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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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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坐在床榻上(如果说这种直接将棉被铺在地上的做法就是床的话),李珍儿满是迷惘,她完全不懂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她既有乍然身处完全听不懂语言也从未见过的陌生环境所受到的惊吓,同时也是因为害怕,所以即使是在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她仍然不敢乱动,只能够保持着刚醒来的姿势僵硬地呆在被子里。
房间里非常的安静,静得几乎只能听到李珍儿自己的呼吸声,而在房间里的二个侍女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左一右地保持着跪坐姿势,头低低的,眼神是绝对的恭敬与顺从,安静得仿佛连呼吸也已经停止。
太过安静,使李珍儿越发心惊胆颤。而她现在的姿势实在是无法令人舒服的,没过多长时间她就感觉腰酸背痛,急欲换个姿势。
她极为小心的偷偷抬起眼帘缓缓扫视周围,发现那两个侍女并没有看着她,于是她壮起胆,战战兢兢的略略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在右手边的白墙刷的一声被拉开时给惊吓得呆住了。
将墙拉开成为门的人是个彪形大汉。他站在门口,竟然比门还要高大半个头,李珍儿只能见到一个粗壮的脖子和硬实的下巴,还有一个宽大的惊人的肩膀。
虎背熊腰!见惯了江南纤弱少年与文弱书生的李珍儿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这个过去只从书上看过的词语的意思。
他并没有进来,而是转过身跪坐在门的左侧,头恭敬地垂下,从他身后走出四个人。这次,他们走了进来。
他们进来后,原本在房间里的两个侍女立刻站了起来,行了礼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门,刷的回复成墙。
李珍儿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与生俱来的羞怯与胆小使她下意识地紧紧的抓住身下的被子,有着极大的冲动想要钻进被子,将自己包成躲避现实的小龟。可是长久做为大家闺秀而受到的教养又告诉她,虽然害怕,也不得做出有失身份的事。至此,她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挤出丝亲善的笑容来应对。
进来的四个人在她前方一步止住,盘腿,坐下,一言不发。
长久的沉默。
这四个人,一个显一个老,胡子一个比一个长,皱纹一个胜一个多,长相也一个赛一个的滑稽,但他们眼中放射出的光彩异常清亮,不但不是正常老人眼中的混浊,更胜于年轻人的神采奕奕。
那是拥有野心的人所特有的光芒。
在他们的注视下,李珍儿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只待估价的羔羊,而他们正是等待着出价的买主。
强烈的不安重新席卷而来,这股突如其来的害怕,比刚醒来后发现自己所身处完全不识的陌生环境的害怕越发恐怖。李珍儿拼命想止住自己想颤抖的念头,可是越是这样想,身体就越发不受控制的想发抖。就在她真的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时,墙又开了。只是这次开的,是左手边的墙。
一个年青男子出现在门前,也是恭敬地跪坐在门前,嘴里不知说着什么。见他们点点头,年青男子起身走进房内,门,在他身后闭合。
“您好,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熟悉的语言从这位年青男子嘴中溢出,尽管只是一句非常客套的寒暄,可是还是令李珍儿差点痛哭出来。
强忍住心中的害怕,李珍儿勉强自己抬起头,但终究还是不敢直视他,眼神不安的在自己的手旁四处扫视,结结巴巴的说:“您,您好,初,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似乎看出她的不安,他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声像春光一样温柔,缓和了室内紧张凝重的空气,更因为他会说李珍儿听得懂的语言,李珍儿终于鼓足勇气看向他。
他,没有汪末亭的俊美,甚至没有可称得上好看的容貌。非常的普通,十分的平凡。不出众的五官,略为有点发胖的脸庞,不算高挑的身材,再加上那身奇异的长短褂,搭配成一个平庸不出奇的凡人。
但,“幸好,他没有压迫感。”李珍儿在心中暗暗松口气。如果他有着如同汪末亭般的仪容,恐怕她是再没勇气开口的吧?
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过,一瞬间的光芒将他那张平庸的脸照亮得仿佛好看了些:“你心中定有是着很多的疑问吧?想知道吗?”
闻言,李珍儿睁大了眼,有些急切的欲伸出手,却又颓然放下,眼中已充起盈盈水气:“我当然想知道,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先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吗?还有四位老爷爷,他们为什么那样的看我?”
他穆颜正色,双手垂立于膝前,头深深的叩首下去,直到鼻尖和额头碰到地上所铺盖的白色纸板。李珍儿大惊失色,更令她惊慌的是那四个刚才还对她虎视眈眈的老头子,居然也和他一样,深深的叩首下去。
“你是我们的宗主,赤姬。我们是你最忠实的下属,发誓永远追随你。”五个人同时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对着什么都不明白的李珍儿宣誓效忠。
宗主?赤姬?李珍儿迷惑的看着他们。
“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么让我替四位长老代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您说清楚吧。”青年男子恭敬的恢复成正座姿势,开始述说着与李珍儿过去所熟知的世界完全不搭边的事情。
“首先,请您看看这面镜子。”拍拍手,墙化为门,两名侍女姗姗而入,送上一面铜镜。
李珍儿不解地接过镜子,“啊!”无法置信地事实,令她惊呼出声,还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镜子。
“您看到了,您的脸已经不是原来的脸了。”相对她的惊惶失措,他冷静得好似只是在谈论天气好坏般。
未等李珍儿喘过气来,他示意侍女退出:“因为某些原因,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沉睡了,如果她长久时间都不清醒,这具身体定会坏掉的。正好,你的灵魂磁场与她非常的吻合,所以我们就将你召进了身体里。”
李珍儿面如死灰,大口大口的沉重吸气,他不受丝毫影响,继续说着对她而言可能比死还难受的话:“这里是扶桑,我们的教派叫做通神密教,这具身体是我们的主人,名唤赤姬。我叫残风,是赤姬的师兄,也是外野的执行者。他们是本教的四大长老,也是你的师父。”
李珍儿紧咬着下唇,在残风还在说着关于这具身体的事情时,她只觉得自己耳中轰轰作响,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在胸中冲撞。尽管长久以来所受的教育与天性想要将这股不受控制的野火给压制下去,然而它的力量远比李珍儿想像中强,在忍耐了数秒后,她大吼出声:“少罗嗦,你们都给我出去!”怒吼后,李珍儿惊异地想要捂住嘴,却发现嘴仿佛不受控制的继续发飙:“滚,老不死的,还有你这个假正经,都给我滚,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更惊异的是他们的反应。
他们居然露出了愉快,甚至是极其欣喜的表情,她越骂得凶,他们越开心,最后李珍儿开始掀东西扔向他们时,他们才站起来,带着笑容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李珍儿一个人时,她从被子里连滚带爬的爬出来,急切的跑到被扔到墙角的镜子旁,捡起它细细查看。
看了不知多久,李珍儿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变成了惨绿。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李珍儿颤抖的手无法再握住镜子。啷当一声,镜子摔在地上,终于破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
各种形状与大小的镜子躺在李珍儿脚下,仿佛在嘲笑她似的,每一块都反映出李珍儿现在的脸。
这是张比起李珍儿原本的脸,不知要美上多少倍的娇容。
如象牙般光滑洁白的肌肤,眼波流转似溢出水样的朦朦大眼,轻挑细抹的远山黛眉,还有那小巧挺立的鼻梁与红嫣的嘴唇,配上多一分显肥少一分嫌瘦的完美脸形,真真是个绝代的尤物,无双的风华。
这也是张李珍儿不知羡慕了多少回,梦里幻想了不知多少次,期盼着上天给予的美貌。可是当这张脸真真正正成为她,李珍儿的东西时,她却害怕了,惶慌了。
这张脸,和她的异母妹妹李珠儿的脸生得一模一样啊!
双手环抱住自己,急切的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令自己安心的理由,可是“这具身体是我们的主人,名唤赤姬。”“因为某些原因,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沉睡了,如果她长久时间都不清醒,这具身体定会坏掉的。正好,你的灵魂磁场与她非常的吻合,所以我们就将你召进了身体里。”“你没有选择,只能以赤姬的身份活下去。”残风的话如鬼魅般不停的在李珍儿的耳边回响。
空荡寂静得可怕的房间里,从外射入的光线从墙上折射,化为大片大片的煞白,无处不在的闪耀着,刺痛她的眼,更深入她的心。
毫无主见的李珍儿,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重新回到被子里,用那厚厚的被褥将自己严严的裹住,不露一丝光线进入。沉入深深的黑暗前,李珍儿怀抱着可怜巴巴的微弱的自我安慰,喃喃呢呢的宽着自己的心。
起风了,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无数的细小花瓣,“很美啊。”李珍儿呆呆的望着天际想。一件单衣被披到她单薄的肩上,随之而来的,是无奈的叹息声:“出来时,请多穿点衣服好吗?如果你着凉了,我们大家会很头痛的。”
李珍儿有些迟钝的转过头,首先看了看披到身上的衣服,是件蓝色的绣着白色大片叶的单衣,再略略偏过单衣,看到的是穿着白袜的木屐。
其实,不用转过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毕竟,在这座豪华的府宅里,能和她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残风。
她的师兄。
外野的执行者,她的左右手。
也是照顾她长大的人。
“她最信任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李珍儿在心里想。
住进这个身体已经有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里,这个身体只有在残风不出声的情况下接近时才不会全身僵硬,且双手也不会不自觉地冒出淡淡的火花,这应该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吧?
而她会选择信任他,除了身体不排他的因素外,他对她显而易见的关怀与照顾,还有他那没有什么压迫力的长相,也是令长久自卑的李珍儿感到分外亲切的原因。当然,整个府里上上下下上百口人,也只有他会说汉语,与让充满了不安与害怕的李珍儿得到一点的精神慰藉。
就如同初出壳的雏鸟,第一眼见到的并给予其喂食的生物,就会将其作为无条件信任的“母亲”且亲近。
“师兄,”李珍儿的目光茫然的穿透残风,远远的投射到遥远的天际,“我真的回不去了吗?而且,原来的我呢?死了吗?”
残风双手下垂,笔直地贴在大腿两侧,与他平凡普通得近乎平庸的相貌相比,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格外不相衬的温柔动听的声音,却说着最冷酷的话语:“是的,回不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原来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但你应该是已经死了,否则我们是不会这样轻易就寻找到你,并召唤到这里的。”
是啊,回不去了,爹爹,娘,珠儿,还有无缘的他,都只能是她永远的回忆,镜中的花,水中之月了。
一片粉色的花瓣翩翩随风飞舞,在李珍儿抬手拂住被吹乱的发丝时,不经意的闯入她的手中。
看着粉嫩细柔的手心里这片不逊于这双美丽玉手的粉色花瓣,李珍儿轻轻的说:“它真的很美。师兄,这是什么花?”
残风淡淡的笑:“这是我们扶桑的国花,樱花。虽然它看似娇弱,却性子极为刚强。原来的赤姬,虽然身娇肉贵,是个任何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的大小姐,然而她为了修炼提高自己的灵力,可以忍受一切的苦楚与磨难。”
听他提起原来的赤姬,李珍儿也不生气。如果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的话,那么现在的活着,是不是偷来的呢?既然是偷来的时间,她能够做的,就应该是好好的学会享受,试着做一个不是受到良好的妇德教育的李家大小姐吧。放下心怀,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是幻影,真实的,是现在活着的这个事实。
李珍儿张开嘴,第一次试着笑时不掩着嘴,或者恪守着笑不露齿的妇训,而是痛快的,甚至是带着夸张的,用最大的气力张大嘴,露出全部的牙齿开始大笑。
看着她的举动,残风悄悄的背过身后,露出极为满意的笑容。
赤姬,无论你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绽放你的全部光彩吧。你是我通神密教最宝贵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