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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张酖与路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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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开门的是个绿衣小厮。
苏辞微眯起眼,突然觉得这小厮有些眼熟,凝神思索了一瞬,突然便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小厮——那日在文府,他们好不容易说服文颜如同意剖尸,关键时刻文老夫人却怒气冲冲赶来制止,这小厮,当时就跟在文老夫人身后。
是他将剖尸一事告知了文老夫人。
后来见这小厮竟然跟在张酖身后,苏辞当时便有些起疑,但只以为张酖与文老夫人一样,接受不了恩师遗体被人破坏,如今想来,张酖不过是怕人剖出文老太傅体内的药香珠。
“您是...苏大人?”
这绿衣小厮明显对苏辞还有印象,知道他是奉旨查案之人,如今见他出现在这里,不由迟疑出声,“...请问大人您找谁?”
“我找张酖张大人。”苏辞礼貌一笑,“不知他可在?”
“这...大人确实在。”小厮犹豫道,“不过大人并未事先告知小人今日会有人上门拜访,请容小人先进去通报一声,再放二位大人进来。”
这私宅外各个方向都有人把守,想来张酖也跑不了。苏辞笑笑,“那你去吧,只是烦请快去快回,我们有要事。”
那小厮诺诺应声,伸手就要关门,却被言淮提剑卡住,冷淡道,“通报就通报,何必关门?”
他一身气势冷漠如霜,那双乌森森的眼睛不苟言笑地望过来,简直比他手里那把剑还渗人,吓得绿衣小厮连忙缩起关门的手,受惊的兔子一样,忙不迭跑回庭院里。
苏辞不禁失声一笑。
这笑声轻得很,但言淮还是很快看过来,抿唇出声,“你笑什么?”
透过敞开的大门,苏辞正打量着私宅内的光景:大门正对着一条由花园石子组成的小路,通向一条连廊,小路两边是七八个莲花缸,翠绿的荷叶上滚着些露珠,再往旁边去是一片低矮翠绿的草丛,有一只雪白的绒猫正睡在蒲团上,懒洋洋舔着爪子。
——是一派很闲情逸致的景象,一点也看不出主人会是手刃恩师之人。
...他笑什么?
苏辞闻言回过神,笑吟吟微微摇头,随口道,“没什么。”
“......”言淮那边便沉默下来,就在苏辞想上前逗逗那猫时,身旁冷不丁发出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好相与?”
苏辞微诧转头,发现对方紧紧抿唇,一瞬不错瞧着自己,乌黑清丽的瞳仁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苏辞一瞬间有些哑然。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时,就见言淮已经一声不吭垂下眼睫,将脸转向一旁,只露出半边绷得冷酷的侧颊。
苏辞不知他突然间怎么了,绕到人面前,皱着眉瞧他。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言淮抿唇抬起头,也望着苏辞,一双倔强、沉默却又满是晦暗情绪的眼睛清清楚楚暴露在苏辞目光里。
苏辞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言淮猛地攥紧指尖。
他心里的情绪来得这样不合时宜,毫无道理,连自己都分辨不清,又要怎样明说?
...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好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阵尴尬——那石子路尽头的拱门处,走出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
来人一袭石青官袍,三四十左右的年纪,身姿清癯笔挺,面部无笑,眼神很淡,让人想起凛冬夜空里的一轮冷月,步伐不疾不徐,朝门口方向走来。
这就是张酖——文老太傅的得意门生,现任东阁大学士,兼大陵顶尖学府国子监司业。
苏辞遥遥望着那双沉而锐利的眼,再次确认了,昨晚截走那名告密女子、试图射杀自己灭口的蒙面男子,就是张酖无疑。
面无表情走到两人跟前,张酖淡淡开口,“苏公子,不知你清早前来在下私宅拜访,所为何事?”
苏辞上前一步礼貌颔首,笑吟吟开口,“大人说笑了,我们昨夜才见过,不是么?”
张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慌乱神色,他皱了皱眉,像是听不懂苏辞在说些什么,声音微沉,“在下昨晚什么时候见过苏公子?”
只这一个来回,苏辞便知道,这人修得老练,内心稳沉,和他打机锋试探上八百个来回也不见得顶用,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昨夜亥时过半,有位夫人拦下我的马车,说是知道是谁杀害了文老太傅。”苏辞含笑望向对面。
张酖掀起眼皮,“谁是凶手?”
“不巧,她说是你,张大人。”
张酖道,“荒谬!”
苏辞挑眉斯文地一笑,“在下起先并不信,直到一蒙面男子出手将她劫走,张大人,那男子的身形样貌、气度眼神,真是与你一般无二。”
张酖面色沉下来,冷冷道,“苏公子,你恐怕不清楚我与文太傅是什么关系,师徒情分十多载,你这么说,是在侮辱本官。”
“我也不想如此,张大人。”苏辞脸上笑意未改,从容道,“不如这样,张大人交代一下昨天晚上的行踪,顺便例举一下相关人证,就几句话而已,就可洗清嫌疑。若是真的冤枉了大人,届时我一定赔罪,可否?”
这话说得再谦逊得体不过,丝毫让人挑不出可以拒绝的余地,张酖沉着眉目站了一会儿,忽然淡淡问道,“敢问苏公子,你现在是以查案特使的身份,来审问我?”
苏辞笑笑,“张大人见谅。”
张酖道,“我记得陛下有旨,苏公子作为特使审案时,需得有三司在旁监督辅审,苏公子今日只身前来,不合规矩罢?”
“哪里。”苏辞道,“三司确实要监督在下办案,但不意味着离了他们就不能办事。回头我自然会将张大人的供词交予赵御史等人过目,再者,刑部的曲主事今日是随我一道前来,自然也算监督。”
随着苏辞话音落下,张酖淡淡瞥向他身边冷锐沉默的清挑身影,正要移开目光,不知是察觉了什么,他又猛地回头,直看向言淮那双乌黑淡漠的眼睛,目光一瞬间显得非常锐利。
苏辞微眯起眼,一时怀疑张酖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道,“张大人?”
张酖倏地收回视线,他不知为何,竟沉默了一会儿,出神似的仿佛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突然侧身让出一条路,听不出情绪似的说,“请。”
苏辞没想到他态度说变就变,心底不禁生疑,“张大人是想去哪儿?”
“不是问在下昨晚去了哪儿。”张酖道,“昨夜内子生病,在下守了她一晚,从未外出,她可以出面作证。”
苏辞笑笑,“那不知张夫人现在在何处?可否与我们见上一面。”
张酖道,“现下就在内院。”
苏辞闻言一顿,不禁与言淮对视一眼——先前暗卫分明说过,张夫人此刻人在金台寺。
张酖随手关上了院门,视线望向面前的石子路,淡淡道,“内子病中不便吹风,两位若实在要见她,得随我去内院。她性子文静,又在病中,麻烦二位盘问时客气一些,不要吓到她。”
“这是自然。”苏辞虽这么说,但罕见有些迟疑——言淮的暗卫应当不会说谎,若是他们在金台寺见到了张夫人,那现在内院里的,又是什么人?
这么想着,两人一边跟在张酖身后,走在通往内院的石子路上,一边交换了个警惕的眼神。
走了没多远,张酖突然脚步一顿。
苏辞和言淮跟着也脚步一顿。
只见张酖偏头看向不远处草丛中那只白猫,“两位稍等片刻,这猫是内子所养,我要将它带回去。”
说着张酖朝草丛的方向走了几步,停在一个长满荷叶的莲花缸旁,冲那白色小猫伸出手,声音微沉,“团团,过来。”
那小猫应该与张酖很是亲昵,闻言停下舔舐爪子的动作,懒洋洋起身,猫爪抻直伸了个懒腰,踱步小跑向张酖,猛一跃要扑到张酖怀里——
就在这时,张酖猛地低头,毫无预兆将手探进莲花缸内!
言淮面色一变,一瞬间察觉不妙,那莲花缸内恐怕藏着什么机关!立刻想要上前阻止张酖,却陡然感觉脚下地面一震!
底下有陷阱,这是要让他们掉下去!
言淮来不及多想,猛地抓住身旁苏辞的手腕,拽着他就往旁边一扑!
“砰——!”
“砰——!”
这陷阱铺得实在太大,饶是两人已离开原地,到底没脱离陷阱的范围,眼前双双一闪,再回神时,已经跌进一片黑暗里。
言淮功夫精绝,落地后本能侧向一翻,已经卸掉大半冲力,立刻起身摸向身旁,“苏辞?!”
黑暗中传来“嘶”地一声轻呼。
言淮瞳孔一缩,立刻循声靠近,声音在黑暗里显出一点焦急,“你怎么样,伤在哪里?!”
苏辞撑地坐起来,微微咬牙忍痛,笑道,“...我没事,就是膝盖蹭破了点皮。”
言淮摸索着去检查他伤势,“有没有伤到骨头?”
“应该没那么严重,还能——”苏辞声音戛然而止,在黑暗中猛地抓住对方慢慢探向自己膝盖的那只手,声音微微变了调,“殿下!”
言淮被喝得一怔,下一瞬,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正摸在什么地方,周身轰然一僵,静止般凝在原地。
苏辞立刻将他的手从自己大腿上轻轻拿开,手撑着地退开好一段距离,声音勉强如常,“...我没事,即刻就能站起来。”
就算在黑暗里,言淮也能感觉到对方如避洪水猛兽般的动作,仿佛陡然有一根软刺扎进心脏里,他静滞良久,最终还是低低出声,“...我扶你。”
“...不用了。”苏辞笑笑,说着已经站起来,“殿下没事吧?”
言淮沉默着收回手,低声道,“我没事。”
苏辞“哦”了声算作回应,小心翼翼在四周摸索起来,言淮留意着他的动作,沉默着守在身后。
苏辞在黑暗中触到一片冰冷的墙壁,正要顺着往前,忽然“啪”地一声,眼前一晃,四周骤然亮了起来!
苏辞用手挡着睁开眼,就见两步开外竖着一道铁栅栏,而铁栅栏外盘旋着十数阶台阶,一道石青色身影正不疾不徐走下来。
——赫然是张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