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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牙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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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昏暗,刚来时天色平淡,此时却隐约听见屋外滴水的声音。我初来乍到,虽是没忘记要事在身,但还是被这迥然不同的布局所吸引。外室门稍敞开,门里是数不清的屏风遮掩,屏风外露出一段粗麻染成白色的绳结,似乎是用来向屋里运输东西的。
粗麻布与这富而好礼之家的建筑实在不搭,我暗自较劲,不知此处可是我费尽力气想要到达的地方。
昨日尚在广陵批阅文书,今日已身处近千年前的东周。只因收到密信,师尊夜里病了,我匆匆赶去西蜀,望着他消瘦的脸上血色渐去,眉头紧蹙不似睡的安生的模样,不禁心里泛酸。张首座经不住我央求,答应让我来东周寻一株彭山灵芝,给师尊滋补身体。于是阁里点起长生香,长老帮我出了魂。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只是梦里并非我一人。浮丘载我腾云三千里,瞅准时机,将我扔到了这座宫殿里。
宫门吱呀一声,眼前飘落下许些尘土。还未等我知过味儿来,一双手便将我拉进缝隙中。
“有人来了。”
那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我憋着笑又克制住去拽他续到脚背的胡子的手,眉眼弯弯对褪下双翼化了人形的他道“浮丘,原来你这么老。”
浮丘哼一声,见宫人打扮的小厮闪身进了宫室,便吩咐我。“灵芝就在里面,吾不便行动,你速去取来,不要耽搁。”
我一愣,明明都是出壳之魂,为何你就比我高贵,这行动还只能由我自己去了。虽是腹诽,浮丘却仿佛能看穿我的疑惑一般,耐心解释“吾在此朝有肉身,此时是穿在了肉身之上,宫中人都认识我,你尚是魂魄之一窍,行动自然比吾方便许多。”
我点点头,正巧宫室中有人出来了,瞧见我们,也是一惊。为首那个带头行礼,拜浮丘道:“浮丘先生,大王正在寻先生呢,宫宴将开,请先生与小的们同去。”
浮丘颔首,随他们去了。末了回头望我,我懂了他的意思,趁他们发现我之前,一头钻进了内室。内室有灵药焚烧的味道,更浓的是熏香盖过药沸之汽的味道,别说久居此屋的人了,我一个刚到屋中三感五味都减退大半的小小魂魄都受不来这股子呛味。
“太子殿下,王恩浩荡,体谅您身体不好,今日寿宴特许您不必去了。”
“孤力不从心,无法像皇弟那样尽孝心。孤谢父王体谅之意。”
小小的童声穿过屏风飘进我耳中,我透过屏风的间隙望过去,见一人躺在侧处的宫榻上,和两个宫人说话。我不过眼神一瞥,便察觉了其中一个宫人的不对劲,他端着的碗被袖口掩住,似乎刚被掺进去些东西,榻上人虽然瞧不见其中玄机,却教我尽收眼底。
“殿下,齐后娘娘特地送了碗补药给您,您尽快喝了吧。”
榻上人突然没了声音,过一会儿,才语义不明道
“齐后有心了,方才巫医来过,孤的病药石罔效,唯有熏香。端回去吧。”
宫人的脸阴恻几分,扯动开嘴角,尖锐的牙齿变显露在灯光下
“殿下方才还说要尽孝心,怎么机会到了,还不愿行动了呢。”
“孤喝了这碗药,就是尽孝心了么。”
太子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我明白他怕不是比我还清楚药里被人掺了东西。我虽然看不清太子的脸,但心里也有些不忍,虽然久经官场,见惯了这些腌臢之事,但也看不得一个病中小孩任人宰割,但如今师尊的事更重要些,应该避免节外生枝。可是他也好生可怜。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拆穿这一切,一道剑光突然闪过我的眼角,我注意到那宫人手里藏着匕首,今日怕不是定要这孩子的命了。
“太子晋,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宫人背对着我,我抬脚将他踹翻。
“哎呀不好意思,这宫里也太暗了,我都没看清前面有个人。”
我做出无奈的样子。地上人还未反应过来,另一个还算机灵,看出了我衣着华贵,还扮着男相,算定了我是诗礼簪缨之族,忙将汤药倒在地上,对我礼拜
“不知阁下身份,为何夜闯太子殿。”
他们在揣测我的身份,我便亲亲热热的去搂榻上的小人儿。
“我自然是来寻我表弟的,方才在宴上听说他病着,可惜我表弟只能做这笼中鸟,仙都的白梅开了也不知道,我做表哥的就折几枝来看他。”
太子晋的白俊脸挤在我的臂弯里,一双碧眼惶恐的瞪着我,我生怕这小崽子不知好歹戳穿我,便将他抱的更紧些。
“原来是七王殿下的人,那臣下就先告退了。”
我看出他们任务未尽了的不忿,明白此时我只能护他一时,若我走了,他们还会过来。便趁他们闪身到了屏风之后时,用来之前表哥偷偷教我的自保之术下了死手。一霎间,血溅屏风,染透了那根白绳。
我捂住了太子晋的眼睛,可等我松手的时候,他面上并无恐惧之色,我挑眉看他
“小孩,你不怕我?”
“孤不怕,你杀他们是为了保护孤。”
听着这么小的小孩自称孤,着实有趣。我不禁捏捏他的小脸,把他掖回榻上,算了算时辰,又开始满屋子乱找起来。
“你是神仙对不对?”
他沉静的语气活像一个人。我听的一愣,饶有兴趣答道
“我是你表哥。”
“你不是男子。”太子晋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只手指向墙角
“宫里值钱的东西都在那里了。”
我不跟他客气,刚救了他一命,拿点东西也不算过分。我开始翻墙倒柜找起来,终于找见了那株彭山灵芝。我端着盒子,却觉只有一株。这种灵药可使人起死回生,他如今也病在榻上,我要是拿走他要保命的东西,怕不是没那么简单。
“这株灵芝原是孤母后之物,你若是喜欢,拿走便是。”
他语气平淡,眼神却未离开我。我到他身边坐下,犹豫后掰开那瓣灵芝,挑了个大的放回盒中
“我也不是土匪,却做了匪帮之事。算我欠你的,你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这株灵芝能救人性命,你如今顶着杀头之祸,也要进太子宫寻它,可是为了重要之人。”
昏黄的灯光柔和着他的眼神,他的睫毛扑朔在脸上,晕染出小小的影痕。我看的有些出神,恍惚中就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了。我将另一半灵芝放在他的小手里
“是很重要。你说的对。这个人养我教我,又尊我敬我,让我有木可依,有湾可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了。”
“那你又为何还给孤半扇灵芝。”
小孩声音低沉下去,我不知方才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想着反正灵芝已到手,多与他聊聊也无他,便一把揽过他的脑袋,将他塞到怀里哄
“因为你对我也很重要啊,相见就是缘分,你还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也想你活着。”
“你想孤活着?”
太子晋看起来很惊讶,我突然想起了师尊曾用来哄我入睡的故事,灵王专宠齐后,受其蛊惑废了王后,又欲废太子晋,后者不堪其扰,只活到十八岁。眼前人虽然十岁不到,命数却已注定。我皱皱眉头,严肃道
“我想你活着,你经受了这么多,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可是宫中想孤死的人太多了。”
他摇摇头,想要从我怀里出去。我叹了口气,扶他躺回去
“你一定会活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吧。”
“所以你真的是仙人。”
“对,仙人让你活着,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会活下去的。”
太子晋被我逗笑,小脸挤成一团,终于露了些肉出来。他又将他的灵芝递给我,我不知他的用意
“用灵芝去救对你重要的那个人吧。灵药要用一整个才有效。”
“那你呢。”
“孤有仙人呢。孤还有这个。”
他小心的将我刚才从外面捡来的抽枝白梅放入木盒中,妥善安置。我有些哭笑不得,好在知道他后来确实活下去了,这才罢休。
突然,屋外响起阵阵鸟叫声,我明白那是浮丘来了。来不及与太子晋多言,提腿朝外去,这时,屋外响起一宫女刺耳的尖叫声。被支开的宫人回来了,发现了两个刺客的尸体,忙朝内室涌进来,瞧见我这幅生面孔,自然是惊恐万分。我腹诽着如何脱身,身后响起了姬晋的声音
“表哥,孤就不送你了。日后得空,再来看看孤吧。”
我回身,望上那双碧眼。孩童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真诚。我朝他点点头
“表弟,再相逢,表哥再给你带梅花来。”
姬晋笑了,眼里缀着些东西,轻声应着“好”。
多亏了太子晋,我得以脱身见到浮丘。浮丘怨我耽搁了些时候,手中的长生香匆忙点起,他拽我到一处幽闭处,待长生香无孔不入,我便又和他一起飞起来了。
“浮丘,你的肉身。”
浮丘挥着翅膀,满不在乎的扭头看了一眼道士浮丘。此时化成飞鸟,他不能说话,但是我还是从他的冷静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所以长生香留在东周,我们也能顺利回朝对吗?”
我搂紧了鸟脖,望着他肉身握着的香块和香块上越飘越淡的烟雾。大鸟闻声脖颈突然硬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再次回头,望向那块被他忘在东周的长生香。我能感受到浮丘拼命的转动身子,却吐不出来一个我能听懂的字。突然,他的羽毛开始掉落,我拼命的捡着他的尾羽,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我还想着这些羽毛可以给我楼里的密探升级使用。浮丘绝望的闭上眼睛在空中乱飞,他一个翻身,我怀中的尾羽尽数坠落,随着尾羽一起坠落的,还有我。
我又到宫里来了,只是这次没了长生香的加持,我只能勉强钻到了一个宫女扮相的人的身体里。此时天色将晚,宫灯初上。我揉揉有一丝痛意的胳膊,混在一群宫人中朝里殿去了。东周宫城形状不规矩,太子的宫殿倒好找,我想着先找到熟悉的地标,这样也好去寻浮丘丢下的长生香。
几步之间,我觉出些不对劲来。明明同是王室居处,为何布置同我往前看见的都有些不同。我触到前方宫人腰上佩的象牙符,刚才见姬晋的宫人佩的都是洁白的符物,这些人身上的却已经泛黄了。
步至东隅,我终于瞧见了姬晋的宫殿,还未等我靠近,站在宫道一边的一人将我喊住。他神色诡异,衣角无意掀起,邋遢的搭在鞋筒上,白花花的袜边翻出来,实在是与这东周禁庭的礼教不合。我犹豫着,又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把这个麻袋扔出去,怎么是个女子,算了,本官同你一起。”
“黄山,这个宫人可信么。”
我的视线扫过那个麻袋,边缘已经浸泡成了红色,几缕发丝探出来。我心道不好,里面大概是个人。我寻声朝第二个人处看,那人同那个叫黄山的站到一起,虽是身在荷花池边,衣角却皎洁如新,分泥不染。任谁看,都能看出他是宫城里的皇子。
黄山教他放心,我明白若是我随他去抛//shi,怕不是我也活不成了。虽然魂魄不会受此举影响,但是这躯□□也太无辜了些。突然,我心生一计,对那衣着华贵的人道
“二殿下放心,奴婢虽然是个女子,但也曾在太子殿下宫里做过体力活,奴婢可以一人把它处理掉。”
“你是太子晋的宫人?”
姬贵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我怒道
“是,在太子晋处奴婢吃尽苦头,虽是女儿身但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了,因此殿下可以吩咐奴婢做任何事。”
“这么说,你恨吾的王兄。”
“奴婢不敢。”
姬贵听懂了我的暗示,一愣,又抚掌道
“吾就说么,都说他太子殿下温和谦逊,把吾贬的跟什么似的。读书多有什么用,他宫里的人都恨他。”
叫黄山的幕僚清清嗓子,姬贵站起身,示意黄山
“婚宴上还有事,吾不便久留,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黄山行礼之后,姬贵趾高气昂的离开了荷花池。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的怪,黄山看着我,完全没有信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事情的意思。只是,他这一介读书人也不是我的对手,等姬贵带着远处的侍卫走远了,我便将黄山打晕,随后,掀开了那个麻袋。
一只套着龙凤镯的腕子搭在地上,麻袋里的姑娘分明是个新娘。若是姬贵娶亲,定然此时不会脱身来杀她,那若是周灵王纳的妾,那这姑娘此时也不会被皇子轻易带走,唯有一不重要之人的新娘,会被人视如草芥般处理掉。
我一掌拍醒黄山,掐着脖子问他“为何敢杀太子妃!”
黄山料到我非常人,只能任由我抽着他,神智清醒了些便回话“太子妃是异族的王姬,她被许配给太子,又被人处死在大婚之夜,自然是有人想借机害太子”。
我听了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方才见到姬贵时我就觉出些不对劲,姬贵比姬晋小那么多,姬晋还是总角之年,姬贵怎会已长到这么大了。怕不是长生香已带我穿越数年,此时虽未出东周,却已非往年。
传言姬晋是犯了通敌之罪被攫夺封号,打入死牢,怕不是就与此事有关。我忙提起裙摆,将黄山再次打晕,扔到地上,等着别的宫人发现。我拼命朝太子晋的居处跑去,只有今夜,我能救他。
宫室内的香已被撤去了,残留下药草好闻的味道。殿内装点恰到礼数,此时冷清的别无他人。大概齐后都已经吩咐过了,为待会找不到太子妃的异族的登场清场地罢了。
我不顾动静如何,摔上门就朝正端坐的那人扑过去
“跟我走!”
姬晋扭过脸来,神色讶然的望着我牵着他的手。我看清了他如瀑的黑发映衬的愈发白腻的脸,那张脸成熟后骨骼愈加的分明,一双湛深碧眼缀的他的容颜愈发生动。我认出了他像谁,一颗狂跳不已的心好像被人攥了起来一般。
“你是谁。”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稳,不管是少年姬晋,还是仙人左慈,一直都未曾改变过。他的声音总能抚慰我的紧张,我拉紧了他的手,郑重道
“没时间解释了,你若是想活下去,就请跟我走吧。”
他迟疑着问我“你是宫里的人?”
少年郎的脸上充满了对我的不信任,我便点点头,尽力解释着刚才听黄山说的那一切,可他仍旧多疑着,试图挣脱开我钳着他的手。
我冷笑,盯紧了他的眼“你不是说最喜欢白梅花么,此时你若不跟我走,日后就是漫山遍野的绿萼,你也赏不到了。”
姬晋怔怔,眼底意味不明。我见他神色有松动,拽着他就朝外跑。他乖乖的跟着我,手掌贴住我的,我又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那张和师尊极相像的脸。
“宫门正换班,孤可带你出去。”
他突然开口,我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姬晋带着的太子宫的令牌帮我们顺利出了宫,站在东周的街上,我才发现此地处处张灯结彩。
“是哦,你今日大婚,宫城应该也是该好好热闹一番的。”
他没说话,只捏着我的手。我当他还在害怕,便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
“没事,我们跑出来了,再也不会有追兵要害你了。”
“你要,带孤私奔么。”
他面皮薄,此时已经红透了。我愕然他的想法,更愕然会在和师尊极像的脸上能看见这样的神情。我眨巴着绿豆大的眼,抽抽嘴角
“你把我当谁了?你在宫里还有相好的人?”
“你是仙人,虽然长的不像,但是你知道…白梅的事情。”
我又一愣,问他
“既然知道是我,还心甘情愿跟我跑出来?”
他不禁我逗,脸上又红了红。我突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快感,一丝师尊从未满足过我的快感。我厚着脸皮,仰头对他道
“这些年,你一直想着我呢吧。”
“…孤没有。孤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并不是孤的一个梦。”
“那还不是在想着我。你和他一样,说话喜欢绕圈子。”
我们相望在人声鼎沸的街上,楼灯挂起,姬晋轻轻笑了
“孤的心事被仙人看穿了,孤该怎么办呢。”
“既然同我出了宫城,那这里就再无太子晋,既然你已非太子,那又何必再称孤呢。”
姬晋端望我许久,紧蹙的眉头突然舒展,他颔首
“好,吾的一切,都依你。”
此时他身着华服,面颊却消瘦。身居深宫十余年,若一只刚生了乳牙便被拔尽的幼虎。此时依附在我身边,我倒舍不得让他离开了。
寻见个人烟罕至处,姬晋被我安置在石头上认真吃我刚买来的苍耳干。我为他裹紧外袍,也不知这深宫里养大的小老虎经不经得了风吹。姬晋不禁靠向我,也替我紧了紧披风。我抬头与他平视,我们的脸贴的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
“师尊。”
我实在不知为何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忍不住唤了他。姬晋弯着那双碧眼,轻声道
“你又把吾当成别人了。”
他的墨发触着我的面庞,我收回出神的眼神,埋头到他脖颈,闷声道
“也许吧。”
“你心悦他?”
姬晋声音有些颤抖,我有的是话敷衍过去,可面对他的脸,一句假话都掺不得了。
“是。”
我手贴上姬晋的脖颈,慢慢的摩挲他的脸,姬晋不躲我,任我把他当成别人来ai////fu。我的手划过他的眼角,他无防备,眼睛颤了几下。我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心里的思念宛若决堤洪水,回过神来,我的/chun/已经贴上他的
“师尊,跟我回去吧。”
姬晋沉默着,愈显清雅。他抬手替我掖好碎发。我任由他照顾着,一如儿时那般。
“姬晋,你说,他心悦我吗。”
姬晋的手也似我方才一般轻轻触摸着我的脸,他将我揽到怀中,一手抚摸在我的发顶,顿时,我知觉天地浑然一物,一股巨大的困意自我头顶传至身体各处,我不相信的努力睁大眼睛,却觉身旁人的面孔愈发模糊,我就这样睡在他的怀里,末了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只是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仙人左慈的,还是太子晋的。
还有一声“喜欢”,在我闭眼之前宛若清风拂过了我的耳畔,只是等我再睁开眼,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醒来已在浮丘背上,他已经寻到了足量的长生香,两爪泄愤似的绑满香,翅膀上的羽翼又丰满华美起来了。
“等等,姬晋还在那里。”
浮丘瞥我一眼,继续专心的飞翔。我知他怨我不该耽误师尊的事情,可是姬晋与师尊到底有什么联系,我还是想了解清。浮丘不会说话,我问他自然是得不到回答了。我扒着他的翅膀朝东周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身影连带整座东周王城都已经小成了一个点。
我想起来师尊说的话,人各有道,唯有尊其之道才能成其之事。那姬晋的道是什么呢,甘作笼中鸟,亦或无牙兽。任人宰割方能成其之道么,那他的一生也太苦了些。我趴在鸟背上,怎么也想不清个合理的答案。
又是一个踉跄,浮丘突然缩紧了双翼,整个身子成梭型,以此来通过前方的风暴。我趴低了身子,紧紧拽着他的呤毛。只是好巧不巧,一个闪电惊到了浮丘,也惊到了我。他一不留神,又将我摔了下去,我又到了人间。
“还未入冬,突降大雪,乃是不祥之兆。”
我睁开眼睛,望向身边会说话的鸟人,不紧吓一跳。那鸟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双鸟眼转动着,双喙张和着,似个老学究一般分析着天色。
“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突降大雪又有什么稀奇的。”
原来我身边还有个鸟人,我被两个鸟人挤在中间,原来我们在树枝上避雪。
“绣球,你说对吧。”
再开口的那个鸟人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扭头关怀我。我被她的话吓得一哆嗦,察觉到了原来我也一身羽毛,不禁大叫出声。
“啾啾啾啾啾!!!”
我明明喊的是救命。好在身旁二鸟被我的异常吓跑,只是无他们二鸟相协,我愣是挺着个鸟肚像个球一般滚到了雪堆里。该死,原来绣球是天生这么胖,日后绝对不许颜良再喂他了。
只是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楼里了。一只大手将我从雪堆里拔出来,她费力之时还不忘惊呼
“肥鸡!殿下,这里有只好肥的野鸡!”
我是绣云鸢!!!
“啾啾啾!!!啾啾!!”
那小丫头将我捧去给那殿下看,与侍女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女转过身来,一张惊艳的面皮止住了我的叫声。她那双充满寒意的眸子从我身上一扫而过,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咕噜。”
“带上,给师尊煲汤喝。”
捧着我的少女忙点点头,将我揣进怀里,我颇为受用,双爪扑腾几下,想要抓住她的肩头,无奈她的肩膀单薄,经不起绣球的体重,只好又将我交给了那个被她称作殿下的少女。
“公主殿下,非要今日入仙门么,这大雪来的突然,山路怕不是都封了。”
“封了路就爬上去,只有这样,左仙才肯收我为徒。”
我的脑海闪过一个名字,我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望着她极美的侧脸。原来她就是石邑公主。她说起左慈时眼神那样坚定,世人都说她是宫斗失败的狠心女娘,我却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狠谑,反倒是她的神情,像极了我曾经的一位朋友。
只是我那位朋友的眼神里常有一种悲伤,而石邑公主的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藏不住的野心。
将到山顶的时候,我使了劲,从石邑公主怀里飞了出来。她大概也是累了,任由我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殿下,听说左慈阁主从不收徒,更不愿与咱们王室扯上关系,您为何非要拜他为师呢。”
“天下疲敝,民生凋零。里八华对我汉室虎视眈眈,父皇皇兄都不信我的话,我只有求助隐鸢阁了。”
“可是殿下是女子之身。”
“女子又有何不可?若有班姑、蔡女之德能,哪个男子又比得上我。”
我盘旋在她们身边,闻声不动声色的看了石邑公主一眼,随后抻了劲,朝山顶的云帝宫飞去。
等我再见到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自然是亲切的要命。我朝师尊飞过去,却觉他面前已经端跪着个小人。
“汉室公主石邑,请左仙收我为徒。”
小人的头重重的敲响了面前的石板,发出令人心怕的砰砰声。
师尊面色如水,漠然的看着一切,伸手止住想来劝她的仙门中人,静道
“吾不收徒,所修之道也不会涉朝政,请回吧。”
“左仙,山下战火纷起,已是民不聊生,只有隐鸢阁才能帮我救他们。还请左仙收下我。”
师尊摇摇头,他转过身去,似乎不为所动。突然,人群中惊起一阵喧闹,就连石邑公主,都对从天而降之物感到惊讶。
一枝白梅,从云帝宫的上方突然坠下,被石邑公主接在手里。梅枝开九朵,绿萼皎洁,映在少女眸中,粲然亦烂漫。
“左仙,请您收我为徒!”
石邑公主举起抽枝白梅,跪俯到地上。我看到师尊转过来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讶,他的目光触到白梅,神色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了。
后来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个□□了,刚刚折梅时冻坏了我的喙和利爪,从高处飞过又差点折断我的小翅膀。我托着球形的身体落寞的从人群稀疏处走过,众人都在庆贺阁主收了徒弟,无人在意我这只小小的绣云鸢。
我垂着头,从庭中走过,直到撞上了一个庞大的身躯。浮丘喷着鼻息,一双静默的眼睛望我
“现在可悟到太子晋的道是什么了?”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搞鬼。浮丘还是说的鸟话,但是我现在能听懂了。我点点头,对他啾啾了几声。
“带我走吧,我想师尊了。”
长生香燃起来,白梅的香气愈发浓厚。我到了浮丘背上,忽而腾空,变回了人形。此去天晴万里,耳畔的风变成了一个个近在眼前的建筑,我们终于回了最初的云帝宫。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师尊的房门,正好对上师尊焦急的眼神。他衣着松垮,正欲推开拦着他的宫人朝外走。见我来了,屋中人便放心的散去,临走时掩好了门。
师尊瞧见我,也是一副心里石头终于落地的模样,他迎我几步,我忙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他消瘦的腰身。师尊环抱住我,低头抵在我发顶。我被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包裹起来。
“浮丘说把你丢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想来也是刚醒不久。原来浮丘在我化成绣球的时候先回了云帝宫,没有耽搁灵芝入药。末了还坏心眼的传他把我丢在了过去,这才惹的师尊担心了。
我没忍住,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师尊这么大的人了,这种话也会信。”
我看他脸上红了红,没有理我,转身要回榻。我知道他身体还未痊愈,此时也只是撑着力同我问候而已,便忙上前掺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吾只是担心你,你若是觉得吾的担心多余,那就罢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尊。”
我见那人背对着我躺下,暗道不好,忙抱住他的手臂撒娇。
“我就是丢了也不怕,因为师尊肯定会找到我的。”
他无奈,扭头看我一眼,却又十分吃我这一套。便只叹口气,收了说教的话。
“师尊,我此次奇旅,还给你带了些礼物回来。”
这下轮到他惊讶,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喜悲,许久,启口道
“那株灵芝,吾很喜欢。”
“不只是那个,师尊,你看。”
我心里默念师尊教过的口诀,手势也早已熟烂于心,我专注对着窗外紧贴着居室的碗口粗的花树施法,霎时间,那株白梅抽枝发芽,没一会儿的功夫花开满树,传进阵阵幽香。
“师尊,快看,你最喜欢的白梅花。”
师尊神情平静,指了指花树旁边正怒放吐蕊的树群,对我道
“西蜀到处都是白梅树,你为何突然给吾表演你小时候就会的把戏。”
我咬的牙根响,挤出个十分僵硬的笑脸
“师尊不是最喜欢我小时候么。变个花树,师尊还不能夸夸我了?”
“唔,你小时候还能背下来整本的《星斟》和《胡斗》,不知什么时候能给吾再背上一次。”
师尊突然止了话头,大概是看出了我笑的奇怪,随后,他也十分僵硬的拍拍我的肩膀,夸赞着
“厉害,厉害。”
我吃味的哼唧一声,朝他怀里钻了钻,他将锦被盖在我身上,却不知我靠着他一点也不会冷。
“这一趟辛苦,为何还想着给吾送礼。”
“因为今日是七夕节,民间的今日,都是要互赠礼物的。”
我没有把话说开,想来师尊也懂我的用意,可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我撇撇嘴,又朝他怀里钻了钻
“师尊,可想还礼。”
师尊点点头,诚然道
“你要什么,吾都会给你。”
“那先说好,师尊给我的,是平日爱我护我之礼,还是七夕恋人相赠之礼。”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脸扭到一边去,耳朵一直红到脖颈。我趁热打铁,贴他耳边道
“我有所求之物,唯有师尊肯做七夕之礼,才能赠我。若是师尊只愿赠我平日之礼,此时定是不会给我的。”
“吾说了,你要什么,吾都给你。”
我侧过头,望着他绯红的皮肤,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左慈。”
师尊面向我,任由我靠近他,当我快要贴上他的//chun//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嘴巴微张,和睫毛一起颤抖。
我在他红润的薄唇上轻啄一口,坏兮兮贴上他的耳朵
“师尊,喊声表哥听听”。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