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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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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声音夹杂着粗重的呼吸,混合成某种肆虐的戾气,在耳边灼热蒸腾。公孙策已难以感受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在刻意的躲避着恐慌着。有谁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苍白,骨骼粗重明显,指甲尖锐纤长。
“……玄夔?”只要听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声音,像是野兽沉闷的低吼,公孙策轻易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树林中他的行为和言语太过古怪,敌意强烈,不留余地的冲击着他内心的底线。下意识的呼唤苏鹤轩,刚刚还毫无知觉的身体忽然感觉到尖锐的刺痛。指尖没入单薄臂膀,触感真实,疼痛强烈。
“别试图求救,他不在这。”似乎深知他内心的想法,玄夔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笑意含糊,语调舒缓随意,却威胁性十足:“有人想见你,我只是带你来让他们看看而已。”
“……谁?”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公孙策的目光只能平视着河对岸毫无生命迹象的自己。月光渐渐隐去,另一个自己也随之缓缓消失。河流涌动的声音在耳边越发清晰。他知道,这是引路人灯上所绘的那条河,即将带走生命的河。
河对面有闪烁的绿色火光,在清冷的空气中飘飘浮浮。仔细观看,可以辨认出火光外透明的人形轮廓。他们无意识的列队向前行走着,排列规律整齐,行动缓慢。火光渐渐聚集,宛如世间的璀璨灯火,将黑暗映照的明亮且清冷。
“那是燃烧在人体内的,生命之火。”低沉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收敛了初见的随意和浓重戾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感情:“活人体内的火焰是蓝紫色的,死去之后,就会蜕变成这样的绿色。”
有人无声无息的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自无边的黑暗处慢慢接近。动作僵硬古怪,像是被控制住的行尸走肉。即使不去看,公孙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靠近,冰冷中带着某种强烈的憎恨。
“这火是指引着游魂找到归途的唯一方式——”手指滑过脖颈,烙印下刺骨寒冷的触感。玄夔的眼角的笑意更深,声线跌宕低缓,有意引导着他的意识:“但若是火被取走了,他们失去了指引的光,无法找到回去的路,无法跨过这条河去对面转世轮回。只能日日夜夜在人间与阴间的界限之中徘徊,直到找到他们的光为止——”
玄夔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再度陷入原始的黑暗。禁锢的感觉瞬间消失,所有的知觉迅速回到身上,公孙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茫然的环视。虫鸣声声,唤来一丝清新淡然的空气。嶙峋的山谷显现出它的轮廓,天空阴霾,脚下的土地松软湿润,涧水西流。有人飞速的奔跑,生风的脚步卷起草叶,带起沙沙的声响。那人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惊恐张望,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追上来。步伐坎坷,几欲摔倒,慌不择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摆脱令人发指的追逐。公孙策可以辨认出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非常轻巧的声音,仿佛某种行动迅捷的动物。它在慢慢向着奔跑的人接近,可是他看不见那人是谁,他只能知道奔跑着的人被另一个无形的人追逐着,绝望而疲倦。
他们的追逐止于高耸的崖壁。前面的人走投无路,惶恐的跪下来,对着追赶他的看不见的人求饶。公孙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个人在一步一步向着跪下的人接近。然后自己的眼前一闪,蓝色的火焰便已在空气中突兀的漂浮着,发出噼啪的燃烧声。雾气渐渐聚拢,有谁挑着灯隐藏在浓雾之后,面容模糊。她将火收入手中的灯笼,灯笼中火光闪烁了一下,又迅速虚弱下去。
“人的生命之火——你应该知道它的作用。”玄夔的声音再度响起。肩上感受到刺痛和沉重的力量,公孙策不知何时回到了河边,听着潺潺的水声,听着他平静无波的叙述,以为刚才见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它可以点燃引路人的灯,指引一个人通往阴间的路途——”将按在他肩上的手缓慢的移开,玄夔望向从旁边而来的越来越近的人,声音中有了丝丝的兴奋:“而他另一个作用——我想你以后会知道的。”
故意停顿下来的话语,让他自己去猜测真相。玄夔退后了几步,饶有兴致的期待着他的反应。身体的僵硬感消失不见,公孙策偏过头,却发现有一张脸紧紧贴着他。陌生又毫无血色的脸,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像是一触即散的透明的空气。可他就真真实实的站在那儿,站在自己的身边,目不转睛的以一种极尽憎恨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他说,还给我。
伸过来的手掌被恐慌而憎恶的拍开。“啪”的一声,清脆的缭绕在晨曦寡淡的光线中。公孙策猛的后退,却感觉后背冰冷的东西阻挡住他的去路,铬得骨骼生疼。手掌触摸到柔软干燥的被褥,他透过斑驳的晨光,看到同样一脸错愕的庞统。
“……公孙策?”尝试着呼唤他的名字,庞统收回想要替他掖好被角的手,很明显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人冷汗涔涔,眼神慌乱涣散,紧抿着唇,面无血色。像是惊魂未定。
“……庞统?”有温暖的光线落定在自己身上,公孙策因这一声呼唤彻底的回过神。心有余悸的四处张望,他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庞统特地为自己挑选的上等房间里。玄夔亦或贴近自己的陌生人,像泡影一般消失无踪。
“没事吧?做恶梦了?”将药放回桌子上,庞统握住他扬在半空中的手。这双手寒气逼人,还残余着极度惊恐后的颤抖。他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搂入怀中,暖着捂着,将他完完全全的保护起来。这种关切仿佛已成为了习惯,融入庞统的眼神和言语,融入他的一举一动,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公孙策的面前。
“……噩梦?对、是噩梦。”公孙策迫不及待的回答。像是在确定什么,又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强迫让自己以为刚刚一切只是梦境。只不过梦境中的触感,和那张冰霜般的面容太过真实,真实到即使梦醒后也难以将它们在脑海中抹去。接近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正是在悬崖边被夺走了生命之火的人。可是他要自己归还的,是什么呢?
“你别紧张。”摩挲着他的手背,庞统的温柔中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庞统,你上次跟我说过。”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公孙策的感知依旧停留在黑暗中的时候,显得焦急不安:“之前也有人死于非命……那个人什么时候死的?”
“上次?”庞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头没脑的又问起案子的事情,但见他急不可待的样子,便也边思索着边下意识的回答:“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我们刚来的时候?”
“……似乎是……”
“尸体埋在哪里?”
“尸体是官府埋葬的,只是偶尔听他们说起,我并没有细问……怎么,这和案子有关系?”
“……也许……”含糊其辞的回答,公孙策砥志研思,想将破碎的点串连起来。半响,忽然猛的掀开被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去看什么?”庞统有些愠怒,不由分说的拦下他:“一个月了,这么热的天气,尸体估计已经开始腐烂了。”
“即使只剩一堆骨头我也能查出他的死因。”公孙策不甘心的继续抵抗,但想挣脱这个能以一抵十的武功高强之人,谈何容易。
“不是都跟你说了么,他是无缘无故猝死的。”果不其然,庞统一反手便轻轻松松的将他按回了床上。大概是觉得他此时急切的样子很好玩,气恼之感顿觉消失了几分。
“你亲眼看到了?”公孙策不依不饶,今儿这尸体他还就验定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较真呢?堂堂一个扬州知府还能骗我们?”
“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
“验尸官府有仵作,还有魏大夫医术也并不比你差多少吧?”
“仵作要能查出他的死因能把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埋了么?要说魏大夫——”公孙策斜了一眼庞统,狐狸的本性暴露无遗:“你应该很清楚,他忌讳接触尸体的。”
“……我说你干嘛非得去验尸呢?”
“我还想问你干嘛非得拦着我呢!”
“你是病人,你得把身体养好了。”
“……我说庞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病了?”关心是一回事,以身体为由限制他的自由是另一回事。庞统的这种说法明显是觉得他很需要被照顾,而公孙策平时最恨别人说他弱。
“没有病也是旧伤未愈,你得听大夫的。”意识到他的怒火,庞统适时的放缓了语气。
“我就是大夫!”
“医者不自治。”
“……”公孙策瞪圆了一双眼睛,眼中燃烧的火几乎要将庞统焚烧殆尽。他的嘴什么时候这么利索了,连博学如自己也找不到借口反驳。
“所以你得等伤好完全了再出去。”看着对方哑口无言的瞪着自己的样子,庞统顿觉心情大好。似乎很久没有和他这样斗嘴过。自战场上回来之后,这个公孙策已经安静的不被他所熟识。他只能看着那个凡事都要和他一较高下的不甘示弱的公子,越来越温润,越来越沉默。他知道那改变来自什么,却终究无能为力。他讨厌这样无力的感觉。
“……庞统,我是怕你们担心,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个屋子里。但是我的身体还没有虚弱到必须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的地步。”长叹了一口气,公孙策终于放弃这场必输无疑的辩驳,恢复了如常的冷静:“你们这么做是故意不想让我再接触案子,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