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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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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我们刚刚似乎,都忘了一个人。”目不转睛的望着棺木中的尸体,公孙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潮湿而腐烂的气息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这些隐约的熟悉感是否是他的错觉。
“方卓的妻子,孙忆梅?”只顾着疑虑和震惊于沈蓉的死因,包拯几乎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这个人,与案件有什么样的关系,又能否成为破案的关键。
“我们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视线离开尸体,平移到包拯的身上,他的面目严肃,眼神却透彻犀利:“她怎么会连个面都不露?”
“或许……她并不在这个院子里?”包拯很明显的意识到,公孙策一定发现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忽然将话题移到这个女人身上。
“可是我觉得,她就在这儿。”不知道究竟是谁,不知道那人在哪里,公孙策的意识却在告诉自己,这里除了他和包拯,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白色的绸缎安静垂地。沈蓉的尸体面目安详,似乎随时会再度睁开眼睛;灵台上白色的蜡烛不停溶解,一滴滴落在的木板上。烛泪粘着木板上剥落的褐色漆皮,悬挂在灵台边缘,宛如即将滴落的鲜血。
灵堂在阳光灼热的正午安静的可怕。偶尔有风拂过,带动树叶沙沙的轻响。公孙策屏住呼吸,从风声中隐隐辨认出另外的声音。脚步回荡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哒,哒,哒。
空灵且拖沓,随着他精神的集中而愈发真切。声音回响在硕大的院子中,亦或只是回响在自己的脑海中。像是故意牵引住他的注意力,却恰到好处的隐藏在真相背后,不让他发现。
雨水滴落。渐渐融入的,拍鞠的声音。咚。咚。咚。咚。宛如心脏的跳动,强劲而规律。公孙策警惕的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天空敛去了彼时的光芒万丈,毫无征兆的阴暗下来。走廊尽头出现了孩子的身影,个子不高,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身影包裹在长亭阴暗的一角,随着鞠落地的声音规律而若隐若现。
“华儿,怎么还在这玩?该去休息了。”有女子自长廊的拐角处走出,雾鬓风鬟,明眸皓齿,身材颀长,完全不像是已为人母的人。
“娘。”被唤为华儿的男孩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无辜的望着她。粉嫩的小嘴撅了起来,似乎是在撒娇,想争取多一点玩的时间。
“华儿乖,等睡醒了午觉,娘陪你玩好不好?”女子蹲下身,宠溺的抚摸着孩子的脸。言语中是满溢的温柔和疼惜。
“恩。”男孩虽然对球还是恋恋不舍,却也乖乖的点了点头。女子微笑着抚摸他的头,站起身慢慢推着他向前走。步子刚迈开,手上的球一不小心滚落了出去。彩色的鞠,承装着孩童的梦和纯真,顺着长廊的缝隙,掉下阶台,压过绿草,慢慢停在了公孙策的面前。
几乎下意识的将球捡起,反复翻看。球上黏着着细碎的苔藓痕迹,混合在斑斓的色彩中,并不太明显。却给了公孙策浓烈的不安感。
抬起头,刚好对视上循着球追随过来的,女子的视线。
双方都有顷刻的愣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淡淡惊讶。微风拂过,带来花园中草木的清香。雨声渐急,刚才淅沥的水滴此时连接成线。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同样的院子,但这里并不是装着灵堂的,方卓的家。公孙策很清楚。
“未经允许擅自进入院内,在下失礼了。”恭敬的行礼,公孙策对此气定神闲。即使心有疑虑,也不能一直这样相互沉默对视。什么都不做的话,便不会知道,这突然的变故是为了什么。
“啊,哪里。公子是?”对他凭空的出现,女子自然惊讶不已。但眼前的人却并没有让她感受到恶意,加上他如此儒雅而彬彬有礼,更让人心生亲切。
“在下公孙策,因天有阴雨,又见此处户门大敞,遂及此,想避一避。”
“哦,原来如此。”女子恍然回神,欠身回礼,侧身伸手礼让:“公子快请进。”
“多谢了。”微颔首,以示感谢。公孙策犹豫些许,回应了女子一抹浅笑,便抬步,走进长廊之中。
步子在华儿的身边停下,公孙策偏过头,仔细打量着他。少时,微微一笑,躬身将球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你的么?”
孩子对于陌生人总是有着莫名的防备和敌意。华儿躲到了女子的身后,惶恐的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似乎在询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她轻笑出声,侧过身将孩子推到身前,微弯起的眼睛含满鼓励。
得到母亲肯定的答案,华儿稍微放心下来,松开了拽着裙摆的手,对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公孙策将球塞入他的手中,爱抚的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进入屋内。
“华儿,快去沏点茶水过来。”嘱咐着懵懂的孩子,女子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欢愉:“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到这里了,我们要好好招待他知道么?”
想说不必麻烦了,却觉得这样的话语,在凭空转换的时空中太过多余。只与女子礼让了一番,公孙策轻扫衣摆,悠然落座:“请问姑娘芳名?”
“小女,孙忆梅。”一瞬的恍惚。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询问过名字,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到底是谁。只是这样,偶尔被提及,她才从落满尘埃的记忆中,为自己的过去清扫出了一小片空地。仿佛可以这样重新找到自我,确认自己的存在。忽然想要流泪,为了这不明所以的微小感动。
公孙策早就想到她的身份,询问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但听她亲自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有了略微的震惊。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会甘心嫁给方卓那样粗俗丑陋的男人。然而更令人疑惑的是,眼前的这个孙忆梅,到底是人,是灵。亦或,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被埋没在时光中的,回忆。
华儿将水端了上来,恭恭敬敬的为他的杯子倒满。孩子的手并不太稳,几滴水滴溅落在他的手背,灼热了手上的一小块皮肤,真实而温馨,却让人莫名伤感。
这是你的儿子么,真是乖巧;刚刚明明是晴天的,怎么一会儿就阴云密布了;看你们的生活,一定很幸福;这孩子喜欢蹴鞠么,平时都在院子里玩?太多看似无关的话语,实则旁敲侧击,小心翼翼的探索着整个院子的秘密。眼前的人或许还不知道她的婆婆已经死了,不知道她其实有个夫君,甚至不知道她自己是谁。只是按部就班的,在曾经消逝的记忆中生活着。公孙策尽可能不去提及这个院子以外的事物,他记得苏鹤轩的话。不该问的,不该说的,都不要问。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浓郁,方华躲在门外,偷偷窥视着公孙策的一举一动。大抵是觉得这个白面书生的所散发的气息,很是招人喜欢。
每逢公孙策转过头看他,他就迅速缩到门后去,不久又偷偷的露出个小脑袋。若是见到他还看着自己,便眨巴着眼睛,好奇的与他对视。一来二去,公孙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他唤进屋内,逗着他乐。说到兴致浓处,他还带着方华到院中,教起他玩蹴鞠的方法。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将球放在脚下,你来我往,你争我夺,忽视了不停落下的蒙蒙细雨,玩的很是高兴。
直到天色渐暗,公孙策才不得不结束这次长谈。他需要知道的太多太多,却终不忍心将这一层薄纸捅破。即使只是梦境,看着孙忆梅和方华,在悠长婉转的回廊中,隔着雨幕和自己挥手告别的身影,他再不忍心用言语将此刻的温馨打破。
踏出门槛的脚步微顿住,有微小的力量将他轻轻后扯。他疑惑的回过头,看见方华嘟着嘴揪住他的衣摆,任雨水淋湿了发和新衣。年少的孩子,容易对别人恐惧,也更容易和人亲近。公孙策心下一暖,蹲下身握住他柔软的小手:“还下着雨,淋湿了该生病了。你快回去吧,哥哥还会再来的。”
方华甜甜的笑,笑容中带着涉世未深的纯真。声音稚嫩,却有着孩童独有的诚挚和率真:“我喜欢哥哥。”
“恩,哥哥也喜欢你。”公孙策抚去他额上的雨水。难以言喻的温暖在体内缓缓蔓延。那一种喜欢,不是山盟海誓下华丽虚妄的爱情,不是同甘共苦中艰辛患难的友谊。而是在陌生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穿透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互相信任,互相鼓励,互相给予温暖。平淡,却不容置疑。
就像他和苏鹤轩。
“所以,哥哥你不要再来了。”被风声割断的支离破碎的话语,听似愉悦而自然。依旧天真纯粹的笑脸,在模糊的雨雾中却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公孙策还未理解他的话语,就有力量将他从院中推了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身后是个无底的深渊,没有人阻止就会一直这样不停下坠。那是个异常缓慢的过程。没有风声,没有话语声。周围空白一片。门前那个矮小的身影与自己渐行渐远,只隐约看到那个曾经笑容纯粹的孩子,此时紧紧盯着他,面无表情。
“……公孙?”
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和声音。阳光穿透眼膜,迫使他眯起眼睛。他看见在风中纷飞的白绫和棺木中安静的尸体。包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拢着袖子皱眉望着他。
忽然有种荒谬的怀念感。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快速整理发生的事情,适应现在的氛围:“怎么?”
“……我没怎么。叫你半天没反应……”看着公孙策逐渐苍白的脸色,包拯紧张的站到他的身后,托住他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身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有你大宋第一聪明人在这儿,我能想到什么?”意识到了他的担心,公孙策优雅的绽开笑容。轻摇折扇,双瞳剪水,神采飞扬。几分取笑,几分不可言喻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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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至,公孙策久久伫立在草屋前,失神的望着被封闭上的一小块木板。从木板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偶尔有悲戚的哭声,凭空响起,又迅速消失。隐匿在茫茫夜色中,若有似无。
压抑住急促的呼吸,公孙策克制着溢出的恐惧感,伸手抚上了粗糙的木门。
“别这样,这里你进不去的。”有谁轻轻揽住他的腰,用另一只手将门抵住。温暖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融合进他冰冷的皮肤里。公孙策紧绷的神经随之一抖。僵硬的转过头,却发现苏鹤轩注视着自己,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冷漠且狡黠,笑得暧昧不明。
“……为什么我进不去?”不动声色的甩开他搂住自己的手,公孙策退开几步,淡漠的询问。
“你看。”苏鹤轩走上台阶,将门上字符模糊的纸条放在手中摸索:“这是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