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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治病 ...


  •   那日游上阳宫后才不过几天,皇帝便再次将他和崔知悌一同请去,在上阳宫中又一个安静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议事——看来迁任度支郎中一事势在必行了。果然,他和崔知悌方才入内行了礼,皇帝便拍着崔知悌的臂膀,笑道,“知悌方到户部上任不久,朕还未有什么表示;如今便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崔知悌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皇帝。“臣愚钝,敢问陛下何意?”

      “你不是要人才么?朕送你一个大才打下手,”皇帝不乏调侃地说道,“听说你年初刚到户部的时候便从刑部工部要了好几人。你这却还嫌不够,月前给朕丢来这么长一篇奏章问朕要人,让朕以制举求统算之人。去年常举录了明算十五人,划给户部的也不少,你却又来求!罢了,朕忍痛割爱,把狄怀英给你用。你看他若是去当度支郎中,如何?”

      听得此言,诸葛亮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崔知悌。原来户部当真缺人;只是光看户部如此清爽干脆的账簿,却当真想不到。难怪眼下皇帝一意调他去户部。崔知悌也是一愣,随后惊喜地看了诸葛亮一眼,这才躬身应道,“臣与怀英相交数年,早觉他运筹帷幄尤胜于臣,一直有心向陛下提议让怀英入户部。只是怀英久执法事,在大理寺、御史台两处更多有政绩,臣方不敢轻言。但若是陛下有此意,臣求之不得。”

      “得与崔尚书共事,实为微臣之幸,”诸葛亮亦是跟了一句。

      皇帝笑盈盈地评道,“你们两人亲善,朕也听说了;郝处俊上次还取笑你们,说是饮宴时若端上来稀罕吃食,旁人都只是赞好,唯独你二人却说药理,几乎就叫人不敢动筷子。不过今有韦弘机一事,朕总算见识了;你们二人凑一处也不只管治伤寒的。朕想你们将来定能共事无间...”话还未说完,他却突然停下了,脸上浮现出痛苦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

      “陛下?”诸葛亮担忧地问道,“陛下可是不适,是否当请宫人传太医?”

      崔知悌也道,“臣等当先告退。”

      “莫急!”皇帝忙抬起头来,喝道,“可不许就这么走了。”

      他又是深吸一口气,但有不适却也一并压下,随即笑骂道,“好你个崔知悌,得了朕一份大礼这就想跑?朕卖你一个好,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坐着,朕有正事问你;怀英你也仔细听朕说,好帮着参详。”他的语音中突地多了几分急迫和热切,“听边关报,吐蕃赞普芒松芒赞二月初病亡。他的两个儿子都未满十岁,难掌大局;赞普之弟麴萨若深得民心,吐蕃相论钦陵更是军政大权在握。如今吐蕃怎能安稳?却正是是我等伐吐蕃的大好时机。朕欲伐吐蕃,但去年大败,军力不足;若要征兵,却不知库府还有多少钱可用?”

      崔知悌顿时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静了半晌,这才说道,“臣的意思任中书侍郎的时候也说了很多次,陛下自是清楚,何须多问?”

      “可有些仗总得打的,”皇帝目光炯炯地瞪着崔知悌,“你几番上书劝朕莫要穷兵黩武,这心思朕明白;朕任你做户部尚书,也正是为了给你个规劝穷兵黩武的职务。只不过你总得给朕开个数目,有多少可用?战机稍纵即逝啊;朕心里有个钱粮数目,才知道能征调多少兵马。”

      崔知悌正色道,“正因战机稍纵即逝,臣绝不在京城中论军需长短。若是边防有需,需要多少臣便有多少;若是裴将军求粮饷,臣绝不会短了他一文钱一棵粟。但若是陛下未知吐蕃详细,未询边疆战况,这便欲贸然调兵。如此说来,户部还真没钱。”

      “你…”皇帝一挑眉毛,显然已有好几分不满,却一时之间寻不着反驳之词。他叹了口气,又是揉着额角。

      “陛下,”诸葛亮突然开口,柔声劝道,“吐蕃赞普虽亡,未必内乱。臣有些友人居剑南道,常与吐蕃人来往;听闻吐蕃相论钦陵智勇双用,更兼忠义,并非背主之人。于吐蕃而言,若有外敌相逼,恐只会教其上下一心。陛下若以为有可趁之机,何不先传书信于裴将军,听裴将军的意思?他戎边已久,对吐蕃情势定然了若指掌。”

      “便是如此,”崔知悌忙接口道,“陛下,这道理便是怀英这般不涉军务之人也能理会。”

      “你们果然一个性子;一说东边战役必拿刘正则压朕,一说西边战役定是裴守约最大。罢,罢,”皇帝勉力撑着额头,话说得几分咬牙切齿,却不是全然因为意见不合。他勉力呼了一口气,说,“你们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再议,你们且先去。”

      “陛下…”诸葛亮望着面前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的九五之尊,顿觉忧心不已。

      “你们去,”皇帝将手臂搁在面前案上,支撑着头,勉力说道,“待常参再…”

      话未说完却陡然而止,仿佛声音生生被人抽走了一般。皇帝抬起头来,似乎望向他们,却又似乎不知望向何处,双目完全没有焦距。他蠕动着嘴唇,或许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陛下!”不知是谁骇然惊呼。

      面前的九五之尊没有反应,仍是目光涣然地望向前方。

      “哐当”一声,却是一旁的一个侍女被惊地砸了手中的茶盘。

      他几步冲上前去扶住皇帝,但还未及开口,便听一旁崔知悌喝道,“还不快传太医!”

      崔知悌也是几步上前扶住皇帝,又从袖中抽出针盒,可是手却在微微颤抖。崔知悌虽然医术盖世,但毕竟年岁已高,更兼本身也曾患风疾,这两年痛风复发,常使手臂无力,如何能再为人施针?何况眼前这病患终究是当今圣上,一有不慎,却不是一个人的性命。只是风疾发作一样是等不得的事情。

      “崔兄,我来,”他伸手从崔知悌手中接过针盒。

      “督脉,四针当见分晓,”崔知悌颤声道,“只是单独施针,未能用灸,险了…”

      “救急也只能如此,”诸葛亮低声答了一句。

      他左手牢牢扣住皇帝的臂膀,右手已是甩开针盒,捻一根银针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他用其余三指将龙袍和中衣的领口用力向下扯了扯,然后拇指食指轻旋,借着转势一送,已将银针送入大椎穴。他又捻一根针,手掌抚过隔着几层织锦也仍能感到骨节嶙嶙的脊背,数过一节节突出的椎棘。隔着衣物,他不敢再用飞针,只能用左手扶着银针前端,缓缓送针。第二椎,第五椎,肝俞穴…接连四针送入,他反倒觉得双手竟开始微微颤抖,背上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初始的镇静荡然无存。只是如今身旁人命悬一线,怎容得他医者的手颤抖?他咬紧牙关,捏住肝俞穴上的针,轻捻针尾,数着烧一壮艾的时间,再拔出针来。他连拔了三根针,御医也已赶到。

      “陛下!”他再凑近些,柔声说道,“陛下,御医到了,容臣先退下;但陛下请安坐莫动,臣还未曾起出陛下颈后一针,要待得御医看了再说。”

      他方欲起身,突然便觉一只细瘦仿佛鹰爪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指间似乎无甚气力,却是握得执着。“怀英,怀英,”皇帝转向他,一双仍无焦距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身后,“怀英,朕看不见你,但听得见。”

      他顿时长长呼出一口气;但只要能听见,能开口说话,却至少是从鬼门关前转了回来,性命无忧。于是他忙道,“陛下既能言语,已无大碍;何况御医已经赶到,待施针灸再佐以汤药,陛下不时便能视物。”

      皇帝仍是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说,“怀英在这坐着莫去。”

      “陛下,”他安慰地说道,“陛下当遵医嘱,安心治病;无论何事,待陛下精神好了再议不迟。请容臣先告退,否则若阻了医官行事,臣何以谢罪?”说着,他已是抽回了手,借着医官上前的当口,让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占了自己的位置,又不动声色地向御医比划着大椎穴上还未起出的银针。老御医点了点头示意知道,面带赞许地点燃了艾绒。

      看着几位御医都开始忙碌,诸葛亮与崔知悌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一时间两人只是相对无言。直到凉风吹干了背上的冷汗,崔知悌这才轻声叹道,“险,好险!幸亏怀英临危不乱。看怀英用针,手法绝妙,似乎师承大家?”

      他仍是几分恍惚地点头答道,“少时确曾拜并州名医为师,学了些时日。”

      “哦?”崔知悌几分赞叹地说,“这朝中为求博学遍读医书的人不少,但真能诚心习此等末技,医术娴熟的却未有几人。今日圣人能逃过一劫,也多亏了怀英有此悬壶济世之心。”

      “悬壶济世之心,倒也说不上,”诸葛亮低声说道,“因曾失了至亲之人,心下感伤,方才立志习医;只望有朝一日若是亲朋好友有甚病痛,便不用空空一旁看着。今日能有所用,实乃万幸。只是,只是…”他顿了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问道,“崔兄以为陛下病情如何?”

      崔知悌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面色肃然,沉声答道,“怀英,这却不是你我能随意言论之事。我懂些医术,天后也曾几番相询;但既不在其位,也不当谋其职,最多不过送几幅药方几篇医理给太医署参详,已是极致。方才御医到了怀英便极力回避,想来也自是清楚这些道理。”但顿了一顿,崔知悌终是轻叹一声,神色与好友一般黯然。“若要真说病情如何,陛下的风疾也非一日两日之事了…”内中之意不言而喻。

      诸葛亮只能应一声“是”。半晌,他喃喃道,“天命早有定数;有些事情,再如何竭力做了,却也难有所改变。”他也不再说下去,垂首闭上双目。

      唯有如此,才不致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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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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