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我是他哥

　　第二天晨跑完很早来学校，谢子荣一眼就看到林子希捧着本书在看，封面白花花的简化宋体《世界美术通史》，几张花花绿绿的油画组成在封面上，那人正微皱眉头盯着书内一角。
　　谢子荣没兴趣了解对方的爱好，只是把书包往位置上“哐”一下放好了，然后一振胳膊把包带拉扯稍显错位的衬衫领子归位，又拉了拉裤腰带让他身上校服正装看上去足够称托倜傥身形了，才像只野马一样就冲出教室，半点没有停留。他先是去校内小卖部买了瓶苏打水，然后又在操场上转一圈，第一节早读过后他才溜溜达达踩着大理石地板回到教室，正巧对上班主任从里头出来。
　　“谢子荣？你去做什么了？”她有点讶异，打量一眼他身后，没有背包。
　　“老师，我刚刚肚子有点不舒服。”谢子荣微微露出轻轻的笑来，扶着一边门带点鼻音，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这让他看上去特别像某种大型犬类，方才在操场溜达过后额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显得他看上去愈发憨态而生动可爱，吃准了中年女人的喜好。
　　班主任就好像看到自己儿子一样揉揉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计较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快些进教室。谢子荣在心里窃喜，面上乖乖地一溜烟跑到位置上。
　　翘着二郎腿抱着手臂往后靠的时候，他看到了前面那个混血少爷正一本正经坐着，还捧一本书在读。他于是稍微凑近一点视线越过那人肩头去看那本书，里头没有花花绿绿的油画插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类似乱码一样的东西，里头还不时有几个三角形与圆点陪衬，看上去颇有点像老爸平时手里拿那本经济学的书，腹诽这小子不愧是哪家豪门的少爷连自家公司经营都想要插一手么。
　　一直到身侧传来声响，任琪琪轻轻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来对他说，今天下午体育课结束就是社团，你有空去吗？谢子荣想了想觉得今天没事，便点头答应。任琪琪朝笑了一下说“好”，然后回身手伸到书包里摸来摸去，摸出来一盒饼干。
　　“我妈妈上周出差在北海道买的，我觉得好好吃，你要不要尝一个？”她拿着盒子迅速拆开递过来，谢子荣拿了一个。墨绿饼干袋上写了几个字，他读了出来：“白色恋人？”
　　这个童话般的名字加之袋子上绿底雪花与冰枝让人立马遐想到那个纷纷扬扬天空中飘落雪花的唯美场面，任琪琪忽然意识到自己给了对方什么对方又不自觉读出来什么，又是耳尖一红。谢子荣才没有管这其中这样那样的暧昧场面，撕开把饼干扔嘴里，包装袋随手往裤口袋里一塞，偏头鼓着腮帮嚼着饼干笑眯眯道：“谢谢。蛮好吃的。”
　　任琪琪又向他递过来盒子，谢子荣摆摆手说不用，看着女孩把饼干又收回包里。
　　到了体育课下课的时候，他在篮球场边上收拾书包，一眼就看见任琪琪正背着包一手拎着包带站在体育馆门口等他。谢子荣远远喊了声“等我一下”，飞快拍着篮球“咚咚”去还了，然后才满头大汗地托着书包飞跑过来。
　　“华尔兹社团在C区小体育馆。”任琪琪朝他道。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生，看着他刚刚打完球过来淋漓的汗滚从下颌滴落在锁骨蜿蜒进前胸处的背心领口，汗湿的额发在脑门上耷拉垂着，那模样像极了一落水的大狗狗，有点青涩，更多的是充满活力与太阳一样鲜艳猛烈的气息。心底某处东西猛地一动，她低头在裤口袋里扯出一只帕子递给对方，就见那人长长扯过变形的背心领子就随便在脸边擦两下，一面把女孩递来的帕子推走：“不用了，你那个好干净。”
　　任琪琪就默默把帕子塞回去了，拉拉背包肩带，明明是自己要带谢子荣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什么都恍惚了，不自觉就跟着走在前面的谢子荣七拐八拐，来到了C区体育馆。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墙面纷纷扬扬洒落在馆场木头地板上，也透过馆场旁的枝叶在地上形成光斑，是蜜糖一般的色泽。一旁独立的移动篮球架被人推到一边，三三两两大约十个学生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正在等待社团老师到来。谢子荣穿着背心大汗淋漓地到场时，视线就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惊愕发现那个叫林子希的泰国少爷——不，是一半泰国一半中国的少爷也坐在那长凳看过来，表情也略显惊讶，不过只是一瞬，后来他就继续低下头去了。除此之外那几人里没有一个本班同学。
　　他简直不能把跳华尔兹与林子希这个人联系到一起，虽然两者气质细想来也并没什么冲突，好像都是高雅的，端庄的。
　　但是想想还是感觉很怪！谢子荣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和华尔兹格格不入了，看看这凳子上坐着的男孩们清一色儒雅高冷类型，校服正装穿得有模有样，自己一个喜欢碰机车碰跑车的刚打完球湿透半边背心的来凑什么热闹！？而他再看看林子希便更觉诡异，这家伙到现在都捧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端坐那翻翻翻，根本不像是来跳舞的，反而像是来参加读书会研讨的。
　　这太怪异了。谢子荣在心中嘀咕。任琪琪倒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一直走到长凳空着的地方坐下了然后往旁边挪一挪给他留了点位置，他才能稳稳当当坐着。隔着两个人的林子希依旧稳稳当当风雨不动地看着书，丝毫没把一边大家的交谈放在耳里，谢子荣甚至都没有看到他身边有任何舞伴。
　　那他是怎么报名的？过了大约两分钟，体育馆进来一个很高挑扎着马尾的女孩，跑到林子希旁边找地方坐下，一口台湾腔：“林子希，我找这里好久！我们教室离这里超级远！”
　　“我也没有到多久，就几分钟吧。”林子希语调生硬道。于是他们俩就在不同口音却都能各自听懂的奇异氛围里把对话延续了下去，谢子荣竖起耳朵听了听，两人谈话内容大致就是这个女生的父母和林子希父亲认识，可能是亲戚之类的，女生前几年跟着父母来大陆了，前两天才知道林子希转来上学了，刚好两人都有空，女生也不喜欢其他社团，昨天就一起报了华尔兹等等。
　　那边两人不同口音聊得开心，这边他和任琪琪有点尴尬地无言坐着，却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任琪琪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他自己盯着体育馆天花板看着上头角落里一只误闯进来飞来飞去横冲直撞找出口的鸟儿。好在他并没有尴尬多久老师就来了，是个大约三四十的女老师，短发黑衣，拎着点名单和一个收录机一起来的。
　　快速集合点好名字男伴在后女伴在前站好两排，刚好十二个人。老师询问个人情况，有一半学生此前接触或者对华尔兹或是圆舞曲有过了解。
　　“拍子会听吗？”老师询问那些此前了解过人，随手按下收录机开关，里头磁带缓缓转动，连贯成一首完整的音乐。
　　"I wonder should I go or should I stay.The band had only one more song to play…"
　　是英国歌手英格伯特·洪普丁克在六十年代发行的金曲《The last waltz》。悠扬浪漫的调子立刻充斥在小小的场地里，就着那馆外灿烂照射进来的辉光融成一副唯美的画面。有人摇头木然，有人轻轻打着节拍，老师于是轻轻示范起了动作：“跟着我学，我们重头开始来，先站直，抬头挺胸。”
　　她绕下去转转然后拍拍谢子荣的脊背：“肩膀放平，肩胛骨略微收紧…整个人重心垂直于脚掌上，对…”
　　谢子荣左边就站着林子希。他在老师转到前面时侧头去看那人，发现林子希站得老直了，一点破绽都找不出，且目不斜视，侧脸轮廓端正，妥妥的绅士模样。
　　“那位男同学。”老师巡视一圈转到最前方目光又锁在谢子荣身上：“那位男生下次就不要穿背心过来了。女生可以裙子，最好长一点的。”
　　把之前摁掉的音乐重新点开，悠扬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
　　"I wonder should I go or should I stay…"
　　“站姿是很重要的，华尔兹的魅力就在于温柔有尺，退让有度。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要有一个好的基本仪态。”老师在歌声里再次走下来巡视，“先站一首歌。”谢子荣开始怀疑自己冒冒失失答应任琪琪是否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了。
　　社团两小时后结束，除了中途休息一次之外，除了练了几首歌的站姿并且告诉他们回去最好后背贴着墙壁站十分钟仪态更好之外，老师还提到了脚上基本步法与如何听拍子识拍子。谢子荣在听拍子时已然没什么耐心了，在老师即刻而来一声“解散”下一秒和任琪琪说声“走了啊”立马抓着包就要离开，被林子希忽然叫住了。
　　林子希弯腰站起来，拿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你东西掉了。”
　　谢子荣定睛一看，应该是张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书包侧面放了他的眼镜盒，虽然那玩意他平时不怎么用，度数也不高，而且记忆里还是几年前去专柜配的，盒子上花花绿绿绘着个西瓜太郎。总觉得那画面和现在的自己不太匹配，所以略显尴尬的谢子荣轻轻道了声谢谢便快步走了出去，几乎是一刻不想在校内停留的他在校门口使劲张望寻找老爸派来接他的司机。
　　应该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车呢？人呢？他蹲在校门口地上划拉着柏油路面，五点多了肚子有点饿了，真想缠着张姨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
　　忽然，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男士古龙香水的味道。中后调神秘的鸢尾芳香与香草根和稍许的皮革气息融合在一起，微妙独特且感性。
　　“Arun！”那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蹲在地上情不自禁抬头看去，正见一位穿着深绿色西装身姿挺拔的男人背影正朝前迎上去，姿态潇洒一把拉住了正从校门走出来的林子希。后者一把拥着男人手臂兴奋地说了声：“哥，是你来接我！”
　　西装男人转身——谢子荣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那天晚上送自己生日礼物的男人，尽管那天光线晦暗看不太清楚脸可那样挺拔的外形和朗然的语气还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记忆点的——正是老爸手下经理林嘉明，正拉着林子希往外走。
　　谢子荣一下子全醒悟了，为什么觉得这转校生看上去那样熟悉，他们相同的姓氏，林子希自我介绍时的家庭情况……全都有了解答。忽然产生了世界居然那么小的念头的他再次惊愕抬头，看着那俩兄弟快要走过去，忽然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嘉明哥！”
　　搂着弟弟肩膀的林嘉明隔着弟弟的半个脑袋望过来，目光一下子落在他身上：“小荣？”
　　林子希也停下脚步，看着谢子荣有点发愣。
　　“你是他哥？”谢子荣按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
　　“我是他哥。”林嘉明也带着走过来，“我今天下午刚从羽哥办公室出来，你们俩…”他来回指他俩，面上也是吃惊的表情，“你们在一个学校啊？我现在才知道。”
　　“在同一个班呢。”谢子荣道。林嘉明面上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林子希此间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哥哥和谢子荣聊天。
　　谢子荣这下看得更清楚些，他觉得林嘉明和林子希长得有点神似，可真的站在一起后又不那么相像了，除了年龄差距个头差距问题，还有他俩五官类型肤色都深可以联系在一起觉得他俩是一家人之外，其他外貌特征基本上还属于明明白白分得清谁是谁的一个范畴。眉毛的斜度，鼻梁的弧度，明显是哥哥五官组合看上去要更加自信一点，林子希虽然看上去也不错，可站在他哥哥面前总感觉有那么点没长开的意思在。而且他总觉得，林嘉明长得比他弟弟显得更疏朗一点当然有年龄加成的原因，还有一个点是谢子荣总感觉林子希时常有种过于端正镇定而有点小大人老成感的怪异感觉，林嘉明则更显得亲和且成熟，没有他弟弟那样难以接近的疏离之感。
　　聊了几句话，林嘉明看看表道：“小荣，我刚从总公司出来，羽哥现在应该也还在忙。要不要我开车带你和Arun一起吃个饭？就不要叫司机了。”说着就要拿出诺基亚手机拨打存着的总公司司机电话，“小荣，平时是阿力来接你的吗？”
　　“嗯。他应该快来了吧。”谢子荣挠挠头，“明哥，没事的不用打了。今天社团结束放学出来时间早了点，他一会就来了。”
　　这时，站在林嘉明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林子希微微皱眉，用泰语对着林嘉明轻轻说了句什么。谢子荣一个字没听懂，就听见林嘉明也回了句什么，手揽在他衣服上上下搓了搓，好像是在安抚对方。谢子荣大致猜到了小林少爷想回家在催促哥哥，于是轻轻笑一下道：“明哥，真不用了。力哥应该快来了，你带他先回去吧。”
　　正在这时，林嘉明拨出的号码有了回应。那头传来司机阿力的声音：“喂，林总？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