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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母亲在哪 ...

  •   从小算命先生就说,谢子荣这孩子长大会是个大情种。
      二十世纪末的海滨都市沐海是个和许多沿海城市一样正在滚滚时代变迁里努力挣扎崛起的后起之秀,许多当地老人却还沿袭着过去迷信的传统,那时候老街上全是算命摊子铺陈一路。但便是不用那算命先生多言,光是路过瞧着那姓谢小子亮晶晶的眼神与笑起来清晰整齐的牙齿,便曾经有许多人自告奋勇向那带孩子的保姆自荐算上一卦,这次这个也不例外:“这孩子面目清秀眼神清亮,长大一定可走桃花运,还是个大情种!桃花运非常旺盛,将来梦中情人一定可以变为他的现实伴侣。要不要来算上一算,您是孩子的娘…”却被保姆一横身挡在小谢少爷前头,微微拧了眉,“小孩子算什么算,不算!还梦中情人?少爷我们走。”
      谢小少爷便懵懂地拉着保姆的手,冲那企图拦截自己的江湖骗子嗞出白花花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紧贴着保姆一蹦一跳走远,不忘问上一句:“张姨,梦中情人是什么呀?”
      “这个你以后会懂。”张姨露出浅浅的溺爱笑容,“饿了吧?回家有饭。”
      “好欸。”谢子荣轻快应一声,把那个问题抛诸脑后,小兔子一样地蹦哒向远处那个绿荫环绕的地方。
      伊丽莎白花园整个高级别墅群坐落在沐海郊区靠南海湾的一片浅水沙滩前,据说是七八十年代这片邻海集团房地产创始人请个叫埃尔弗挺有名的英国佬设计的,那高端品味与理念以及绝好的地理位置和正逢时代的房地产商机曾当场令那个大腹便便的董事长欣喜开怀,开了三瓶香槟对着众人与大海肆意喷洒。这个带有英国女王名字的花园别墅群纵横沿海两千多平米,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区。花园前面就是大片大片的高尔夫球场与赛马俱乐部,平日里可见三三两两的保姆佣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辛勤劳作,除草或是浇花。
      谢子荣的家就是这别墅群中最正对海面山崖的那一个,每天他都可以从二楼跑到一楼开落地窗帘眺望远处起起伏伏的潮水与成群的海鸥或是飞鹰在碧蓝的天空低低盘旋。
      这栋别墅是谢子荣父亲谢倾羽做了点生意发了点财在夫人二十五岁生日时买下送她的,可没过两年谢夫人便因一场车祸撒手而去。谢父也是个大情种,一直没续弦也根本不允许别的女人靠近,前些年天天没事便开车来到这别墅,走进灵堂室里搂着夫人的遗像落泪。后些年感觉沐海发展起来了便将儿子与父母从乡下接来城里住,然而老人家受不惯那整日的码头鸣笛或是市区的霓虹闪烁,坚持要回乡下老家。
      没办法,谢倾羽将父母送回去,在这宽敞的临海大别墅里独自抚养起了儿子。然而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天一个样,男孩又顽皮爱闹,经常问妈妈去哪了,谢倾羽搪塞回答时常觉得力不从心,自己事业却也是正逢上升期愈来愈繁忙时常外宿出差或是应酬根本来不及管教孩子,于是请了个住家保姆照顾孩子顺便负责别墅清理打扫这样那样的琐碎事情,一晃便又是十年过去。
      张秀是七零年生人,刚来谢家也就是个辍学且能吃苦的丫头,年纪不大,在小少爷十六岁时她也就二十五六,年轻聪明,认真耐心,任劳任怨。谢倾羽对她极其放心,一同相处的十年间私下里也就把她当成个小妹,不大批评呵斥,更多的是宽容礼待。
      这便大致是谢家前几年的生活光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中国流行起了下海经商的浪潮。随着大量人口向南方城市涌入,商业大环境一片欣欣向荣。那时候年仅23岁的谢倾羽拿出两万在沐海郊区创立一座家用电器配件厂。
      南方城市沐海经济本就发展快些,随着城市建设的大潮城里对于电器配件的需求量与日俱增,电器在那个时代可是蓝海产业,后来几年改革开放此地一跃成为中国小商品重要产地之一,轻工业也是相当发达。谢倾羽就是看准了这几点,商运又是好得出奇的他凭着自己的吃苦与辛劳,结交背景强的采购方,销路不愁,小小的电器配件厂规模得以日益壮大。到了1981年,谢倾羽的企业开始扩张,在兼并沐海市另一家电器厂的同时,正式成立了沐海维光电器有限公司。
      此时,谢倾羽所建立的商业模式已经逐步走向正轨。他大力兴建厂房,引进设备,旗下坐拥数家本地电器厂与机械公司,成立维光集团已是87年的后话。1981当年,年轻有为的谢倾羽一举拿下夫人梦寐已久的那栋面海洋派别墅,开了一瓶香槟庆祝乔迁之喜。
      刘淑怡穿了条当时时兴的大红收腰连衣裙,非常精致靓丽地化了眉毛与红唇,乌发披肩,站在烛光摇曳的长桌前看向谢倾羽,直把人看得魂都勾没了。谢倾羽坐在椅子上朝夫人张双臂,刘淑怡想也没想横坐在他两条腿上搂着对方脖子,在谢倾羽脸颊“啪叽”香了一口。一吻方过,她眼波流转,挂在丈夫脖子上的手拉扯出他的领带,望着那老旧款式轻笑出来:“几年前买的了,怎么不换新的?”
      “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嘛,”谢倾羽眼里全是火红烛光与夫人的倒影,“舍不得扔。”
      刘淑怡抿起嘴角:“明天陪你去商场逛逛?买条新的。”
      “淑怡,不用的。”谢倾羽捉住了夫人两双手,“我就是喜欢这条领带。”
      刘淑怡还是笑,一面抬头望了望远处落地窗外蓝地发紫的天幕,此时傍晚,码头上停泊了三两货轮与渡船,远远地有海鸥盘旋而过。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刘淑怡环顾别墅四周开口道,“我真的很喜欢。”
      于是谢倾羽便在她的嘴上轻点了一口:“等我生意再做大了,那边,”他隔着海面指指远处,“那个山上,可以俯瞰沐海全景与南海湾,视野好得一塌糊涂。我以后在那给你买栋别墅。”
      刘淑怡轻轻伏在他肩上,脸侧过去低喃:“不用,这里我已经很喜欢了。”一会又抬头,声音很温柔地:“将来荣宝大了,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好好赚钱,我什么都支持你。”俨然是满脸幸福的模样。
      谢倾羽轻轻应一声,将夫人搂得紧了些,嘴角也挂着幸福的笑。
      两年后的车祸撞碎了谢倾羽的幸福梦,刘淑怡所开的奔驰在夜路上被另一辆的士撞出公路护栏掉进大海,被捞起时已经没了呼吸。那时谢倾羽追着救护车哭得跪趴在地上的样子一时还登上了当地日报,《维光电器公司青年优秀企业家夫人车祸坠海》头条一度成为许多人饭前饭后谈论的话题。
      的士司机跪在地上朝谢倾羽磕头道歉,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只能倾家荡产了,谢倾羽说我夫人都没了要你赔有什么用,没有理他,后来愣愣地站在夫人坠海的事故路段失神了很久。
      然后,他便一直不曾再娶。前些年朋友与公司合作伙伴看他脸色一直不好经常宽慰他,谢倾羽不大听劝,还一直都说是自己造的孽,害死了自己夫人。后来几年神志清醒点了,心思又多放事业上了,可依旧没有再找女人。谢子荣一天天长大,前些年还小的时候经常询问母亲是谁,母亲在哪,都被谢倾羽“母亲很忙,不能回来,荣宝要乖,不要让她烦心”几句话搪塞过去了。后来慢慢大了他便不再一直问了,直到那天谢子荣十六岁生日,谢倾羽在酒楼里给儿子办了个party,儿子对着蛋糕许完愿后忽然又提起了那个问题:“爸,我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满厅的人忽然都没了声音,方才欢闹唱着生日歌的氛围一扫而空,全部哑然看着谢倾羽。
      谢倾羽一时也被怔地没了话,有点尴尬地看着儿子,又抬头扫了众人一圈,还没想好怎么说,谢子荣却忽然面无表情道:“她是不是走了。”
      还没来得及让谢倾羽细想这个“走”在儿子话里是什么意思时,谢子荣忽然站起来“噔”一下撞开凳子,然后看着周围同样面无表情的亲戚或是朋友,最后回头再次看着父亲,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声音开口道:“爸,你为什么要骗我。”
      谢倾羽后知后觉意识到儿子叛逆期来了,恐怕若是闹起来不是两三句能收场的,他也不想理会儿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头疼地扶扶太阳穴:“小荣,你听我说…”下一秒谢子荣推开椅子冲出包厢房门。
      “小荣!”他皱眉喊了一声。
      低下头谢倾羽这才看到翻糖蛋糕上画的图案,那是一家三口卡通人物笑眯眯搂在一起的画面。谢倾羽站在着桌子前扶了一会,抬脸已然没了那痛苦的表情,他对着众宾客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推开包厢追着儿子快速下楼的身影。
      谢子荣在拐到楼梯扶手下去的时候看见迎面上来一个眉眼浓深的男人,穿着休闲西服却十分有型,四六分发型梳得乌黑光亮,正迎面一面上楼一面仰头看过来。谢子荣走得急在楼梯上快要撞上他,被他扶着一边手臂轻轻稳住了:“小心哦。”
      谢子荣含混不清道了声“不好意思”,一面飞快从他身边经过。男人侧过身一边看表一边去往上走,谢子荣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男人拾级而上没几层就看到谢父正蹬着楼梯满脸焦急快速而下,惊疑道:“羽哥,不好意思啊我来迟了,家里有些事…刚刚下去有个孩子是不是令郎?”
      他头脑里联系并捕捉到了方才那个少年不悦的神情与快速离开的动作与谢倾羽此刻眉间的焦虑,再次开口道:“令郎与您赌气了?”一面侧过身与谢董事长并排下去。
      谢倾羽倒是有点赧然笑笑:“没什么,孩子大了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脾气,我过会劝劝他…小林你家里没事吧?”
      “没事的,已经处理好了。还怕耽误了您的时间,没想到就和少爷擦肩而过,真是,我和您一块去看看…几年前见小荣个子还好小,今天就不认识了,他们孩子就是长得快,”林嘉明提着一个大红包裹就要拿出来,“今天令郎生日,这块星座曼哈顿腕表…”被谢倾羽打断,“小孩子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前段时间飞欧洲买的?小林,拿回去。”
      林嘉明道:“这么几年羽哥您接连提拔我让我坐了经理,这份知遇之恩我心里一直有数,这给孩子的东西就是一份心意,男孩子大了都喜欢这种东西,过会我去给小荣。”被谢倾羽一把推回:“小林,一码归一码,小荣半大孩子,欧米茄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戴不起,回头我给他弄块双狮就可以了。”
      “羽哥您真的不用和我客气的。今天本就晚来了扫您兴致,怕您怪我,我本来还要赔礼呢。”
      “去去去…拿回去。我怪你做什么,你家里事重要。哎…拿回去。”
      两人一路在楼梯上拉拉扯扯推来推去就到了一楼。
      谢子荣就蹲在酒楼外的街道边上,街灯昏暗,照着他单薄的少年身形。他的手指在地上滑来滑去不知道在扒拉什么。五月底的日子南方海滨城市的夜湿热中带着点凉意,迎面吹来的徐徐海风温度舒适,轻盈的感觉仿若远处捉着人的视线望向远方,指引向那白日里繁忙的港口。码头的灯塔轻轻的光芒洒在无垠的黑色海面上,谢子荣就越过那海边层层的黑色树冠一直盯着那远处一点光亮,好像是在沉思。
      谢倾羽本来因为这场闹剧扫了大家的兴致而想出言批评他两句,然而看到这个落寞的场景他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了,要说出的责备滞在嘴边,他停下动作,有些迟缓地拖着步子慢慢向那个少年靠过去。
      林嘉明就跟在他身后,也一眼看到了那个少年。少年余光里也注意到两个大人的靠近,手里动作停了,嘴里嘟哝出来一句:“爸,为什么骗我?”
      谢倾羽表情堪称有些痛苦地刨着被风吹乱的发梢,仍旧欲言又止。耳中听着儿子声音还在不远处连绵不断响着:“昨天下课小可他妈妈来接他,我就远远看着,我突然心里就好难受。我记忆里都没我妈一点印象,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说她不能回来,她其实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谢倾羽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谢子荣心里那个“不能回来”的含义是什么,伤心事一旦被勾起,他的语气也波动三分:“我和你妈妈都很爱你,你妈妈没有不要你。”
      这时,身边青年沉稳耐心的声音响起来:“小荣,你妈妈没有不要你。”甫一听到这个温和的声音,谢子荣一下子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一下子就看到不远的地方刚刚下楼碰到的那个高挑男人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去看看爸爸,谢倾羽道:“这是林经理,你叫林叔就好…小林,你今年一月份二十六的生日?哦,小荣,是林哥。”
      谢子荣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没了下文。林嘉明也没有感到任何尴尬,而是走近几步蹲在少年面前,把手上包裹拆开,拿出那只玫瑰金的物事拖在掌心递给他:“你看,六点钟位置上是不是有颗星星?天上的星星也是这个样子的。特别闪,你看,”他抬手指向夜幕里那闪烁的白点,谢子荣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和表盘上一样闪烁。
      “你妈妈就是变成了这样的星星,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呢。”林嘉明轻轻道,“妈妈要是看你因为她而伤心或是发脾气,天上的星星就不会亮了。你也不希望那样的对不对?答应我,也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和爸爸置气了好吗?爸爸也和你一样想妈妈,一想妈妈他就也会看着天上的星星。”望着远处谢倾羽的方向,他的眼神有了一瞬的飘闪。回神小心把表带扣在少年左手上,较之少年宽大一圈的手掌轻轻握了握他的掌心,温声道,“知道了吗?”谢子荣一会无言,下一秒忽然低头淡淡道:“大哥哥,这表真好看。谢谢你。”
      林嘉明拍拍他的肩,按着膝盖站了起来,揉揉头发,朝远处望着这里的谢倾羽笑出个俊俏的酒窝,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谢倾羽面上也有些久未释放的轻松,双手插在腰间远远地朝林嘉明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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