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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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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明灭,随着剧烈摇动的门忽明忽暗,闪烁成细碎的记忆片段。被自己审视着的过往,无处可逃,无言能讲,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被同情,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掩饰。汹涌而来的罪恶与黑暗,张知府终于惊叫出声。
风声止息,昏黄光线照亮黑暗中的一角。是屋内的楠木小桌,桌上茶杯雾气氤氲,澄净茶汤波纹荡漾。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张知府猛的向桌子的方向扑过去。
紧握着茶杯,像握住救命稻草般。手不停的颤抖,有些许温热的液体溅落到皮肤上,却带不来丝丝温度。
想将茶吞下去压惊,却赫然发现杯中的液体早已不再澄净。淡淡的红色从杯底不停翻涌,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看似无波的茶汤上蒸腾起气泡,像沸腾的开水般。红色的黏稠的液体断断续续涌出,灼烫着手上的皮肤。张知府惊叫一声,将茶杯扔在地上,恐惧的抱着桌腿,不停的后退。
杯子淌着血水在脚下滚了一圈,更多的红色液体源源不断的自杯口涌出,不知来源,亦没有尽头。慢慢的,黑色地面同样沸腾起气泡,夹裹着红色的液体,从地底深处渗出。沸腾的血,却冰冷的没有温度。血水很快没过脚面,张知府不停的惊叫着,胡乱蹬踹着意图让自己站起来,脚底沾上的血水飞溅而起,落满他的身上,一瞬间鲜血淋漓。
有惨白的手臂从血河中伸出,一只,两只,三只……很快连接成一片。涌动的手掌在红色的河面上宛若浪花,在只有红和黑构建的世界中格外显眼。脚腕被握住,张知府在血海中徒劳的挣扎。唯一的救命草,能让自己紧紧抓住而不被拖下去的桌子,却忽然变得高壮。
有纤维的质感摩挲着皮肤,他僵硬的回过头,看到裤脚零星的泥点。他现在抱着一双腿,一双人的腿。绝望的跌坐在血水里,张知府已经失去了惊叫的力气。视线上移,他看到了和王老伯如出一辙的脸,只是那张脸不再像平时那样和蔼和老实,透着冰冷和仇恨,从眼神里透出死人般呆滞的信息。
“啊——啊————我错了,我承认,我什么都承认!是我造成的饥荒,是我害死的王老伯!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绕了我吧!”跪下死命的磕头,头撞击在血河里,溅起无数血花。有血水顺着脸颊滑落,映照在他因惊吓过度惨白的脸上,格外惊悚。让人怀疑,他是否也已经死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因作恶太多而阴魂不散的恶鬼而已。
微风起,王老伯手中惨白的灯笼不安的摇晃。而公孙策,自始至终都在不远处安静的注视着他的惊恐,似笑非笑。
闭上眼睛。周围的景色化成了一道道光线,飞速后退。当黑暗褪净,公孙策再次站在了蔡州府的正厅前,光线温暖明亮,茶杯中热气氤氲。包拯和展昭错愕的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着承认自己罪行的张知府。
“从今以后,你就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恐惧和罪恶里吧。”冷笑抹上嘴角,公孙策的声音淡漠而疏离,仿佛嘲笑着他的咎由自取。
“公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了?”包拯轻拽公孙策的袖摆,指着跪在地上不停道歉和颤抖的张知府,不可置信的问。
不动声色的错开他的手,公孙策微眯的眼睛里透出不同以往的妖媚气息:“我说了,你信么?”
落空的手停顿了些许,包拯对视上他的眸子,眼底生出了几分迷茫:“……公孙?”
“既然犯人已经认罪,那也没什么好查的了。他日我们启程上京,回报圣上。这次的案件,就算结束了。”回身在桌边坐下,公孙策执起还冒着热气的茶,轻抿了一口。
“可是公孙大哥,他只承认了王老伯是因他而死。其它的那些人呢?他们是怎么死的?”一旁的展昭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反正张知府的罪责已是死罪,再背上几条人命债也没什么不可。况且那些人都是被他牵连的,罪再加于他也没有什么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将杀人的罪责全推到他的身上了?”包拯皱了皱眉,声音中明显有了怒意。
“对。”将茶杯放回桌上,公孙策应的那么理所当然又事不关己。
“公孙,你怎么了?居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
“那你想怎么办?”打断他的追问。公孙策语调冷漠且轻蔑,那双清明的眼里此时泛出危险的光,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声声堵了回去:“要我告诉皇上,这是恶灵所为,然后让皇上龙颜大怒,将我们都斩首么?”
“……恶灵?”包拯一愣,猛然想起床榻前他们的对话,心底有异样的感觉趟过。
“你们谁想死都无所谓,只有他,不行。”像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公孙策将空空的茶杯举在手中把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包拯拢着袖子狐疑的向他的方向探过身子,想确定的听到他的话语。
“我是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公孙策依旧镇定自若:“饥荒的时候,王老伯救了已经变成恶灵的猫。后来张知府间接将王老伯害死,猫为了报复,开始在府内滋事——你明白了么?”挑了挑眉眼,他恶作剧般的将实情说出,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公孙,你没事吧?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包拯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踱步,稍许又拽开展昭在他身边坐下:“是不是病还没好,开始胡言乱语了?”
公孙策举着茶杯,出神的望着杯底。杯中还余一滴茶汤,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茶汤的颜色颇显深重,像是刚从身体流出的新鲜的血液。包拯和展昭显然未发现这样的变化,对视了一眼,他们不解的望向他,眼底流露出的担忧如出一辙。
无视他们的担心。他握着杯子斜放在桌上,红色水珠在杯壁上留下条轻浅的痕迹,缓缓的滴落在桌面上。公孙策眯了眯眼睛:“来了。”
还来不及反应,紧闭的门几乎在同一瞬粗鲁的打开,冷风裹着白烟倾泻而入,空气瞬间冰冷。展昭握紧手中的剑,后撤了一步,警觉的将他两位大哥护在身后:“谁?!”
有昏黄的灯光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张知府在他们身后不可遏止的惊叫出声。公孙策一扫衣摆,淡然起身。示意展昭退后,微笑着看向雾中向自己接近的影子。
当人影在他们面前站定的时候,包拯和展昭同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王老伯?”
沧桑的面容,早已没了黑暗中那份冰冷,如此和蔼可亲。公孙策与他相对而立,眼神虽冰冷,却也少了几分蔑视和杀意:“如今真相大白,凶犯已得到了报应,你终于得以安息。”
回应一笑,来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拱手躬身,深深向公孙策行了一礼。
“那猫——用自己的元神为你点燃了这展引路灯。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孤魂野鬼,用这灯的光亮,照亮脚下的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王老伯微笑着点了点头,遂转身,挑着灯笼,向着身后浓浓的雾中走去。人影逐渐模糊,有丝丝缕缕的光线穿透烟雾铺洒在地面上,很快将雾气驱散。
“现在,明白了?”偏头望向错愕中的两人,公孙策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包拯与展昭似乎还没从刚才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维持着惊愕的神情同时点了点头,又同时摇了摇头。
仿佛很满意他们现在的表情,公孙策微微一笑,低头用白皙而骨骼明显的手指拂过玉石。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脱离身体,巨大的冲力拉着他不自觉向前倒去。
“公孙大哥!”还是展昭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稳了他。
“公孙,你没事吧?”从刚刚开始公孙策的态度都有点反常,果然是身体还没好的关系吧。刚刚又看到了……阴气那么重的东西,他的身体怎么受的住。
“没事。”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眸子又变得温柔而澄澈,似乎与刚才眼神冰冷态度生硬的家伙不是同一个人。手指抚上玉石,不久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心悸的感觉又严重了许多,公孙策捂住胸口不禁暗自抱怨:苏鹤轩那个家伙。占用自己的身体之前不会先说一声么?这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啊……
“我只是出来帮你忙而已,那么高难度的法术,你可能会用么?”将手插进裤兜里,苏鹤轩回答的那么心安理得。
“公孙,刚刚,那到底是……”包拯指了指公孙策,又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门外,百思不得其解。那人难道只是和王老伯长得很像么?是他杀了其他人报复?但是他来找公孙做什么?公孙反常的表现和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行了包大哥,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吧。公孙大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扶着公孙策的手臂,展昭明显感觉到他在轻轻发抖。那脸色比昨天去看他的时候还白。看着他额上冒出的冷汗,他的心又紧了紧。
公孙策本身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舒服,只是适才发生的事情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可以先借着身体不适给自己争取些时间,好好理清一下思绪。等回到府中的时候,恐怕他早已找好一大堆借口,将那些虚虚实实的故事,讲的头头是道了吧。
回过头,看着缩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张知府的身影。公孙策不禁轻叹感慨,佛曰:孽秽而生,源者自受。他终究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逃避也好,掩饰也好。他最后也只能在自己罪恶的记忆中活一辈子。虽然案件得以解决,可惜的是,张知府的感情里有几分是恐惧,又有几分,才是真正的愧疚呢?
叹息着摇了摇头,三人的身影在清晨温煦的光影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