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张酖与路梨 ...
-
异样只显露了一瞬,须臾便消失于无痕。苏辞眼中重又酿出笑意,玩笑似的,“殿下放心,案子没破之前,我不会出事的。”
言淮下意识皱起眉,“我不是这意思。”
“对了,殿下可知道,张酖身边有哪个女子是患有哑疾的?”
“......”
言淮深深看过去,却只瞧见青年低眉敛目的模样,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默然出声,“未曾听说过。”
“...那昨晚试图告密的那位夫人会是谁呢?”苏辞指尖轻扣了扣桌面,“她明摆着是要揭发张酖,但张酖看起来依然很紧张她...殿下,张酖身边亲近的女子都有谁?”
言淮沉默片刻,“张酖素有孤直之名,十几年为官,从不喜应酬,也不好声色。他只有一妻,并无妾侍。张酖是文清的得意门生,剩余与他有交集的女子,便只剩文府的亲眷。”
苏辞暂时排除了文府亲眷这个选项,问道,“张夫人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姓路名梨,路梨,字清瑜。”短短一晚,言淮俨然已将张酖明面上的消息打探清楚,“路梨并非世家大族女子,只是寻常百姓出身,早年父母双亡,她嫁给张酖前开过一家酒馆,靠卖酒为生。”
“只是寻常百姓出身...”苏辞迟疑道,“那她和张酖怎么认识的,张酖爱喝酒?”
“不,是文清爱喝。”
言淮接着道,“路梨乃是文清故友之女,文清对她多有照拂,所以经常去酒馆照顾生意。后来张酖拜入文府门下,也频频随文清去往酒馆,夫妻二人因此结识。”
“张酖的名气我也听说过...”苏辞沉吟着,“据说他当年是连中三元,一举成了那一年的状元,一度惹人侧目,引来多少大家族榜下捉婿,最后却娶了一位酒家娘子...这么说来,张酖应当十分爱重自己的妻子?”
言淮却轻轻摇头,“未必。”
苏辞:“怎么说?”
言淮缓缓道,“张酖当年一跃成了科举头名,名声大躁,但他出身寒微,并无后台,有人曾猜他是为了博得文清的青眼,这才娶了文清故友之女。确实,他成婚后,文清更加倚重他。”
“那这些年,张酖与他夫人的关系如何?”
言淮闻言顿了片刻,“此中内情我不大清楚,但明面上看,他们二人没有什么恩爱传言,却也并未闹出过丑事,当是不温不火,相敬如宾。”
不温不火...
苏辞不自觉陷入沉思——昨晚那名女子,就算她做出了背叛告发一事,张酖面上却并无怒色,反而是惊怒于另一名蒙面人伤了她。这样得张酖看重的女子,竟不是他的妻子吗?
苏辞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抬眼看向言淮,“既然文老太傅颇为照拂故人之女,这位张夫人与文府的关系应当很亲近,怎么这些日子,我从未见她前来灵堂吊唁?”
“她去过一两日。”言淮道,“只不过已是数日前的事了,那时还没有三司会审,你也并未参与此案。”
“后来她便不去了?”
言淮淡淡摇头,“她倒是想继续跪灵,但有心无力。昨晚连夜审了张府的门房,他们说路梨与文清关系十分亲厚,她坚持要在灵堂尽孝,但是跪灵第二日当晚便发了高烧,只能终止守灵。因守灵中断,据说路梨心感愧疚,与张酖一道去了金台寺,要为文清请个往生牌位。”
“往生牌位...”苏辞奇道,“听起来似乎很有讲究?”
言淮淡淡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奇怪他竟然不知此事,“金台寺是大陵十大圣寺,向来以往生超度之事闻名,若要在此为逝者立牌位,不仅要捐银千两,还要捐赠者在潜心斋戒、从早到晚诵经礼佛,做齐七七四十九日。”
七七四十九日?
那岂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夫妻二人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能脱离众人视野之外?
苏辞直觉这里面有古怪,正要说话,却见言淮倏地站起身,他眉宇透出一种冷峻,沉沉望向门口:
“有人来了。”
苏辞什么异响也没听见,正有些疑惑,不一会儿,就见门外出现一个黑影,紧接着,“叩叩叩”的敲门声有响起,伴随着十分礼貌的问候声,“苏公子?”
苏辞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言淮闻言却松懈下来,立刻上前拉开门——来人苏辞认得,是细十三,曦王府暗卫之一。
细十三冲言淮一抱拳,简单行了一礼,“主子,方才细纱的兄弟来报,有张酖的消息了。”
苏辞蓦地抬眼。
言淮将人带进来,“细说。”
细十三递给言淮一卷纸条,“刚查到张酖在京郊有处私宅,地址如上,离金台寺不远。张酖夫妇二人这几日就宿在那私宅内。传信时,他们二人已经离开私宅,正在金台寺参加早课。”
言淮快速摊开那纸条,下意识朝身侧倾斜些许,方便青年也看见。一边问道,“也就是说,张酖现在在金台寺?”
“是。”细十三道,“但是据金台寺的沙弥说,张酖毎日只会陪张夫人礼佛至上午巳时,一般晌午之前他会离寺,说是要回京当值。其余时间便由张夫人一人,独自完成下午的经课。”
苏辞抬了抬眼,“金台寺只有早上和下午有经课?还是说张夫人晚上不参加?昨晚事发时,寺里有没有人看见张酖夫妇?”
细十三道,“不参加,没有。”
苏辞总结道,“也就是说,按照这几日的规律,张酖上午人在金台寺,下午会回京当值,张夫人上午和下午都在庙里念经,至于晚上,夫妇二人会一同回私宅内安寝?”
细十三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言淮,“主子,金台寺和那私宅各留了些人手,现在只等吩咐,要不要直接将人拿下?”
言淮闻言沉默了片刻,眉宇微蹙,似是在权衡。少顷抬眸看向苏辞,那双乌黑剔透的眼睛好似会说话,视线相触时,像是在问——你想要怎么办?
苏辞笑着问,“殿下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言淮微微摇头。
他缓缓说道,“听你的。”
听你的...
不是听听你的意见,而是听你的。
苏辞愣了下,他沉默片刻,“要不要直接抓人,其实各有利弊,我想先见张酖一面,探探他的底。...殿下觉得呢?”
言淮微微一顿。
他大约明白苏辞话里的“利弊”二字是什么意思。
利,若是直接将张酖扣下,严加审讯,再细细调查他身边的人和事,指不定就能查出破案的线索。
然而坏就坏在,现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能指向张酖——且不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张酖与文清暴毙一案有关,就说昨天晚上,苏辞也并未看清张酖的脸。张酖不是普通人,现任东阁大学士、国子监司业,不知道受多少学子追捧,且在外人眼里,他还是文老太傅的得意门生,根本毫无杀人动机...
故而,若是毫无真凭实据便将人抓了,实在是会惹人非议,更甚至,要是张酖将尾巴藏得太好,他们将人缉拿后什么也查不出,到时候舆论只会更糟。
这估计也是为什么,张酖没有畏罪潜逃,而是明目张胆出现在金台寺的原因。
因此,苏辞说的没错,确实该先探探张酖的底,再决定抓不抓他。
言淮抬眼望过来,乌黑清冷的瞳仁似有了些温度,定定道,“那就先去见见张酖,我随你一道。”
苏辞笑起来,“好。”
经过一番商量,细十三依旧留守京中,私下暗查张酖的人际往来,两人则出发前去见张酖,由于张酖那处私宅就在城门外不远,就在去金台寺的路上,他们先去私宅处快速踩点搜查一番,再前往金台寺面见张酖。
一番商量后,细十三先一步领命而去,苏辞给自己左手上的伤口换了遍药,用纱布缠了几层,不一会儿,便也和言淮一道向外走去。
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晨光初熹,天边露出了一抹亮色,苏辞拉开院门,余光不经意朝门口一瞥,眼角倏地轻轻一抽——院门口白墙下有两棵低矮的桂花树,本都是漂漂亮亮长着,现如今,右手边那棵却像是被人蹂躏过一样,枝叶凌乱不说,某一侧还被踩掉了几根树枝,显得光秃秃的十分丑。
不用想,这是言淮和细十三刚才踩着翻墙过来时造成的杰作。
苏辞沉默着上前,将那枝叶捋得平整了些。
言淮也跟着停下脚步。
他盯着苏辞手里的动作,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好一会儿,他沉默上前,低低开口,“王府里有许多秋桂名种,你若喜欢,等解禁后,我让人送过来些。”
苏辞已经快速将乱枝整理完毕,闻言平静地一笑,“没事,一棵树而已,哪里值得这么大费周章。走吧?”
言淮盯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禁抿了抿唇。
...不收自己的玉佩,婉拒与自己同坐一车,神志昏沉时下意识排斥自己的触碰...
说是想要借机讨好,攀附于他,实则没有从不愿收下一分一物,笑意下掩着生疏防备,不动声色竖起了泾渭分明的屏障。
“...殿下?”
心底晦涩难言,无从排解,言淮敛下目光,沉默上前,与苏辞一道,从后门悄无声息出了府。
两人骑上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张酖私宅不远处的巷子勒马停下。
据说这私宅内的守卫不多,两人之前本打算趁机翻进书房等地查看一番,然而赶到后,却被早先留守在此的暗卫告知——张酖此刻竟然就在这私宅内。
先前暗卫回禀,说张酖毎日上午会陪自己的妻子待在金台寺,直到晌午出发再回京当值,然而今日才刚刚辰时过半,朝露且未晞,张酖却一反常态将自己妻子一人留在寺中,只身返回了私宅。
为什么?
苏辞与言淮对视一眼,须臾勒绳下马,冲那处围着高高院墙的私宅走去,不久,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