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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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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箭射出去,轰平了快有半亩地,多亏这时候下着雨压住了尘土,可光是飞起来的石头就噼里啪啦的也跟下雨一样砸了半天。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我自己都有点措手不及,还好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来在地上抽搐的蜃挡着,才没被碎石砸着。不过受了伤的凌辰和躺在地上的千草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被蹦过来的小石头子打了好几下,眼见着二位的头上都起了包。
“多担待……误伤,刚才是误伤。”朝着苦着脸指着自己额头上一块青肿的凌辰摆手,我丢下手里提着的妖怪,朝他倒退了三步站定:“能站起来吗?”
“喵……能吧。”他说,但是依然跪在地上捂着腰上的伤口没动,膝下的积水已经染的鲜红一片,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撑着仰起脸对我一笑:“没关系,不严重……大姐不用特意保护我啊喵……”
“算了,就在哪里老实呆着吧,”雨大到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水,安抚住了凌辰,我又瞧了一眼睡的昏天黑地的千草,甩了下头,再度拉开了满弓:“等我一下,把那个混蛋咔嚓了之后马上替你包扎……喂,藏起来也没用,已经看见你了,识相的就出来干一架吧!”
那边没动静,不过我知道刚才开弓的这一箭肯定是伤了什么——隔着雨声我都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但是也因为雨下的太大了,一时分辩不出具体方位来开下一弓。我想这位也没料到我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有什么藏在暗处,回身就一箭射过去,所以躲都没躲开,让我崩了一个正着。
“快点出来啊,别磨磨蹭蹭的,咱的脑袋就在肩膀上放着,有本事随时欢迎各界人士来自行取用。”
我听见对面那位噗嗤一笑,心说这位也太容易泄劲了,跟某说书先生一样绷不住,说点什么都能给他哄乐了。心思是这么想着,手指上搭的箭可是刹那就对准了出声的那边,说时迟那时快,一芒银光斜刺里嗖的就追了过去,耳畔中只听得一声巨震,就跟打了一个霹雷一样,百步开外的一片残墙彻底被轰成了平地。
小石头跟暗器一样嗖嗖的飞过来,我张开双臂站直,被噼里啪啦的打了满脸,后面的黑猫男一把拽住我的衣服就往下拉:“喵!大姐……不要、不要保护我,快蹲下!”
“闭嘴闭嘴闭嘴,一天到晚喵喵的把气氛全毁了你知道吗,”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我反手抹在他拽着我的胳膊袖子上:“别拽了,疼!我心疼!这么多年一直穿旧衣服,刚换上这么一件新的,没新鲜够还给我都糟蹋了……”
“真拿你没办法……”
大吃一惊!这若有似无的声音在那片废墟里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啊,就总是让人拿你没办法……白马。”
张开嘴,我刚想说点什么,只觉得气血一阵上涌,喉咙里火辣辣的烧成一片,用手去捂却慢了一拍,眼见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呛的胸口撕裂般的生疼。
这声音……这声音!
突然而至的雨就像是被完全倾倒一空一样又突然停了,喧哗硬生生的变成了让人要发疯的安静,我站在这寂静之中僵住了,像是被施了法术,两腿灌铅双臂无力脑子里满是浆糊。
本来是夜色的影子突然裂开了,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夜枭,缓慢的展开它乌黑的翅膀。于是他出现在这破碎的黑暗之中,就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铠甲仿佛刻意镀出月光的寒意,身后翻飞的披风像是烟尘一般漫卷。
“真好,”他开口,声音跟着身形都清晰了:“你长大了,这眼睛,这高傲的语气却没有变过……只是不再是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小女孩了。那脸上的伤……一定很痛吧……白马,你还恨我吗?”
对方带着看不见脸的头盔,那张像是死者一般的面具之下,吐露的确是充满了感情的沉稳却温柔的声音,可这句话就像是有人扯开了我的衣领,把一杯冰水从脊背上浇下,我的身体和心猛的抽紧在一处,手握的银弓咣当一声被丢在地上,化为一阵星尘吹了个一干二净。
疼……好疼!
这声音把我的灵魂都要扯裂了……对了,就是这个声音……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我的这张脸上,之所以会有一道让我没法从心底忽视,不想抬头见人,经常被人诧异的凝视、惊恐的尖叫、即使是自己抚摸都会心生寒意的巨大伤疤的原因。
这伤,就是这个声音给我留下的!
算我命大,这一刀几乎劈裂了我整张脸的伤没有夺走我的性命,却砍断了我的从前,让我忘记了一切,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女人。
“为什么要哭呢,白马,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混蛋,为什么我想要转身跑走,为什么我现在斗志尽失,这腿还是我的吗……动啊,快动啊……
“啊啊啊啊啊啊!”
我疯了一样的大喊起来,因为说话的男人突然的就消失在百步之外,只是一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头盔之下的黑色面具就像是被野火烧殓过的尸体,张开的口洞和深陷的眼窝直直的对着我的脸,仿佛要一口咬碎我的头骨。
“别怕,白马,白马……你知道吗,我为了你杀了那个男人,我为了你推翻了他,我砍下了他的头,我得到了他的国家,我拿到了他的一切……不要怕,再也不会有人阻于你我之间了,你是我的,是朕的!跟我走,跟朕回去,不会再有谁逼你浴血而战,不会再有伤痛折磨的你夜不能寐,跟朕回家,朕会好好待你,朕的一切,甚至这万里的江山,都送到你面前!白马,回来吧!到我身边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取下了头盔,可是在我眼里,感觉这位就像是把自己的头直接从腔子上摘了下去,抱在怀里。
“啊啊啊啊啊……”我狂乱的摇头,下一刻,嘶吼就被堵在了口中——在我面前的是一张俊美到连月色都为之失色的脸颊,高挺的鼻翼之下,细薄的唇狠狠的压住了我的嘴。我下意识的挣扎,肩头已经被带着护手的手抱住,那双手的力气大的吓人,我听见自己肩骨发出对挫的咔嚓声,随着这声音响起,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连挣扎都没有了气力,错觉中,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山峦迎面压下,将我碾压成齑粉。
巨大的恐惧甚至让我都忘记了呼吸,最后让我清醒过来的,是隔着从他额角滑落的长发,看见那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的,被吓到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被眼泪冲成道子的土灰和血迹,浑身颤抖的自己。
白马,你这不是明显被人欺负了啊!你就这么忍了吗?
胸口好闷,放开……放开我啊混蛋……
我不要见到你……
不要……
不要……
我不是你的!放开我!
“走开……月夜!”
被我呼唤出名字的男子吃惊的退后,我在他放手的瞬间一脚踹出去,却踢了个空——那男人已经闪到了十步远之外。心情一放松,我一口气吸进来,立刻尝到口中的血腥味,感觉自己的舌头也跟着被咬破了,再抬头观看,这位的嘴唇也被我咬出了个口子,血唰的就下来了。
“那是什么?”他没有在意嘴角的伤,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身边——凌辰几乎是爬的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喘息着用匕首对着他,只是姿势凶悍,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还是在与妖孽为伍吗,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你那高贵的身份和骄傲的灵魂?”
“关、关你什么事啊……我养猫养狗的关你什么事啊……你……你谁啊……”每说一句话都有血从口中涌出去,擦着嘴角的血和脸上的泪水,我脑子里和倒进去八斤糨糊一样搅成一锅粥——我现在是知道他叫什么了,而且也记得就是他把我砍成了智障,可是为毛,我就不记得了。
这样挺好,被人砍成这样,搞不好之前我对人家做过多缺德的事情,现在一句忘了就可以推一个干干净净。
不、不对啊,我要是做了缺德的事情,他干嘛亲我啊?莫非我从前对他做了更缺德到冒烟的事儿?坏了坏了,这可麻烦了,虽然按钱老板的规矩来是开了坛子酒就得喝干净,可是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开过哪坛子酒,现在跑出来一个就让我喝干净,我可做不到啊喂!
对了,他刚才自称朕来着……照这么说,他不就是……
“你就是要杀我的夜郎王?”
一阵阴冷的气息突然从那俊美的男人身上爆发出来,我看不见究竟出来什么了,可是感觉从他身体里,就像是埋着一块寒冰,源源不断的往外喷冷气。凌辰早就撑不住了,往旁边一侧歪就倒了,我再低头看,他已经从男子变回了一只黑猫,软绵绵的毛都贴着身子躺在雨水里。
“正是,朕就是派遣妖物追剿你灵魂的夜郎王月夜。”
对面的男人已经彻底没有了人的气息,我只感觉自己面对的就是一团黑暗。
极度深邃的黑暗,
“别耽误我们赶路,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我说,考虑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从前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而且现在也死了,所以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他笑了,像是听见我说了什么不道德的话一样嘲讽的笑了。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也依然还是会自然而然的悖逆朕,背叛朕呢,影白马。”自身就是黑暗的男人这样说,嘶嘶的吼声夹杂在他的声音里,好像有什么在重复他的话,用令人骨寒的声音一起说出来。
我这三年来第一次尝到真正的恐惧滋味,那种令全身都无法动弹,只能战栗的压迫感紧紧扼住我的喉咙,让我的心跳的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这已经不是恐惧了,而是极度惊悚。
“你要干什么?”我手中霹雳一现,银弓刷拉一下就扯了出来:“凌辰,快离开这里,跑的越远越好!”
真正的雷鸣声马上就推翻了我对于“银弓出来的时候会有霹雳”的认识——随着山崩一般的剧颤,一柄巨大的弯刀出现在夜郎王夜月的手中,那刀比夜色都黑,足有三丈多长,只有刀锋藏着一丝银亮,却就是从这一丝的银亮中宣泄出更加黑暗的杀意。
“白马,不是说过了吗,我会要他生不如死。”他就那样轻松的笑着,亲切的就像是要说什么体贴入微的话一样开口:“尤其是让他见到你的身体就在我手中的时候,他嘶吼的那声音,真是悦耳啊。”
谁?什么身体……口胡!我明白了!吐血,我强烈要求现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痛痛快快吐几口血——这位原来就是把我做成腌肉的那个变态!
“混账,快点把我埋了……不对,快点把我的身子埋了!”又惊又怒,我气急败坏的爆喝。而夜郎王却只是笑,重新带回头盔,向我走过来:“别闹了,白马,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我回去吧。只要回去,你就不会记得跟他相遇的一切,你只会记得朕,还有与朕在一起的时光。”
别过来,别过来啊话说……猫了个咪的啊,我可能刺激的都开了天眼了,分明都看见这位身上腾腾冒黑烟,袅袅婷婷的就蒸腾起两个斗大的字浮现在身后——“怨念”。心情一激动,那把银弓刷拉一声就又没了,我甩了半天手,估计是心情太兴奋的缘故,死活都拿不出来不说,腿都走不动了。眼见着这位越走越近,张着手就要来拉我,我只感觉身上的汗出的都快赶上洗澡了,不等他拉住我,我依然脱水脱到变成一只魂干。
“停步吧!”
这一声喊过后,地面突然变化了,一层霜白色瞬间铺出来一个写满符咒的圆形,随之发出碎裂的声音崩坏了。夜郎王夜月惊慌的转身,身形却跟着地上的圆形碎开,掉落,化为黑烟。他趔趄着扭过身去,望着撑起身体从水中站直了的千草,后者剑指成双,指向地面:“破!”
“是你!你……居然破除朕的法术!”月夜怒吼,随着他的身子崩溃成黑色烟雾,那声音已经没了人的动静,嘶哑的好像是吃了两把咸盐,把嗓子都磨的漏风了:“你从一开始就要背叛……朕吗!好,好……一个应龙……神,好你……个……苍……”
我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只听见身后蹄声凌乱,有一位嚎叫着就冲了过来。我腰上一紧,跟着身子一轻就被丢在了正在狂奔的车板上,眨眼的功夫,凌辰千草也被如法炮制的丢了上来,转瞬间车往前行,已经逃出去了一里多地。
“獓因!”
“额……额拼了额,额救你们走!”驾车的正是被我提前放走的那位,它跑的全身冒白烟,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额是妖怪,但是你们没杀额,额也得讲诚信!”
“谢谢谢谢!”终于逃出生天,我有点热泪盈眶,忍不住又用力的拍了它几巴掌,感动的这位也嚎啕大哭,屁股上叠加起好几个手印,连声喊道:“别打了,额现在都觉得额骨头太贱!”
擦着眼泪,我扭过身子,把压在头上的一只猫轻轻的捧下去,放在一边,然后再把一言不发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的千草扶起来,伸出手,温柔的,坚定的,不遗余力的捏住了他微微泛红的脸。
“招了吧,神仙啊,你闹了半天还有小名啊,是叫苍蝇吗?”
“本尊不是苍蝇,是千草。”
大微笑,我轻轻一推,把他撂倒在车板上,抬腿就骑了上去,直接坐在他胃上,然后一把按住了他的嘴。
“再问你一次,你之前还叫什么?”
于是说晕车这种毛病根本就没法治,我眼看着千草脸色转青,身子开始扭来扭去的,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抬起手推我。我俯身看着他的眼睛,问:“招还是不招?”他拼命眨眼,于是我放手,千草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就一翻身扒着车边又吐了起来。
这次听清楚了,他还有一个名字。
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