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2、新同学

　　带着儿子和林总回了包厢吃吃喝喝众人从那小插曲中抽离出来又闹腾好一阵，夜色浓深时司机听命在楼外候着，谢倾羽与众人告别带着儿子回家。
　　儿子明显心情好了很多，坐在后座上嘻嘻哈哈研究着那块表，一会抬头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父亲浓黑的背影：“爸，那个叔叔…那个大哥哥是谁啊？”
　　谢倾羽知道他在说林嘉明，微有酒意的他按下窗子任由海风拂面，将手掌伸出去感受那惬意的温度，有一搭没一搭和儿子聊起来：“林嘉明嘛，你老爸我手下干得还不错的总经理，他爸也是个商圈名人，家里有些背景…前段时间董事会升他当了集团总裁。哎说这么多你也不知道吧…你小时候应该见过他几次的，后来我们一起还吃过饭的，你那时候还上着小学吧，不记得也正常。他可厉害了，沐海理工大本硕连读，精英啊是。二十岁就来我这打工，吃苦耐劳的，本身也是个公子哥，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待在他爸企业…下次见面别叫他叔叔，人家只比你大十岁，在你爸我眼里也是个小孩，叫他林哥或者明哥都行。”
　　“他人还蛮好的。”谢子荣其实有很多感觉，特别是那人用星星开导自己，他觉得有些感动。但憋来憋去也就这句话，他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描述，索性不去谈论自己对那哥哥的感觉，注意力转移到了手腕上，“我很喜欢这只手表。”
　　谢倾羽有些愉快地揶揄：“臭小子，这表都是送大人的，这小林也是的，带个这送孩子…回去了老爸给你收好，你长大了再给你用。小孩子磕磕绊绊砸坏了，你得心疼一阵子。”
　　“我不。”谢子荣道，“我会保管好的。”
　　“小孩总是说着保管明天就不知道弄哪去了。”谢倾羽道。
　　“不会的。我是那种人吗！”谢子荣反抗道。
　　谢倾羽不去与他扯皮，话头一转：“今天几个阿姨送你的MP3拿好了，回头早上晨跑听听外文单词。”
　　谢子荣立马脸就有些垮，把头扭向窗外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谢子荣现下就读的沐海师大附属双语实验中学是当时非常出名的贵族高中。他老爸有点钱了就想着将来把儿子往外面送，打算后来让他进沐海师大读几年直接利用保送名额出国读研深造，他自己那时一直想去国外读书可惜没机会，这么做明显是想拎着儿子完成自己夙愿。
　　这所高中也并非徒有虚名。它是省重点高中，每班只有二十来人，不吵不挤，同时又是沐海极其周边海滨城市多所高校的生源基地，教育水平、设施环境与学生素质都较为优秀。高大的欧式建筑掩映在成片的沙地松林之后，在这个贵族学校大理石地砖铺成的走廊里，精美的雕塑和绘画点缀着每个角落，穿着定制校服的学生们如同贵族般昂首阔步，优雅的音乐在课间响起，无论是《月光》还是《勃兰登堡协奏曲》，优美又带着典雅韵味的调子完美衬托在课件孩子们的谈论声中，实在是适配至极。在这里走动的学生都仿若能踏上那个完美殿堂前方的石阶，金发碧眼的外籍教师每次都会在快要上课时微笑着催促这些孩子"Hurry along, children!"。
　　过完生日没多久，他戴着那块表来到学校里，下课后没多久立马被一大群和他一样的半大孩子围着，有个头发栗红皮肤白白的混血女生深蓝的眸子盯着他笑：“谢子荣，你真是trendsetter了！”
　　“这是OMEGA八几年星座曼哈顿系列，星座系列一个子系列，也不算太新了。”围过来的有个懂表的小少爷质疑问道，“阿荣你爸肯给你买这？是不是你自己偷着钱没告诉你爸。”
　　“去你的。”谢子荣收回手腕，朝他办个鬼脸。
　　“嘁！”那位小少爷也朝他办个鬼脸，一脸不歇却重新拎着谢子荣手腕，反复端详。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来众学生回归原位。班主任带进来一个高个子皮肤麦色，眉眼深黑的男生。谢子荣第一眼便觉得他与谁外貌那么相似，却又想不起来。
　　“他是Arun，中文名叫林子希，是你们的新同学。”老师笑眯眯拉着男生手臂，把他拉到教室前方中央，示意他可以自己说一点话，“Can you introduce yourself?”
　　林子希却站在原地好像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双手交叉握着垂在身前，背上背个黑色书包，上身白色衬衫扎在裤腰带里，黑色西装裤被熨烫而一丝不苟地垂下去，没有任何褶皱与瑕疵。他整个人就是这样淡定而没有瑕疵的感觉，笔挺镇定地站着，稍稍异于华人的深邃眼窝里一双眼睛淡淡而温和地注视前方，有那么点小绅士的意思。
　　过了一会，他才仿若想到什么一样淡淡开口，出口却是带着口音的中文和不流利的句子，原来方才一时无话竟是在酝酿语言：“我叫林子希，我中文不太好，请见谅。我母亲是泰国人，我父亲是华人，我从小在泰国长大，我的中文就是他教的。我有个哥哥，他比我大十岁，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跟我的父亲来中国去了，他们会偶尔回泰国看望我和我母亲。我和我母亲非常想念他们，但是他们一年只会回来几次，所以我很想来中国和我哥哥待在一起，我央求我妈妈和爸爸让我来中国读书…”被老师打断，“OK.Great.Arun,说到这吧。”她拍拍少年的肩膀，终止这孩子在大庭广众下傻乎乎透露自己家庭私事而仍不自知的絮絮叨叨。随即微笑朝远处抬抬下巴道：“靠窗位置空着呢，去吧孩子。”
　　林子希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朝老师微笑一下，然后便来到那个位置放下书包挂在椅背上。下意识拉拉椅子，坐在他后座的谢子荣立马将自己课桌往后挪了一点。
　　“谢谢你。”林子希朝他微笑一下。那面容的熟悉感令谢子荣立马又在脑海里搜寻一阵他究竟像谁，然而还是失败了。
　　“没事。”谢子荣勾勾嘴角。
　　课间休息的时候，班主任把林子希叫走说是有个资料信息要他填写一下。谢子荣靠在窗边转笔发着发着呆，忽然邻座女孩凑过来轻轻道：“谢子荣？”
　　“嗯？”谢子荣停止转笔，偏头看向她。
　　女孩子叫任琪琪，本人和名字一样可爱，长着一张显小的娃娃脸，看着不像高中学生，而像是小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初中生。都彼此当了大半年的同学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讲话。任琪琪很腼腆，声音小小的，很柔很柔地说：“你报名社团了吗？”
　　“没有啊。”谢子荣道。实际上他这人自认为对什么运动都不感兴趣，本人只喜欢没事研究研究家里那几款大奔、凌志或是那辆骑起来轰隆隆的本田火刃，又或者是看看赛马俱乐部来自欧洲的名马，报名社团都是那些没事干的小子喜欢干的事。可他不太会拒绝女生，明明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仍旧打算先耐心听下去，于是那句“我不打算报了”便没有出口，果然任琪琪抚抚侧额刘海有些赧然道：“那我能和你一起报名吗？”
　　意料之中。谢子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想报什么？”
　　“我喜欢华尔兹。”任琪琪眼中带了点闪烁，耳尖有点点微红，“华尔兹社团最近新开，它有要求一对一对报名，不然报不了。”
　　谢子荣心里有点疙瘩，然而面上很快便恢复平静，仅仅是扯扯嘴角：“没问题，过会把我俩名字报上去吧。”
　　“谢谢你。”任琪琪很甜地小声说，然后扭过头去坐正了，面上却有点定定地像是发呆，或者是在回味什么。谢子荣却忽然有点坐不下去，站起来走了出去。
　　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就是不想待在座位上的他晃到楼梯拐角手插兜步伐轻快散漫地下楼，忽然肩膀就□□着一个人端着什么东西的胳膊。
　　他一个“抱歉”没说出口，就瞥见那人搂着的一叠课本被自己撞地全都哗啦啦纷纷扬扬洒落在楼梯上！他正要恼怒自己为什么每次下楼都那么不小心时，抬眼一瞥心叫“糟糕”。这不是他那位前桌，今天新来的转校混血儿吗？看着洒落在地惨不忍睹几乎从楼梯快到拐角处铺陈到楼下的花花绿绿的大小册子，他泛起一阵头疼，这转校生来这第一天就得对自己印象减个三分，虽然他也没打算与谁在班上当朋友但是场面这也未免过于drama了，论谁遇到了都得皱一下眉头。毕竟把人课本撞飞出大半条楼梯可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他明明在班上是潇洒倜傥的人设，可不像如今呆站在走廊上这般鲁莽冒昧像个没轻没重的黄毛小子！
　　虽然的确算得上是黄毛小子。
　　他连连说着“不好意思”在楼梯上来来回回拎回新书，余光瞥见那混血儿也蹲下来摸摸捡捡，两人姿态都颇为狼狈。路过的同学都朝这里投来好奇一瞥，他别着脸不看他们。等到终于把所有书都捡起来了，那混血儿才重新抱着那堆书，腾不出手来所以晃晃脑袋让额头半侧刘海一边去恢复从容的样子，接着看向谢子荣，形状俊美的下巴上淡色的嘴唇一启一合，不太流利的句子在他略显生硬的语气中成型：“下次你要注意点，下楼梯要靠边走，走那么快是不对的。今天撞到的是我，下次就可能会是老师。”
　　老子要你教？不知道为什么谢子荣忽然很想出言不逊，但是他的教养让他忍住了，况且是他自己做得不对在先，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于是点点头敷衍一声“不好意思”，继续插兜“飞”下楼梯。
　　接下来每一节课他坐在座位上的时候目光都会聚集在前方那个乌黑的脑袋上，不管老师嘴里说的是中文还是外文在他耳边都略显模糊，他的视觉听觉好像都聚焦在了前方，微微凝眉看着那个完美轮廓，听着他或是拿本子出来写字或是在桌肚里翻找材料的声音，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学回到家，张姨给他准备了半只烧鸡留在厨房里，他先是扑过去狼吞虎咽在盘子里扫荡一圈，然后略微满足地扯过张姨递来的帕子擦擦嘴扔在一边，开口意犹未尽道：“真好吃。”
　　“好吃张姨下次给你再做。”年轻的保姆微笑着给他拿来一杯柠檬茶，“今天学校里面怎么样？有没有吃好？”很小失去母亲的谢子荣从小就被张秀一手带着，早就把她当成自己亲人来看，况且张秀一直都很有分寸从来不与少爷或是老爷做什么逾距的事，谢子荣有时候很喜欢和她说说话。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喜欢把每天在学校的事情分享给张秀听，张秀也会做到多一份关心。
　　谢子荣道：“学校今天的炸鸡味道不好，感觉馊了。哦对，张姨你不知道，”他在沙发上坐下端着饮料杯翘着二郎腿看着远处忙着收盘子的张姨：“我们今天来了个转校生，样子蛮正的，就是脾气和大人一样，感觉不好相处。”
　　“和大人一样？”张姨在厨房开了点水，高高的声音透过细细的不大的水流传来：“他很成熟吗？”
　　“也不是，”谢子荣道，“怎么说呢，就是感觉特喜欢教训人。不知道，算了以后再看吧。他坐到我前桌了呢…对哦，能中途转到我们附中的，他家底肯定不一般。”
　　张姨在那头笑笑，没有接什么话。谢子荣开始自顾自逐个分析：“张姨你知道吗，他的妈妈是泰国人，他是个混血，长得还行，可能像他妈妈。东南亚那些人大部分和华人长得也蛮像的，而且他也不是纯泰国人，就是皮肤黑了点…对了，他可能最近才来中国，说话说不利索还。”
　　张秀那边也穿来轻轻的笑声：“多和别人玩玩，多结交几个朋友，以后人脉可以发展到国外呢。”
　　“哎呀，以后是以后。再说我爸那几个客户或者是合作伙伴，有几个是外国人的？”
　　“这么几年沿海城市时代变化多快呀，”张秀关了水龙头擦擦手，“沐海这个南边大城市到二十一世纪不知道变化多翻天覆地了，与外界，与世界联系肯定更密切。像你以后当大老板，还是要多认识认识那些老外！”
　　“知道了知道了。”谢子荣道，“张姨我怎么才发现，你和我爸一样唠叨。说的话太高大上，我不想听！”
　　“你张姨虽然文化不高，但是时代在发展。我有时候捡点废报起来读读，看看各种地方发生了什么，哪个企业倒了哪支股票好了…我经常就会感叹，现在真的不是我们小时候坐在码头边拉网捕鱼唱唱歌一天就过去了的时候了。”
　　谢子荣听着听着忽然心里哪处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可是又不确切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感觉不适。他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头顶悬挂的巨大的水晶玻璃吊灯。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却是毫无焦距，许久才很低地开口道：“是啊，时代在变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