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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交锋 ...

  •   他在别殿候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逼近,又看见站在门口的侍女也都是屈膝行礼。见皇后进屋,他忙跪下叩首,拜道,“微臣叩见天后。”

      他看见青色的折了七褶的裙摆从他身边摇曳而过,然后便听见一个满盛威严的声音说道,“狄少府请起。”皇后垂足坐在殿首榻上,又挥了挥一旁的矮榻,说,“卿请坐。”

      他坐下了,然后终究忍不住侧首,几分疑惑地看着殿首的皇后。朝服盛装的皇后看上去全然不似年岁已长的妇人,肤如凝脂,发似鸦羽,宽阔的额头仿佛白玉一般光洁。皇后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美目含笑,慑人的威严下竟还有三分风情。但是诸葛亮竟只觉得胸中发冷。一种急迫的恐慌突然袭来,就仿佛乍得听见地平线上千万铁骑惊雷一般奔腾逼近,叫人只剩下一腔惊惧和绝望。

      皇后端详他半晌,突地笑道,“果然是你啊!”顿了一顿——足够让诸葛亮心神不宁的一顿——这才又接道,“看着你的名字朕便想,你当是狄左丞家那小幺儿,果然正是!这可有许多年了,眉目中却还能依稀认出来。”见他一时不言,皇后又是问道,“怎么,卿不记得幼时之事了?那时你似乎也有六七岁了。朕曾说你,将来定是‘言为士则、行为士范’的人,你却也不记得了?”

      听得此话,诸葛亮这才终于记起。他祖父为先帝尚书左丞,与朝中诸多士官相熟;幼时在并州,家中也常有朝中大员来探访。其中便有工部尚书武士彠,带着一双十来岁的女儿,趁回乡祭祖时特意来到太原狄府拜访。是了,倒真是曾经见过;不知为何,他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于是他自是答道,“回天后,臣虽记得,不敢妄自提及。”

      皇后点了点头,随即又是说道,“前几日你入常参面圣之后,圣上便言似乎在何处见过你。这不由叫朕几分好奇;朕自是见过你,圣上却为何又觉得你面熟?”

      “臣乃并州人,”他敷衍道,“听闻陛下曾游并州,大阅三军,宴请百官,大约曾经见过臣一面。”

      “卿这便是信口开河了,”皇后微笑着说道,“朕曾调吏部文案来看;吾等游并州之时你却还在汴州任判佐,如何能到并州?你却告诉圣上,显庆五年你在并州见过圣驾。这谎言却也编得太离谱了些!圣上素来信人,听得这般言论却也未去查证,谁想你还真敢肆意编造?你说,怀英,朕是否当问你的欺君之罪?”这话虽说得犀利,语音中却无恼怒之意,反倒有种好整以暇,等着看戏的意思。

      诸葛亮亦是一愣。他当初只是心疼主君苦苦追思一些捉不住的记忆直至头风病发做,这才慌乱中随口编了几句,只为安抚皇帝。他并没有想过这谎言是否是很容易被戳穿,更没有想过自己已然犯了欺君之罪。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回天后,陛下当时风疾发作,有病痛神色,臣不欲陛下久思此事,一时心急,方才杜撰此言。虽有欺君之嫌,然实为无奈之举。”

      “卿,”皇后轻声笑道,“倒是忠心护主。”

      “臣受皇恩多年,焉能不一心为主?”他坦然道,“虽有谎报之实,绝无背主之心。”

      “甚好,”皇后又道,“难怪卿敢于弹劾宗正寺官员,又呈上郇王的书信,真是一心为主。”

      他心下一愣,已是了然;皇后终究还是为郇王之事问责来了。他却又有些奇怪;弹劾文书是直递圣上,此等微妙之事,皇帝却也使皇后知晓?他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天后,御史台弹劾之事,独达圣听,臣不敢妄自评论。”

      “独达圣听?”皇后又是一笑,却是笑声发冷,“朕非圣人否?朕无权听御史台弹劾之事?”

      诸葛亮再次失语。面前这位素来不以伦理道德,圣贤古训为意的天后,听政于朝已多年,早成惯例。牝鸡晨鸣实为恨事,但他也不知当如何驳回,只能默然。皇后却又平和地说道,“还是狄卿欲言此事乃他人所为,你自不知情?”

      他心下一凛,忙道,“回天后,此弹劾文书确实为臣手笔;郇王的《忠义论》也是臣递的。”若是皇后欲为此事问责,却还是尽早认了,终不能牵扯到他人。

      “果然有担待,这么快便认了,”皇后带着两分嘲讽地说,“只不知狄卿的凭证,还有李素节的文章,却又是从何而来?”

      “回天后,风闻论事。”

      “风闻?你这是一心知而不报?”语气里显然夹了两分威胁。

      诸葛亮正色答道,“风闻论事乃御史台规制,志在维护检举不法之人。天后欲变法乎?圣上即病,天后代其听政,却不闻天后可代其更制。”

      皇后似乎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直言不讳,不假颜色,竟一下愣住了。愣得片刻,她陡然哈哈大笑,笑够了这才说道,“好,甚好;御史台有你这班人物,今后可热闹了。罢,你自去吧,朕不留你吃茶了。”

      他又是一礼,方才离去。待出了别殿,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两分惊惧尚存,就好像敌军的马蹄声仍在地平线上回荡一般。

      此事之后,他更是小心谨慎。他自是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无论如何他也要保得张柬之和御史台众同僚不被牵连。不想才过三日,仍未出现在朝堂上的皇帝却再一次地使内仆局来请,让他晚间入宫觐见。待到了,他发现皇帝神色憔悴,甚至未着朝服,一身便衣半靠在坐榻上,手中一叠文书,却似乎又并没有在阅读。他方才跪下了,皇帝便说,“罢了,起来那边坐着。”

      他仍是恭敬叩首,礼毕方才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他方坐下,便听皇帝说道,“几日前皇后召见怀英,为了何事?”

      “为了臣弹劾宗正寺官员之事,”他尽量平和地回答,心下却忍不住叹了一声——却又是此事。

      “怀英承认了此弹劾文书是你所为?”

      “是;此事本是臣所为,天后问起,不敢有所虚言。”

      “你当初骗朕这般利落,在她面前却是‘不敢有所虚言’了?!为了这等事情贸然弹劾,还夹上素节的文书,皇后问起你还直言不讳…你都在想些什么?这二十多年来你混的是谁家的朝堂,如此不明事理?”皇帝急急地吐出这一句话,几分愠怒,更有几分焦躁。

      诸葛亮一怔,心下突然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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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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