在这里的记忆，活着回去。

　　玄夔说，失去火光的人会日复一日的在人间徘徊，直到重新找到可以为他们引路的火。

　　十四……不，现在是十五个。

　　——你不想见见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