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匆匆忙忙

2、第 2 章

　　穿过长长的红木精制铺就的回廊，转过二座小桥时，刻意放慢却仍能听出匆忙之意的脚步里忽然

　　加进潺潺的流水声，很快的伴随着嘣哒一声，庭院里被注满水的竹筒快速的倒下去又迅速的弹回

　　原位。

　　此时正是渐入夜半之时，整座藤原将军府里静悄悄的。站在庭院柳院里看去，除了长廊和些许小

　　院里还燃着红艳的烛火外，更多的地方黑漆漆的更像接近地狱的黑。顺着其黑之地向上看，深沉

　　的天际暗的像块大大的黑色丝绸，上面星星点点闪亮的仿佛是镶在其上的无数宝石，美丽高雅又

　　冷然。

　　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场暴雨后，虽然今天好歹了了点阳光，但原本温暖的春气还是被仍在上空盘旋

　　未走，早就虎视眈眈要重新夺回统治地位的寒冷气候取而代之了。因此在这个时候会醒着的，除

　　了些守夜的下人外，大概就是正在自己房里怀抱着软玉温香的主子们吧。

　　但就是下人，也懂得要爱惜自己的，如果不是有事，是不会轻易出来走动的。因此此刻不但醒

　　着，还会到处跑的人，实在是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远远的有簇跳动的红光渐渐走近，待再近些时便看个清楚，原来是个巡夜的下人。只见他悻悻的
　　拉了拉身上披着的陈旧外衣，嘴里还在嘀咕：“真是冻死人了。我真倒霉，居然轮到我来巡这几

　　座院子。赤姬住的院子啊，还怕有人进来扰乱？谁都怕她，她不把别人吓个半死就不错了，还敢

　　有人进来偷东西，又不是不想活了。”

　　“你很冷吗？”甜美温柔的声音轻轻的在身后响起，下人闻言惊跳起来。

　　“我只是看你没有睡，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出来巡夜，好心问一下而已，为什么你要像见了鬼似的

　　呢？太伤人了吧。”声音仍然是温柔，更甜美得让人听了心里能滴出蜜来。

　　下人提着灯笼转身看到说话的人，呆了一呆。

　　原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而且还露着一双小小如玉藕般的赤脚。

　　她不仅声音美，人也美，穿的衣服也美，竟然是件火红艳丽之极的长衣。站在这柳树之下，层层

　　柳枝与拂影幽幽的披在她身上，更显她凄楚动人。

　　在他快要回过神时，又见说话的女子微微笑了笑，这一笑不但使凄楚之感尽数去除，更显她娇媚
　　动人，真是迷得让他连魂都不知飞到哪去了。只在茫茫然间只听到她又问了一遍 “你不冷

　　么？”便慌慌回答：“冷啊。”

　　可能是他的反应让女子觉得有趣吧，她眼波流转，莞尔一笑：“你刚才听到我说话，好像吓了一

　　跳呢，为什么呀？”

　　下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因为这儿近赤姬住的院子很近嘛，我很害

　　怕。”

　　女子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为什么害怕？”

　　见她这般可爱无知样，下人顿时来了勇气，觉得不为如此美佳人解惑太对不起自己，便放大胆子

　　指手比道：“因为我听说这赤姬长得非常可怕，如鬼般凶恶，而且还会吃人啊。”

　　女子瞪大眼惊奇无比：“不会吧？你从哪听来的这种话？”

　　下人掩住嘴，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神神秘秘的说：“我虽然没见过她，但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啊。再说了，就算她不吃人，她不是会驱鬼吗？那鬼难道还有好看的？”

　　女子两手合掌，倾在左肩旁，这个姿势令她无比可爱：“你觉得我好看吗？”

　　下人嘿嘿的笑，脸都红了，说话都开始结巴：“好看，好看。”

　　女子收起笑容，冷冷的一字一顿的说：“那你刚才都说鬼没有好看的，你现在又夸我好看，这不

　　是说谎吗？我平生最讨厌说谎的人。”

　　下人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嘿嘿笑了几声后忽然脸刹的变白，浑身都开始哆嗦，连手中灯笼的烛光

　　都剧烈抖动不停：“你，你是鬼？不要过来……”

　　女子斜眼恨道：“你不是冷吗？我就让你暖和点。”手一招，下人身上瞬时燃起大火。

　　见他在火里痛苦挣扎，她觉得颇为有趣，掩口站在一旁发出玲珑般的清脆笑声。这时一个年轻男

　　子出现，叹气道：“雀，不要随便玩人。”

　　女子见他半路杀出，不屑的哼了声说“要不是他敢乱开口说小姐坏话，我才不会生气呢”，说完

　　后打个响指，那下人身上的火立刻熄灭，且全身上下并无半分火燎过之痕迹，原来刚才她施的只

　　是火炎的幻术而已，并没有真正让他着火。

　　看那下人已经不起这折腾，软软倒地晕死，她便转身化为一道金色光芒飞走，陡留下这男子对这

　　名倒霉的下人苦笑：“果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啊，这雀的性子和主子的个性还真是一模一样。一

　　样的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一样的玩完就跑，也不管会造成怎样的乱摊子。”

　　说归说，从他的口气里还是听得出深深的宠溺。随后他并起两指在空中疾画一符，就见那个已晕

　　死的下人忽的站了起来，呆呆的捡起灯笼，再如木偶牵线般并手并脚的慢慢行走开来，男子在后

　　说：“乖乖的回自己房睡觉。你今晚出来巡夜时一切照常，没有什么事发生。”

　　藤原将军府里常常是宾客满堂，人流如潮，但真正能有资格与将军在将军最喜爱的庭院里摆酒时

　　坚持要席地而坐，且在众人几轮觥筹交错，面色如潮时还挂着挂帘以遮其面，不准拿下挂帘的

　　人，恐怕就连当今的天皇陛下和东宫都无法做到吧。

　　但现在，此刻，在将军与其亲信心腹的家宴上，正有人这么做了。而将军也没有强硬的命对方拿

　　下挂帘，更不说生气了，反倒令人特意在景色最好的地方划出范围，还精心搭制了个小巧的平

　　台，力图让那人觉得舒适。

　　会让实际操纵着整个扶桑的将军如此惶恐小心待遇的这个人，除了赤姬，再不作他想。

　　现在的扶桑正处于奈良时代，是以光仁天皇为首，藤原将军为辅的朝廷控制着天下，但这只是公
　　开统治的一面，暗地里，有着由阴阳师、术士、影军团组成的一股强大势力，官方最高机密文件

　　里尊称他们为黑暗地下政府，匿称通神密教。而赤姬，则是通神密教的核心人物，相当于公主级

　　别，但又比皇族公主更为高贵，因为她是整个通神密教的精神支柱。

　　通神密教起初只是一种宗教形式，并没有真正的组织和力量，仅是民众平日或节气时聚集到寺院

　　里念经祈福而已。不过随着各种负力的急促增强，为了牵制消灭这些黑暗的力量，正的力量也随

　　之快速增加，久而久之很多有着各种灵能力便形成了阴阳师、术士等。但他们一直都是一盘散

　　沙，并没有谁将其聚集过，以集其微力聚成巨力来对抗这个世界日益增多的妖魔鬼怪，因此国家

　　里总是有着惨剧发生，直到百年前出现的一名女子才真正改善了这种情况。

　　这名女子出身是谜，姓名是谜，但她拥有极强的法力，不仅轻易的打败众多鬼怪，更将最强的鬼

　　怪“沙罗鬼”给封印。在封印了“沙罗鬼”后，她集合整个岛国的阴阳师术士及有灵力的人，以

　　其力量、人格迫力征服了他们，使他们甘心听命于她，最终组成了通神密教。而那名女子因喜穿

　　红服且下令，朱雀乃密教式神之首，故被称之为“赤姬”。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现在的通神密教已和扶桑朝廷达成共识。这两股势力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互为弥补。

　　如果有反抗官府的组织力量出现，在其还未形成有力之军前，通神密教会先将其扑灭。不过平日

　　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是被鬼怪缠身，他们也会立刻出动，消失这些从异世界

　　爬出来的邪恶之物。当然，如果朝中有人对密教不敬或不满，也很快就会神秘死亡。

　　现任赤姬，是初代赤姬之直系孙女，传说她未满五岁就已继承此位，但从不踏出住处半步，因此

　　谁也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此次之所以会到藤原将军府，并不是因为天皇下令，要求她上朝面见，而是因为她快要年满十

　　六，想要出来走走才来的。故她来了后没有去过皇宫，反是天皇带着东宫前来和她密谈。

　　她的地位，无人可及。

　　大唐

　　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飞絮般漫天飘扬，人若浅浅呼出口气，那刚刚生成的袅袅白雾瞬间就会被雪花

　　狠狠砸散。再怎么美的雪景，如果是单身孤独的站在雪地里，怕也只会觉得这遍地的白色可怕残

　　酷，而不会觉得美丽浪漫吧。

　　李珍儿拉拉身上的披风，将自己再包裹紧一些。谁让自己今天和妹妹出府上香，却因贪图轻便不

　　愿带上手炉呢？

　　今天是腊月十五，明天就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所以她才特请示过爹娘后，和妹妹珠儿一同到苏州

　　城外的清月庵进香，因为当年成亲三载未曾有孕的母亲就是到了这个庵来求子，方才生下她和弟

　　弟的。

　　刚才在庵里闲坐时，看到外面竟然飘起大雪，一时惊喜，便凭着少见的冲动独自步出庵外，却因

　　走得太远，玩够了想到要回去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陌生的地方，完全不识得哪条路才是回

　　庵的路。再加上这间小庵为图清静，所处之地极为偏僻，早上来时坐马车行走都走了大约一个多

　　时辰，现在正下着鹅毛大雪，举目望去，茫茫雪白一片，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又有谁会经过这

　　里呢？

　　四下张望，确定实在是不会有人出现在四周了，李珍儿合掌在心中默默祈求上苍，请求神灵保佑

　　自己顺利找到回庵的路，或者让发现她不见了的家人出来寻找到她也成。实在不行，就只好希望

　　有人出现，替她指引方向了。

　　祈祷完毕，她从荷包里拿出枚铜板向空中一抛，决定如果是字便走左边，是徽就走右边。暗黄色

　　的铜板夹杂在雪花里翻了个身，悄无声息的落在手中。张开手心，字面向上，左边。

　　收好铜板，李珍儿举步向左边走去。

　　灰蒙蒙的天，白花花的雪，冰冷刺骨的风，这些阻碍着李珍儿的去向，她咬着牙低着眉向前走。

　　极少出过家门的她，从没有走过这么长，这么难的路，如果不是一点意志坚持着，早已磨出血泡

　　的纤纤三寸金连和浑身冰冷的痛感早就让这个千金小姐瘫软在地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沉声问道：“请问是李家小姐

　　么？”

　　李珍儿勉强应了声“是”便昏迷过去。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闺房里，侍候她的丫环们欢天

　　喜地的去通报老爷夫人，大小姐醒了。

　　在养好身体后，从贴身丫环羞红了脸对她切切密语传达听来的小道消息中她打听到那日救她的人

　　名叫汪末亭，乃是苏州新上任的巡府，不仅才高八斗，更长得俊美飘逸，自从他来苏州上任，不

　　知迷倒多少怀春女子。于是她打定主意要谢谢他，更巧的是几日后便在机缘巧合下，她站在绣楼上望到了来府拜访的他。

　　远远望去，只见他一身蓝衣，手执折扇，束方巾，佩玉环，说不出的风流，道不尽的倜傥。待他

　　走近，觑得他的相貌时，李珍儿心中不禁怦怦作响，两朵嫣红悄悄飘上面来。果然是无数怀春少

　　女之梦中情郎的标准样貌呵，就连从小接受礼忠廉耻的她居然也不能免俗，只要一想到自己曾躺

　　在他宽阔有力的肩臂里受到他的保护，不但会无法控制的脸红心跳，更会冒出些羞死人的念头

　　来。

　　但想归想，如果要她不顾廉耻，抛头露面的主动向他亲近，不但会让人笑话，自己也会先羞愧

　　死。有着这样的顾忌，她只敢站在绣楼上远远的注视着他，而不敢另作他想。

　　反正，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自己就很幸福了。她小小声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姐姐，陈府的小姐说她府里的梅林都开花了，邀请我去赏梅作诗，我们一起去吧。”这天李珍

　　儿坐在自己房里正学习着新的刺绣之法，妹妹李珠儿笑吟吟的推门进来。

　　李珍儿温婉的对李珠儿说：“可是娘命我学会这新绣法呢，而且还要拿出简单的作品让她过目才

　　行。”

　　李珠儿一把抢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到地上，然后抓起她就笑道：“整天不是刺绣就是弹琴，也太无

　　聊了，像你上次会走丢就是因为出门太少的缘故。再说今天是到陈府赏梅，去去就回，又不是到

　　街上去玩，怕什么嘛？”

　　见李珍儿有些动摇，她急忙再接再厉：“你想啊，苏州难得下这么大的雪，这梅花雪景可是十分

　　难见的景象，难道你不想看吗？这等美景绣入帕上，或者画到纸上，不也是功课一件么？”

　　李珍儿看着她伶牙俐齿，拼命鼓吹，待说到动情处更是眉飞色舞，神采照人，令她又羡慕又好

　　笑，便觉得出去走走也是好事，于是答应去跟娘说，请娘放她们出府。

　　当她们到达陈府时，才发现不仅是陈府的小姐邀请了各府的小姐们来赏梅，陈府的公子们也邀请

　　了各自的好友来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一时间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李珠儿和很多人都好像认识，一来就热情的和这个公子打招呼和那个小姐拉手又叫又笑，只苦了

　　李珍儿。她既不认识谁，又生性腼腆，一会就被挤到了旁边，连话都插不上，也没有谁理她。呆

　　站会后，李珍儿慢慢走进梅林深处。

　　在梅林里转了几圈，李珍儿深深被此难得一见的美景吸引，便站在一处花朵繁多的梅树下，心里

　　开始寻思怎样将眼前的景物给绣入绣布里。忽然她听到李珠儿的声音，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便

　　急忙走出来迎向她。

　　李珠儿果真是来找她的，见她出现，便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姐姐，我们去看这梅林里最珍贵的

　　东西吧。”

　　李珍儿一脸疑惑，想不出梅林里还有什么是珍贵的东西，便跟着她去。跟着她东弯西转，眼前忽

　　然一亮，李珍儿不禁惊叹出声：“好美。”

　　原来梅林里竟然有株红梅。此刻正逢怒放之时，整株树干都被鲜红奔放的红色小花包围，重重叠

　　叠，似火焰，似晚霞，更似有生命的艳姬在绝舞，美丽得让李珍儿不敢直视。

　　李珠儿走到树下，伸手折下一枝红梅转头微笑，李珍儿感到自惭形秽。因为花美人更秀，花艳人

　　更娇，李珠儿不但没有被红梅给夺去光采，反更被其衬映出神采。而站在一旁的她，则完全被忽

　　略不计，卑微的像块路边的石子。

　　李珠儿拈着红梅款款上前，站在她面前吐气如兰：“姐，你在干什么呢？”

　　李珍儿迅速回神，轻轻的垂下眉吐出一句：“看你呢，你好美。”

　　“是吗，那我现在还美吗？”李珠儿的声音忽然变得诡异颤抖，令李珍儿惊愕抬头，却看到离自

　　己脸很小距离的李珠儿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扭曲恐怖。

　　李珍儿慌乱后退，却更为吃惊的发现刚才还是白色美丽的梅林也变成了灰暗颓败的枯枝败叶，天

　　空大片漆黑乌云笼罩在她头上，不时响起震耳雷声。

　　眼瞅着面目可狰的李珠儿慢慢的向她逼近，她大叫一声后拔腿狂奔，但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发

　　现累她摔倒的居然是从地底伸出的一双枯骨手爪，而四周路面正有无数双或腐烂或化骨或灰死的

　　手齐齐破土而出，后面，李珠儿越来越近，她终于坚持不住，放声惨叫起来：“呀……”

　　迷蒙中仿佛听到很多焦急的声音，还有力量在摇晃着自己，李珍儿慢慢睁开眼，几张陌生的脸凑

　　在眼前，焦急的说着什么。

　　李珍儿用力眨眨眼，有气无力的柔声说：“请问你们说什么？慢些说好吗？”

　　而她们在互相看看后，一个奔出去大叫着什么，另一个捧过水杯示意她喝点水，还有一个开始为

　　她穿衣。

　　等她喝过水，几近清醒后才猛然发现，她们的衣着虽然很像大唐的服饰，但她们的头发却是留得

　　很长后整齐的披在身后的，既不挽起也不做任何装饰。她所处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很小巧，而

　　且居然没有床，而是直接将棉被铺在地上。最最重要的，是她听不懂她们的话。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