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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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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呼唤声渐行渐远。只有婴儿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渐渐放大。它的身体非常软,仿佛填充在体内的不是器官,不是骨骼。而是绵软的泥土。柔弱的几乎一扯就掉的手臂,却极其有力的紧拽住公孙策的衣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因这重力而微微躬身,由不得反抗。踩着他的小腹,婴儿慢慢移动着手臂的位置,然后猛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死小鬼——”千钧一发。苏鹤轩按住它的头,另一只手搂过公孙策的腰,将他拽起来护在怀中。声音冷若冰霜:“别碰我的东西。”
不知何时暗下来的天色,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公孙策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呼吸困难。只有有力的紧勒的臂膀,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
掌背黑色的花纹旋转,金色光芒在纹中流转。光芒慢慢自手掌脱离开来,在半空中反复旋转。公孙策看不见这些,他的脸埋在苏鹤轩的怀里。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苏鹤轩在生气。他的怒气隐忍并且不动声色,却危险的能让眼前的婴儿瞬间变成千万碎片。他不知道苏鹤轩在气什么,也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他想要呼吸,周围却没有一丁点可供给的氧气。
金色的纹路慢慢扩大,纤细如丝的光线在纹路中穿梭,汇成了一张网,猛的将婴儿罩入其中。光之所触其身之处,皆化成一滩绿色脓水,慢慢将其溶解。婴儿拼命的挣扎着,幽绿的眼憎恨的望着苏鹤轩,这张网的主人。
“未出生即死,这是你的命,谁也怨不得。”提起握着它头的手,他将脸隐匿在黑暗中,眼里藏着严寒的冬季。声音很轻,于平静中泛着冷漠,或许还带着未消的余怒:“认命吧。”
“哗——”婴儿忽然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求救,又像是威胁。尖叫声刺破耳膜,一根根挑断脑内的神经。公孙策的头撕裂般的疼痛,紧拽着苏鹤轩衣襟的手指节泛白。不能呼吸。不能拒绝。不能逃避。明知自己快死了,却无能为力。何等的恐惧和不甘。生不如死。
“混蛋!”苏鹤轩没有想到事态的变故,恨恨收回手,将公孙策的头紧按在自己怀里,试图阻隔声音的来源。随着它的惊叫,金色的网渐渐绷断。怀中的人愈发虚弱。苏鹤轩有些焦急,再这样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要趁着灵没逃走之前迅速解决它。伸出手,他轻吟起咒语。
光芒缓缓聚拢,断裂的线又慢慢连接起来,将婴儿缩入其中,越裹越紧。
“哗——哗——”像是已怒不可遏,婴儿发出越发密集刺耳的尖叫。金色的网瞬间碎裂开来,细碎的光点在黑暗中飘飘浮浮。冷风随着声音肆意狂卷,马毛猬磔,纵使是苏鹤轩也难以忍受。无力反抗,他只能用身体紧护住公孙策。此时的灵越发放肆,幽绿的眼睛光芒凛冽。伴随
着最后一声绵长刺耳的尖叫,整片黑暗的结界都像瓷器一般,支离破碎。
一霎那,周围的空气又流动起来。公孙策觉得自己像在深海中被打捞出一般,找回了呼吸。失去了支撑,他猛的向前倒去。没有意料中的撞击和疼痛,依旧有人托住了他虚弱不堪的身体。只是这怀抱更加宽厚和温暖。不用抬眼,他也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的身上散发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嗅到的味道。属于那个将军。那个狂傲不羁,却温柔的男人的味道。
“公孙策!”焦急的呼喊他的名字,庞统的声音愈显慌乱。适才在展昭那里打听了前因后果,他本就担心不已。后来途经府中听说他要了兵,猜十有八九是来现场找线索,便也匆匆跟了来。谁知到这里不见人,正疑惑之时,却见有人匆忙从田地奔出,神色慌张。庞统心下一沉,问他出了什么事。那人煞白了脸,只颤抖着指着田地的方向,断断续续的说着:“公孙公子、公孙公子他……”
来不及听完剩下的话,他大抵能猜到,那人是出了事了。惶恐不安的追至田中,看到衙役们都站在一旁惊慌无措的摇晃着公孙策,而他的眼中却空洞的什么都没有,宛若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他心中又是一惊,想上前一探究竟。公孙策的身影却摇晃了一下,迅速倒了下来。
想也不想,庞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他。如寒玉般的体温,让人心底都跟着一凉。这不是在这个阳光灼热明朗的天气里该有的体温。纵使他怕冷,纵使他有寒症,也不至于让身体冷到如此地步。
尽力遏制着身体的颤抖,公孙策想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些。连日查案的疲倦,与阴间之物接触的冷,与恶灵对峙的恐惧,让他心力交瘁。此时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庞统很清楚,他在颤抖不止是因为冷。眼底还有残余的慌乱,纵使他公孙策掩盖的多么微妙,也逃不过庞统目光灼灼。
“公孙策,没事了。”扶稳他的身体,庞统忍住想拥他入怀的冲动,轻抚他的双臂以便让他冷静下来。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示弱,也绝不会允许别人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况且庞统还念着刚才展昭与董淮提供的事情。见公孙策的情绪稍缓和了些,他皱了眉,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看似无意问出的话题。公孙策微微一愣。想必他是从展昭那里听说了牢狱中的事情,谁听说了都会当做玩笑一般不会在意的事情。他却在问自己,向自己确认。莫名的想要流泪。公孙策想,或许庞统是这个浮华万千的世界中唯一一个肯相信他的人。他的所言所做作为总是带给自己惊喜,将自己从绝望的深渊救出来,一如雪地相遇的那一天。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才这么容易伤怀,这么容易被那么一个瞬间,被别人不经心的话语所感动。
想笑。嘴角还未勾起,堵在胸口的凉气逼得他咳了几声。庞统有些慌,将他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距离保持在彼此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公孙策却忽然抓紧了庞统的手臂,想说些什么,咳声却不断的将他的话语堵了回去。然后,毫无征兆的,一口血随着咳声涌出,喷在了庞统的华贵的白衫上,绽放成一片红艳。
“……公孙策!”托住他逐渐下滑的身体,庞统随着他一起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拂去他唇角的血色,他的声音已然颤抖:“你怎么了?”
“庞……统……”或许是堵在胸口的血吐出去了关系,公孙策慢慢的能发出声音。他攀上庞统的手臂,指尖似乎想没入他的皮肤里:“你相信我吗?”
“信,我信!”哄骗也好,焦急也好。或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在看到血渍的那一瞬间大脑就搅乱了本有的思考,庞统现在只想眼前这个人好过一点。哪怕真的只是一点点。
“找人……挖掘这里……方卓的……尸体……就在这下面……”声音愈发飘忽,他缓缓放松了紧握的手,仿佛连最后的力气都已失去。
“……公孙策、公孙策!我们先回去好吗?”气血虚弱,体温偏冷。不是什么好征兆。庞统害怕他晕过去,惊慌失措的安慰着:“我会派人来挖出他的尸体,你先跟我回去!”
“不……现在……马上……我要……呃……”疼痛而脱力的身体,连话语都无法说完整。公孙策焦急而烦躁,而他却不确定自己在焦急什么,又在烦躁什么。或许,他是在不甘心吧。不甘心自己总是被保护被担心的那个。
“——你就那么着急想去陪那个孩子么?”嵌入双肩的力量忽然加重,疼得公孙策倒抽了口冷气。诧异的望向庞统,他缓缓对视上自己的视线,眼中毫无了刚才的焦急和恐慌,沉静而冰霜似雪,如蛇,如豹。
“……苏鹤轩?”公孙策一惊。这样的眼神,这样冷漠的声音,用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显得那么不契合,让人难以接受。
“现在,马上跟着他回去。”安稳却坚定的语调,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带着确确实实的命令意味,不容反抗。庞统原本灼热的目光此时泛着阴冷的光泽:“回去休息好,晚上我们可以酌情行动。”
“……可是……”
“没有可是。快点,我可不想用他的身体抱起你。”庞统眯了眯眼睛,隐去眼底一丝不可捉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