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44、第 44 章

　　拔出的匕首沾染着血丝，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公孙策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时间仿佛有了顷刻的静止。安静，清风过耳。苏鹤轩焦急的呼唤声渐行渐远，只有血液滴落的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回响着，滴答，滴答。

　　勒着他脖子的手臂锢的更紧，难以呼吸。左肩上灼热的痛感很快蔓延至全身，晃动的“人群”让他头痛欲裂。公孙策已经分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在痛。力气随着粘稠的血液一点点涌出，精疲力竭。他尝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因为苏鹤轩还在不远处对他喊着什么。结界几近破碎，沈蓉和华儿的脸分外狰狞，他孤立无援。

　　手腕上的符咒像是感知到了危险，散发出淡淡的光。焦急之余，苏鹤轩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人声变得更加嘈杂起来，那些无影无形的“人” 向着公孙策聚拢，似乎想要想要掏干他的身体，将他一起带走。能感觉到泥土般绵软冰冷的触碰，公孙策不胜其烦。

　　厌烦的用力一挣，他感觉有股重力从手中脱落出去。身后紧勒自己的力量突然放松，孙忆梅毫无征兆的重重倒下。公孙策诧异的转过身，看到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自己，像是一具空壳。

　　还未来得及回神，敏感的察觉到从旁而来的杀气。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闪躲，一个身影擦着他的身体迅速划过。定睛下来，他才看清她充满憎恨的锐利的视线，看清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孙忆梅？！公孙策一怔，慌乱的看向倒在地上的如死尸般的女人。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怎么、怎么会有两个孙忆梅？

　　震惊之余，孙忆梅已经冲了上来。伸出的惨白的手掌，尖锐的指甲泛着殷红的血色，直向着他的心脏而去。公孙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去挡，金色的符咒透过薄薄的衣料，闪烁在黑暗中。她的手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像被火灼烧了般，蒸腾出了浓郁的白烟。孙忆梅的五官痛苦的扭曲，她尖叫一声迅速退后。捂着手跪了下去。

　　那只手缓慢的溶解着，像是蜡烛，一滴滴的烛泪落在地面上，凝固。直到整只左手都消失不见。

　　“公孙策！”有谁在不远处呼唤他，他猛然回过神。苏鹤轩还在结界中焦急的挣扎着，在暗示着他什么。他握了握画着符咒的那只手腕，奔上前去，扼住了沈蓉的脖子。

　　“滋——滋——”阵阵白烟自沈蓉的身体冒出，尖叫声哀号声不绝于耳。她四肢僵硬的蠕动着身体，似乎想从那灼热的痛感中挣脱出来。公孙策紧扼着她，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反抗机会。她的身体很快开始溶解，从被符咒触碰过的地方开始，身体，四肢。汤汤水水的融了一地，最后只剩下一颗头，咕噜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双翻起的白眼球，以惊恐和恼怒的视线望着他，何等的憎恨。公孙策无暇顾及这些，只进入结界，蹲在苏鹤轩脚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符纸，继续试图让它燃烧起来。

　　有谁提着灯笼无声无息的向他接近。冰冷刺骨的气息，让他难以集中精神。这次又是什么？有些恐慌的望向身边，素手握着和她的皮肤一样惨白的蜡烛，蜡烛燃着幽蓝的火光，将符纸点燃，气息灼热。他错愕的望着来人，无比熟识的华丽的身影，面容却模糊。是引路人。

　　引路人站起身，将蜡烛重新放回绘着河流的灯笼里。透过灯笼映出的光却是昏黄的。公孙策愣愣的望着她手上一烫，下意识的松开手，燃烧的符纸飘飘荡荡的落了下去。黏着的青苔咕噜噜的冒出气泡，很快溶解消失。几乎同一个瞬间，结界支离破碎。苏鹤轩抱着还慌乱无措的公孙策，迅速逃上了二楼。

　　“不愧是公孙公子。”重获自由的苏鹤轩恢复了冷傲的本性，边调侃着他边迅速的躲避着婴灵的攻击：“人的灵魂你都能给扯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灵魂？”公孙策不明所以，只感觉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空气中掺杂着腐烂的气息。
　　轻易的辨认出方向，苏鹤轩贴着屋内的墙壁，规律的奔跑着。没到一个落点就贴上张符纸。婴灵顺着他的路线追赶，屋子的范围有限。他们很快无处可逃。苏鹤轩越到房屋的中央，婴灵似乎知道了马上就能解决他们，兴奋的扑了过来。狭长的眼微微一眯，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在婴灵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发迹的一瞬间，他迅速跃起至房梁上。婴灵扑了个空，重重摔在了地面。

　　手放在胸前，念动起咒语。金色的光芒自符纸射（）出，将另几个贴着符纸的点连接了起来，汇成硕大的五芒星图案。婴灵被困在其中，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手指轻轻一动，火焰猛的自五芒星中燃烧起来，慢慢向着婴灵所在的中心聚拢。婴灵害怕了，大声的哀号着。孙忆梅跌跌撞撞的从楼梯边跑了过来，看着燃烧的火焰，惊慌不已。想要冲进去，可是火势太大，她根本没办法靠近。

　　“冥界之火，贸然触碰之不净者——”苏鹤轩眯了眯眼睛，看着向着火中冲进去的孙忆梅，特地咬重了后两个字：“——皆死。”

　　“你想烧死他们？”公孙策被他紧固在怀中，看不见下面的景象。

　　“没错。我们走。”冷淡的吐出几个字，他不再看向火中，抱起公孙策准备离开这里。对方的身体却挣了挣，险些从房梁上掉下去。苏鹤轩忙扶稳他，有些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去救他们。”公孙策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你疯了？”

　　“我没疯。”

　　“它本不该属于人间，消失对谁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眼角泛起的水光，是因为恼怒还是悲伤。公孙策忘不了，他们一起再院中玩闹的样子，他拿着脏兮兮的球对着他笑的样子。那是他多么渴望的人生。还未开始便结束的人生。

　　“他是个孩子！他也是灵！他带着恨在人间耗下去，会杀了所有人！到时候你以为你救得了谁？”苏鹤轩是真的恼了。恼这个人不合时宜的脆弱和善良。到底要多少时间他才能懂，懂得身为游走于人世与阴间的，与灵打交道的人，是不能有同情和冲动的。

　　你以为你救得了谁？似乎某个人也曾经这么说过。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他。恼怒至极。的确，他救不了谁。救不了血染沙场的将士，救不了从崖山飞落而下的包拯，救不了眼前即将被大火吞没的孩子。他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力量轰然泄落，瘫软的靠在苏鹤轩的怀里。

　　苏鹤轩的手臂紧了紧。最后一眼，望向熊熊燃烧的火焰。被灼烧的面目全非的孙忆梅紧紧将华儿拥在怀中，轻轻哼着儿歌，神情温柔。慌乱的婴灵终于冷静下来，缓缓闭上眼。有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溢出，划过它的脸。很快被火舌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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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那一晚，大火燃烧的很猛烈。整个扬州城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宛若焚烧在天际的晚霞。那火像是要把一切都毁掉似的，带着莫名的仇恨。

　　火从房屋蔓延到后面荒草不生的田地。有人组织了去救火，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扑灭。于是那些人眼睁睁的看着大火以燎原之势，吞没了眼前寸寸土地，吞没深夜中孤寂的茅草屋，吞没掉屋中那个据说失去了孩子的可怜的女人，直到一切烟消云散。

　　公孙策的伤不是很严重，但是由于失血过多，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的时候像丢了魂似的，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众人都急得团团转，却也无能为力。只得在身边陪着他，伴着他，偶尔和他说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伤势好些了，公孙策说要去看看那间草屋。众人拗不过他，只得提心吊胆的陪着他去了。草屋和田地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公孙策在废墟之中缓慢的行走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直到脚边被什么东西绊到。他顿了一下，蹲下身，从木头下面挖出一个焦黑的球。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面目。他出神的望着它，仿佛听见它激荡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仿佛听见华儿的欢声笑语。许久，有清冷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渗入了土地里。

　　他醒来的那个晚上，苏鹤轩告诉他说。孙忆梅一直以为她还怀着这个孩子。从出生，到成长。她一直陪伴着他，保护着他。于是他也就让自己活着，并且在六载的时光里，飞速的长大。她给孩子买了球，对孩子说话，带着他逛街，和他玩耍。举手投足间真的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后来方卓害怕了，将她关了起来。华儿不甘心，孙忆梅也不甘心，夜夜哭闹，撕心裂肺。直到那种不甘心转变成他们两人共同的憎恨。于是报复就开始了。

　　公孙策将鞠埋进了田地中。尘归尘，土归土。就这么消失了，也好。经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有那么一个疯女人，陪着已经死去的儿子，度过了漫漫六载的时光。

　　从田地中走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公孙策望着站在远处焦急而担忧的众人，感受到光线带来的温度，终于淡淡晕开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