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14、第 14 章

　　不顾太监和侍卫的阻拦破门而入，却只见赵祯独自一人立于幽蓝光线之中，面朝佛像，似在沉思着什么。连他的不请自来都没有察觉。

　　“赵祯！你对公孙策做了什么？！”按捺不住的怒火在见到他的顷刻轻易爆发出来，庞统忽的厉声大喝。守门的小太监想上前阻拦，见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又看了看还在兀自发呆的君主，终是低下头退了出去。

　　昏暗光线中的明黄身影轻微颤抖了一下，幽幽的将视线从佛像上挪开，木讷的望向火冒三丈几欲掀房顶的人：“庞统？”

　　“赵老六，我不抢你的天下是因为敬重你还有些治国之才。”负手踱步到赵祯身边，他斜睨着身旁还一脸茫然的皇帝，依旧是那副狂傲且目中无人的样子：“但若是你做事超过我的底线——保不准我还是会卷土重来。”

　　“什么？”赵祯眼中的迷雾更浓，呆滞的吐出这两个字。

　　“你少给我装傻，刚才你对公孙策做什么了！”狠狠甩了下袖子转过身，庞统也懒得和他拐弯抹角。最近自己不来皇宫找事他就闲得慌了吧，没事竟然找起公孙策的麻烦来了。一想到公孙策手腕上的淤青，他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到公孙策……”似是没听到他的怒火和威胁般，赵祯低下头边思索着边喃喃自语：“你不觉得……他似乎有点……奇怪么？”

　　“奇怪？”难道是公孙策又在别人的面前做出什么难以理解的举动了么？话题一转，庞统也忘了生气。不止一个人告诉过他公孙策最近的异常。那家伙会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刺激到了？还是他在刻意隐瞒了什么？

　　“就像被什么……缠上了一般……”赵祯细细回想着适才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意识明明清醒，但注视着那猛兽的眼睛，身体和思考就瞬间失去了控制，被完全吸引。加上昏暗的光线，和公孙策引导般舒缓又张弛有度的声音，让他只能按照着对方的话去做。而在公孙策离开之后，刚刚事情印象马上就变得模糊，意识朦胧的像做了一场并不舒适的梦。梦醒后疲惫不堪，只有告诫犹在耳边，自己的心底根本没有任何恼怒或者想违抗的意思，心甘情愿听从他的话。……这难道就是“神明”的能力么？

　　“被什么缠上了……？”庞统一惊，确实公孙策前几日跟自己说过恶灵的事情。他没有深追问，一是害怕触犯了什么禁忌会让对方受到伤害，二是既然他连这种借口都找出来了，就证明他真的不像说出实情，人总有一两处不想被碰触的秘密。追根刨底只会让他反感而已。回想他那几日的虚弱和古怪表现……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就比如说……”赵祯抬着头凑到庞统的身边，刚想比划些什么。看到庞统那张布满冰霜的脸，他终于从长久混乱的思维中回过神：“庞统？你怎么在这里？”

　　“……赵老六，我看被什么缠上的是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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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皇上说话呢？”一口气跑回开封府，公孙策无视包大娘的招呼，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反锁，他掏出玉石对着苏鹤轩慌张质问。

　　“他是你们的皇上，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和他说话？”苏鹤轩的语气理所应当的让公孙策想一头撞在柱子上。

　　“可是……哎呀，你吓唬吓唬他就算了，怎么能找……猛兽出来呢？万一他伤害到皇上怎么办？”想到在自己身边出现的古怪生物，公孙策浑身的鸡皮疙瘩以不可预见的速度滋长了起来。

　　“那不是猛兽。你这么亵渎神明小心他晚上会出来找你报复。”苏鹤轩深呼了口气，声调拖沓慵懒。为什么对于有些事情，他的反映总是那么迟钝。如果自己不适时的出来，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他连哭都来不及。不过那个皇上看起来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没想到阴险的这么淡然。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只是稍微给他个教训。”

　　“你少吓唬我。”精神稍微放松下来，公孙策疲惫的躺倒在床上。他想不通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为了报复太庙那次公审，而想把自己毁掉么？绞尽脑汁，却也只有这个理由能稍微说得通。回想起他的那番举动，脊背后又传来阵阵冷意。他还是决定找些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那时站在我身边的，到底是什么？”

　　“哦——那个啊。”苏鹤轩在虚无空间中平躺下，注视着头顶乏味的黑暗，悠悠回答道：“罗城门鬼。”

　　“什么？鬼？”公孙策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的起身让他头脑一阵晕眩：“你不是说是神么？”

　　“你别紧张。”感觉到他此时的慌乱，苏鹤轩微笑着闭上眼睛，轻言安慰：“虽然名字里有个鬼字，但他确实是神。”

　　“什么？你说清楚。”公孙策一下来了兴致，暂时忘了种种疑惑又抑郁的事情，将玉石放在眼前摇晃，好奇的询问着。

　　“它负责看守连接人间和地狱的大门，将那些误闯入人间的鬼怪带到正确的路上。因为皇宫内怨气和欲望深重，历来都是魁魅魍魉聚居的地方，所以很容易能将他指引过来。”

　　“那……是不是和引路人差不多？”

　　“应该就是那种性质，不过还是有差别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罗城门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还有这种神明的存在。”坐到桌边，公孙策出神的望着阴霾的灰色天空。不久前明明还是晴天，怎么一转眼就阴暗了下来。时值七月，也是梅雨即将来临的时节。他想，在苏鹤轩到来之后，自己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世界。这个自己曾经认为只有真相和证据的世界。世间万物，何其繁华，何其荒芜。原以为自己所晓已足以通天下，殊不知，还有另一个虚无又神秘的世界，还有另一些难以解释而又真实存在着的生物.虽然隐匿而危险，它们却不会让他心生反感。

　　“这是出现在日本……哦，东瀛传说中的神。我只是随便召唤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自嘲的笑了笑，他将手腕搭在额头上，轻声叹息。苏鹤轩不得不承认自己做出了非常鲁莽的行为，如果当时召唤出来的不是它而是别的什么，那可就保不准那个皇帝会不会被吃掉了。况且即使召唤出来，他也没自信自己是否能驾驭它。只是当时气昏了头，一心一意想给那皇上找点麻烦。真是难得啊，自己也会有这么不顾后果的时候。

　　“随便？”公孙策惊慌的起身，桌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说随便？那可是皇上啊，万一出了点什么事……”

　　“我不是说了么，那是只会将灵魂引回正确路上的神罢了。不会对人类做什么的。顶多是恶作剧现身恐吓他。况且——那个家伙不是也在么。万一有什么事，他会及时出来制止的。”只不过他出来制止的时候，自己的命估计就没有了。

　　“那个家伙？”公孙策一头雾水，除了他们四个好像没有别的生物了吧：“谁？”

　　“佛堂里的佛像——那里可是它在坐镇的，你居然不知道？”苏鹤轩若无其事的翻了个身，几缕发丝划过皮肤，轻微的细痒。应该庆幸那佛大发慈悲的没有出现惩罚他。自己在他的地盘上那么折腾他都没出来发脾气。看样子，连他都想，保护眼前这个人。

　　“什么？佛？你怎么说佛是那个家伙呢？要用敬称知道么，万一惹人家生气了，你就倒霉了知道不知道？唉你这人怎么……”

　　“如果为了这点小事就生气报复的话，他还能被称为佛么？”哑然失笑的听着他的长篇大论，苏鹤轩适时出言辩驳：“世上本无神，那些在天灾人祸中挣扎的百姓，却需要给自己的活下去的念想。被人们相信了几千年，依赖了几千年，他也便真的存在了；而世上本无鬼，那些憎恨和贪婪，人们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想念，于无边黑夜中繁衍蔓延，将人心吞噬。于是是鬼便也出现了。”

　　本是因人所生，本是为人所困，而身为阴阳师却要把本为无辜的灵斩杀。静静听着他的话。公孙策心底莫名的生出一丝悲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突如其来寂寞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是窗外连绵而落的梅雨，无意间牵动了他敏感的思绪。也或许，这是苏鹤轩心底最难以察觉的感情，因为他在他身边，因为他与他紧密相连，所以自己也能从那紧贴着胸口的玉石中，感受到他的心情。

　　打开房门，公孙策执伞站在朦胧烟雨中，眺目远望，似是喃喃自语：“苏鹤轩，你看到么？”

　　“什么？”苏鹤轩下意识的抬起头。从什么时候起，他只能被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即使出现也只能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暗夜空间中。只有夜晚短暂的自由时间，能让他感受到风，空气，芳草的香味。却依然只是沉浸在黑暗中的世界。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习惯，仿佛自出生就从没离开过这里。那些离他远去的淡蓝色的天空，明媚的光线，他从不觉得怀念。至于公孙策，他看不见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思想，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母亲胎中的连体婴儿，与生俱来的心意相通和默契。很奇妙的感觉。

　　“下雨了。”温柔的语调，甚至能感觉到他嘴边轻轻勾起的笑意。苏鹤轩疑惑的望着那一片虚无的漆黑。有什么东西将黑暗一点点溶解开来，慢慢露出它本来的面目。他听见雨声，然后有雨水一滴一滴落在身上，冰冷却温柔的触感。是江南温柔湿润的气息。黑暗褪尽，他看见自己站在开封府简陋的后院里。脚下是积水的青石地板。七月梅雨，窸窸窣窣，连绵不绝，晕开一幅幅如墨的山水画。公孙策执着素白的伞，若有所思的望向阴霾天空。雨丝悠然而落，细密却轻柔。顺着伞沿，很快连成了一条线。温柔而规律的声音，透着不可被接近和触犯的纯净。只要他站在那里，连风都是静的。

　　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苏鹤轩看着不远处的公孙策，一袭素白长衣，仿佛脱离了历史和时空般的仙风道骨。他慢慢回首，眼眸如星，浅笑如华，让满城烟雨落入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湮没了恍如隔世的梦里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