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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蜃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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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地剧烈的震颤终于止步于我面前半里之外的时候,我就已然斗志昂扬。
近了……
近了……
近了!我能听见它的脚步,感觉到它的呼吸,甚至能揣测到那东西尖锐的利齿之后,湿热的舌头舔舐着残留在口腔中鲜血的感觉——这一刻我的五感出奇的敏锐,从黑暗中传来的恶意被尽数转换成了渴战的急迫,就像是,这简直就像是……
设身处地的置换了位置,我便是这逆天的妖孽之一!
一种奇异的痒在我双手的骨缝中涌动,渐渐的就蔓延到全身,像是被鼓动起的风灌了满怀——我知道,这就叫做杀意澎湃,凭着这个,我想要拼尽全力去对抗即将走到我面前来的,杀了建木的敌人。
所以,当它走到和我只有一道半斜的墙后时,我就已经忍耐不住,突然栖身向前,掌心一道霹雳,与我等身的巨大银弓开了个圆满,带着霹雳的光箭崩星喷银的架在我手指上,直指那藏身黑暗中的妖孽!
杀了它,无论是什么……
死定了!
崩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但是,那个身影从倒塌的残垣断壁后走出的时候,我就在看清楚对方的一瞬间傻掉了。
啪的一声,已经掌好的银弓上一层的流银光芒一下子就灭了——带着电光的箭矢在我手指下打了个忽闪,冒起一团黑烟迷了我的眼。
“白马,你干啥!”
那个身影仿佛被我吓了一跳,小声音颤抖的和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的喊了起来:“白马,是俺啊!”
我分明听见自己心底一声炸雷,冲向前去的脚步一下没收住,自己左脚绊右脚的一个跟头就跪在地上滑出去多远,全靠腰上使劲才没又脸着地。
那……那不是……
我跪着,张着嘴,而他就在我面前,不到十步的距离。月亮就那么照着,白亮白亮的将他在风中翻卷的染血长衫划出了一弯弧线,我被那浮现于飘散的黑发之上的月光晃的发呆,仿佛那片将我的眼眶刺到酸痛的血色与白色纠缠出一个漩涡,将我的意识都溺卷其中。
更让我恍惚的,还是那尾音轻扬,轻佻的撒娇声音。
“白马,俺回来了啊,干啥你用箭指着俺……俺好桑心,你这是要杀了俺吗?你、你不要俺了吗?”
站在我几步远开外,全身都是血的白衫青年睁大了细长的眼睛看着我,他仿佛是要笑,唇角还未及挑起那个弧度,眼底却早已经储满了泪水。
我觉得我是疯了,就那么硬停下了本来已经要放出的箭,已经拉到满月一般的银弓在我眨眼的瞬间突然崩溃,成为一阵星光般闪烁的烟雾消散在我手边。
叶……
“大姐!不要放箭啊喵,是大人!”未及我明白过来,身边身影一闪,在我身后防御的黑衣男子丢下了匕首,越过我身旁扑了上去:“叶紫大人,您终于……”
不……不对……
哪儿不对!
还没来得及让我考虑清楚,一声沉闷的撕裂声过后,热辣辣的东西喷了我一头一脸。
凌辰一动不动的站在我几步远的地方,他背后的衣服被从里面撕开,露出一只染满了鲜血的手。然后那只手发出令人骨寒的濡湿声音退出了凌辰的身体,凌辰又站了一会儿,退后了一步转过头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被碎发遮挡的唯一的那只眼睛中有让人感觉到疼痛的绝望,然后他顺着我的目光低下头,不能相信一样的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靠……出什么事情了……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我想要大喊,却只能张着嘴剧烈的喘息。
“大……”捂着伤口的凌辰突然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大量的血如同堤坝崩溃一样的从他指缝里汹涌的喷了出来,喷到我发丝上的血流到了我的眼里,像是锈蚀的铁器的味道刺的我头脑一片的空白,只听见凌辰呛咳出血,却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悲鸣。
“大人!”
这都是假的吧……这肯定是做梦吧!快醒过来啊,猫!快醒过来啊!!!
“对不起,凌辰,原谅俺……俺有自己的苦衷,原谅俺……”
白衫男子悲伤的笑着,他垂下手抚上凌辰失明的那只眼睛,然后站起来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我看不见他被散落的发丝遮挡的眼睛,却能看见他脸颊上被泪水冲淡的鲜血。
“哈啊……”
因为太过于吃惊导致气息跟不上,我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眼睛完全没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也不能动弹,只能跪在原地。
居然!你居然会对凌辰下手!
“白马,你讨厌俺吧,俺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讨厌俺了……俺也没有办法,”他大声的哭起来,就像是幼小的孩子被至亲丢弃了一样无助的嚎啕:“可是白马不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要撑下去呢,俺知道你好难过,俺知道你好累,俺知道你心里快要痛死了……求你了白马,俺不想要你难过……”
“为什么要哭呢,狐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到几乎寻觅不着来源。
抚上我脸颊的手冷的让人绝望,带着血液腥甜的味道将黑暗遮挡在我的眼前。
“喜欢白马,一直都喜欢,所以白马也是喜欢俺的,白马等的人,要见的人,不就是俺吗……你已经见到了啊,所以白马可以去死了,这样就没烦恼了啊。”
对啊,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受这些磨难?
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死绝,还吊着一口气,我的身子,在阳间被人保护着……
对啊,对啊……活着太痛苦了,就停在这里吧,只要我真的死了,灵魂飞散,那么就不会再心如刀割的疼着了。
但是他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很难活着回去见他了,可是我至少得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这么多年来,未改的初衷。
这些话我这段时间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我想,我早就有了答案。
在黑暗中,我闭上双眼,抬起双手,完全的忽略了已经贴近到脖颈旁的冰冷寒光。
好了,结束了。
血液喷溅的声音清晰的刺入我的耳中,跟着就淹没在惨烈的巨大雷鸣中,这声音震的大地如同惊悚一样的剧颤。
“啊啊啊啊……”
撕裂的怪异吼声中,滚烫的血像是下雨……不,就是雨吧——大量的水从天而降,将我刹那就浇了一个通透。
“女人!”有人在我身后喊:“快醒过来!”
弯曲的银亮贴着我的脸颊——银星迸溅的弓被我紧握在手中,荡尽了力道的弦发出蜻蜓振翅一般嗡嗡的声音。
“停停停,闭嘴吧神仙……您要把我喊聋了才甘心么?还有,那什么您请放手,快放手。”
止步在我身后的千草冷汗还是雨水的已经流的湿透了鬓边的发丝,他紧紧的扯着我的后领子,就跟要把我勒死一样较劲。见我扭着身子喊,千草结紧了的眉头瞬间放松,只说了一句“你终于醒了。”手一松,忽然就向后仰倒,直挺挺的摔在地上昏过去了。
大雨倾盆,喧哗的吵成一片,砸在我肩头的雨滴迸出一丛水雾。转过身,再度开圆了的弓箭指向了跪在我面前的白衫少年。
“白马……”他惊恐的看着我,肩头被我用弓角挑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张嘴的时候血就顺着嘴角淌下来:“你要杀了俺?你居然真的……”
撇了一下嘴角,银弓在这时候又化为乌有,我歪了一下身子,抬起腿把喋喋不休的这位一个窝心脚踹的喷出一团血雾,飞出八丈远拍在泥水中。
“您请稍等一下,我马上过去惠顾。”转身几步,我来到依然呆滞的睁大眼睛,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切的凌辰面前,弯腰从他身边捡起摔在地上的匕首,蹲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傻了,猫,快醒醒!”
凌辰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很僵硬的把视线从那个在地上挣扎的白色身影上拔出来,然后戳到我脸上。
“是这样……”他笑了,之后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脸:“您看,我也有犯傻的时候……”
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腥味道,我把他的手拉过来,将匕首放回他掌心,起身:“别谦虚,这不我也差点犯傻么……别哭了,你伤的不轻,眼上的伤刚刚好一些,别把另外一只哭瞎了。”
摔在泥水里的那位听见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的动静,惊恐的抬起头:“你要干什么?白马,你舍得对俺下手吗?”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说,您看咱这第一次见面的,就得麻烦您帮个忙……”尽力笑的让对方感觉亲切一点,我擦了擦嘴角,蹲下,抄起旁边的一块板砖:“那什么,话说这事情传出去多有损我们的尊严啊,这么多人就让您这么忽悠了。其实咱刚才是想直接灭口的,不过看您扮也这么相俊美不凡以假乱真,所以有点别的想法来着……咱商量一下吧,您就当为了满足我这点小小的愿望,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一会儿。拜托拜托,一会儿就成,马上就完事。”
那位圆睁二目的乜呆呆发愣,直到轮圆了的砖头不负众望的被拍碎在这位的背上,并且发出爽脆的声音时,这位才嗷了一声的缩成一团。我一脚踩过去,扯了脖领子拉起来,挥巴掌继续抽脸,一时间小声音跟除夕放炮一样脆响成一片,这叫一个欢快。
“死狐狸!你玩的差不多了啊,大姐我心情让你这个混蛋搞的相当不爽,所以废话少说的死去吧!给我死去吧!一句话不说就滚蛋了,你当你自己是大家主的少爷啊!让我们这群跟班的还千里迢迢的找你去?混蛋你有本事别回来啊,你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死狐狸!”
一连扇了一百多巴掌,那东西脸肿的已经赛过猪头不说,浑身开始冒黑烟,外表越来越不像狐狸,并且歪斜的朝着蛇一类的物件上发展,嚎哭的跟死了亲娘一样:“我不是狐狸,您饶了小的吧,放过小的吧……我招了……我不是妖狐,我是假的!我错了,您给小的一攮子来个痛快吧……别打了,小的受不了了……”
我没搭理它,继续又拽着它抽了二百多下,感觉心里憋闷了好久的怨气都差不多发泄干净了,再本着强身健体的旗号猛踹了它几脚之后才放开手。此时趴在我面前的这位完全显出了原型,原来是一条长着树枝一样长角、脖子上有焰火一般红毛的土灰色怪蛇。一些不知道藏在何处的记忆又涌到我脑子里,我知道这只就是擅长用假象迷惑别人的怪物——蜃。
扭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着的千草——也许是因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类关系,他比我和凌辰要警醒的早,所以发动了清洗污秽的豪雨让我们从异象中解脱出来,现在又因为脱力睡过去了。
“承让承让,您这服务的真周到,别说看着,打上去的时候手感都特别像!多谢款待。”挑了嘴角笑着致谢之后,我挥手,巨大的弯弓一个霹雳闪出在我掌心。双臂较力,银光抹过我的肩头化为凛冽的锐箭搭载其上。
“那现在就还我伺候您了,别的没有,就送您快速归位吧……”看着地上嘴角流血不停抽搐的这位,我头都没回,飞速的转身,将这枚爆裂的银光射向了百步开外的一堵残墙。
“死吧!混蛋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