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昏迷 ...
-
言淮瞳孔一缩,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苏辞!”
犹如千万刀片一齐割向心口,苏辞死死捂住胸口,呼吸急促,恨不得五指成爪,将那剧痛的心脏硬生生剖出,狠狠扔出去!
言淮见状,屈膝半跪在地,急声道,“苏辞!”
苏辞垂着首,在剧痛中冷汗淋漓,耳膜轰鸣,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言淮顾不得其他,靠近了,一手捧起青年下颌,视线紧紧盯着那俊美苍白的面孔,沉声飞快道,“苏辞,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告诉我,哪里不舒服——”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些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低头怔忪地看向青年心口——
苏辞双眸已然有些涣散,闻言勉强聚起一丝神智,“殿下...”
言淮倏地抬头看他。
苏辞忍着痛,轻轻挥开对方的手,“...别管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我回马车...休息...”
“...你还在...禁足...先回府...”
“...别管我...”
言淮怔怔看着他。
苏辞撑着扶手,吃力地站起来,他痛到根本直不起腰,努力睁眼分辨着眼前的路,缓慢转身,摸索着扶手与台阶,一步一步,踉跄而下。
他必须尽快坐上马车,离开这里。
他之所以骤发心痛,无非是蚀心散的缘故,恐怕是因为他今早急于求成,一下子吞了两副蚀心散,身体遭受不住。
可若是言淮等会儿召人过来查看,不知会不会看出来他最近服用蚀心散的次数不够。若是看了出来,司缇那边不好交代。
又一阵千刀万剐般的绞痛袭来,苏辞眼前一黑,脚下蓦地踩空,全身脱力般向下栽去——
言淮失神地望着那背影,突然间瞳孔一缩,撑着扶手疾跃翻身而下,飞快上前,在楼梯口,将人接了个满怀。
这般光景,一楼大堂里正候着的掌柜立马迎了上来。这掌柜的正因“有人借酒楼之便偷窥曦王府”一事而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曦王殿下这尊大佛,见状,万分殷切地开口,“这...殿下,这位公子怎么回事,怎么晕在这了?!”
言淮没理他,将人平躺着放下来,胸膛抵着青年后背,急切而沙哑地唤了几句。见没动静,言淮伸手探了探怀中人的呼吸,须臾,松了口气,抬眼吩咐,“去把门口驾车的侍卫叫来。”
这黑沉沉的一眼望来,掌柜的立刻朝门口跑去。
不久,今日为言淮驾车的那名侍卫立刻出现在眼前,利落而沉默地躬身,“主子。”
言淮抬了抬眼,哑声命令,“去刑部把明梧带来。不要开膛破肚那一套,让他带上行医的药箱。”
“是。”
瞅着那侍卫走了,掌柜的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小心翼翼道,“殿下...要不,小的找两个人,帮您把这位公子抬上去?”
言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掌柜的立刻喊了一嗓子,召了两个跑堂的过来。
两个跑堂都是身高体壮的年轻后生,按理说,抬起一个人完全没问题。然而言淮抬眸瞧了瞧,瞧见两人拿在手里,不知擦了多少张桌子的湿抹布,不自觉便皱了皱眉。
垂眸又望向怀里昏迷的人,言淮嗅见一缕清清淡淡的雪松香。
——是这人身上干净又清冽的香气。
下意识便不想再让旁人碰他,言淮低低拒绝,“不用了。”
掌柜的“啊?”一声,打眼一看,却见这曦王殿下已经俯身将那青年抱起,转过身,沉默而又稳当地踩上楼梯,一步一步迈向三楼。
***
“叩叩叩——”
三楼那间临湖的厢房门口,明梧提着药箱,小声叩了叩门,“殿下,是我,明梧。”
“进来。”
明梧走进来,看见他家殿下守在床头,旁边是那个昏睡过去的黑衣青年。
言淮站起身,“给他看看。”
“殿下,我先问一句,苏公子昏过去之前,身体有什么异状吗?”
言淮身形一僵。
漆黑的眸子明灭不定,良久,他缓慢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心脏...”
这人紧紧捂着心口,是心脏不舒服。
心脏?
难不成是心绞痛导致昏迷?
明梧没多想,上前坐在床边,从柔软的被子里捞出苏辞左手,手搭上了对方寸关尺脉。
起先明梧还是游刃有余的神情,不过须臾,他神色便凝重起来。
朝自家殿下的方向狐疑瞥了一眼,明梧从药箱里拿出个白玉盅,又拧开了一个黑瓷瓶。他倒了点碧蓝的药水在那白玉盅里,又取出根长长的银针,挑了苏辞指尖一滴血——须臾,只见那滴血在碧蓝药水中逸散开,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一团絮状的深褐色。
见状,明梧心里一惊——这脉象、这药水变化的颜色,无一都是中了蚀心散的迹象。这蚀心散是他师父周断离今年才研制成功的慢性毒,因其制作难得,目前只供给了王府使用。
可是,这人可是苏辞啊,是苏怀瑾的亲弟弟不说,更是最近帮着王府查案的特使,按理说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怎么会中这个药呢?
难不成...
“殿下...”明梧迟疑半晌,“这人身上中了蚀心散,是您...让人给下的?”
“......”
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透进来,言淮背窗而立,那张昳丽清冷的少年面孔,一下子变得沉晦模糊。
明梧性子素来张扬,在外人面前,算是个刺头儿。可这般光景,就算再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再问。只能站起身,干巴巴解释,“殿下,他就是因为中了药,才会突然昏迷。”
言淮上前两步,负手垂眸,定定看着床上的人,“可我记得,蚀心散服用第一个月,并无明显症状,最多偶感心悸。他怎会疼痛至此,乃至昏迷。”
“一般情况确实是这样。”明梧轻“啧”了声,“可这苏辞脉象虚,一是内腑有旧疾未愈,二是最近没休息好,气血本就亏;再加上,他最近服用蚀心散的剂量可能不大对。正常每两三日一副,人身才能悄悄承受,给他下药的人,可能是没掌握好次数和剂量。”
内腑有旧疾未愈。
言淮难以自抑回忆起某些血腥凌乱的画面,乌黑的长睫微微一颤,道,“他内腑如何?”
明梧想了想,“单从脉象上看,五脏六腑有轻微破裂受损,没有出现内血淤积的话,一般用药好好将养,不是什么大问题。”
沉默良久,言淮道,“蚀心散的解药,给我。”
“......”明梧道,“殿下,这...暂时没有解药啊。”
言淮倏地抬眼。
明梧迟疑道,“殿下,当初我把这药给蓝梧的时候,早就和他说过,这东西人如其名,就是腐蚀心脏,造成几乎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我师父才迟迟没有研制出解药...”
“......”言淮声音有些干涩,“周断离现在在何处?”
“似乎在渝州一带云游。”明梧道,“要不我写信问问他?”
“去问。”
明梧“哦”了声,正要收拾药箱离开,却被言淮再度叫住,“他什么时候能醒?”
“睡饱了,药劲儿过去就能醒,不过得等到下午或者晚上了。”想起来现在正是查案关键时刻,明梧作势撸起袖子,“殿下,要不我给他扎几针,刺激一下,让他立刻就醒?”
沉默一瞬,言淮望向床上的人,想起这人醒着时,那含着笑、却分明有些倦的眉眼。
“...算了。”言淮低低道。
明梧闻言不禁有些诧异,若有所思瞅了瞅床上正昏迷着的人,又瞅了瞅自家主子,少顷,阖上门离开了。
不大的厢房内,霎时又是一片静谧。
窗外绿湖里碧波荡漾,有徐徐的清风掠过湖面,悄无声息盘旋上升,跃入窗台。
在这片光影里伫立良久,久到似要化成一座石雕,言身形终于形动了动,一步一步寂寂上前,无声无息,在那失去意识的青年身旁落了座。
乌黑浓密的长睫下,是一双沉默而晦涩的眼。晦暗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过青年俊美苍白的眉眼。
能忆起试炼场上每一次温声相护,忆起那个骗他去吃早点的清晨,忆起深秋雨声里的一夜依偎,忆起千万讨伐声里那缓缓而来的身影,忆起他将他护至身后,忆起每一次偏袒,忆起那弯眸噙笑的每一次促狭与调侃...
可是,也能记得那不可饶恕的下药与欺骗。
记得那淫靡凌乱的一夜、记得幽冷黑暗的地牢、记得狠狠刺向他心口的刀、记得扼住他喉咙狠狠摔向墙壁时的痛恨、记得曾经涌上心头、非死不能消解的浓烈恶心与憎恨...
——苏辞,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胸腔里酝着一声难以宣之于口的呢喃,说也不清道也不明,无数的思绪藏匿在幽黑瞳仁里,明明灭灭...不知就这样过去多久,言淮僵硬地伸出双手,素白指尖带着薄茧,试探着,一点一点缓缓靠近那安静的睡颜,然而一寸之隔,他却如同遭受一股无形的阻力,只轻颤着悬停在那眉眼之上,再也未寸进半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着起身,一步一步向房门。
***
夜月如钩,不知名的星子高高挂起,一缕银辉从紧闭的窗缝内渗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显出一道光影。
一片模糊的昏沉中,苏辞缓缓睁开双眼——
记忆转瞬恢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苏辞微微凝眉,黑暗中,不知道身在哪里。他撑着手肘正要坐起,起身之际,冷不丁发现不远处有张桌子轮廓,一道黑漆漆的人影竟坐在那边上。
一瞬间疑窦丛生,苏辞摸到袖子里藏着的小刀,脊背崩紧了,却是哑声轻问,“谁在那里?”
“......”
那人没出声,只是站起身,掏出火折子,默默将各处的灯笼都点亮了。
——是言淮。准备来说,是扮成曲主事的言淮。
收起火折子,言淮又走回桌边,沉默着倒了杯水。
他走过来,静静道,“喝水。”
苏辞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对方,没看出什么异色,便接过水杯,哑声温和地一笑,“殿下怎么故意装鬼吓人啊?”
“......”言淮抿了抿唇,轻辩似的,“我没有。”
苏辞短促又笑了声,像是促狭。他低头喝了半杯水,感觉嗓子好受了些,“殿下快坐,别站着了。现在这是什么时辰?”
迟疑一瞬,言淮转身掂了张椅子,沉默着坐在离床头一丈之距,道,“亥时初。”
“我竟然睡了一天。”苏辞看起来有些无奈,“看殿下这身装扮,应该是见过赵御史他们了,那边怎么样?”
“说了你昏迷的事,没人置喙什么。陪高斌又审了一遍黑市抓到的那些人,没审出什么新东西。”顿了顿,言淮又道,“文颜如给的那份口供,细节之处,我已派人私下核查。上面提及的一些官员,我让人总结了生平经历,明日拿来给你。”
“殿下做得周到。”苏辞举起水杯,喝尽了水,想了想,又问,“今天下来,外头百姓舆论如何?”
“...很不错。”言淮抬眸望着他,静道,“文清腹中剖出药香珠一事已经传遍。昨夜黑市刺杀一事也已流传开,兰桂坊四周人人自危。再加上人皮面具传闻,以及今早传出去之事,有不少朝臣百姓,已经开始怀疑事情真相。”
说着,他望向苏辞手里的水杯,默然抿了抿唇,“...水还要么?”
苏辞怔了怔,片刻后立刻掀起被角,失笑,“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言淮已接过水杯,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不久,再次沉默着将水递至他跟前。
苏辞迟疑着道了声谢。
“你昏迷的时候,明梧来过。”
苏辞倏地一顿。
“你之所以昏迷,”言淮微攥紧了指尖,目不转睛看他,“原因...你自己知道么?”
“......”
苏辞缓缓抬眸,望进对方眼里。在彼此对视后很短的一瞬内,他勾起唇角,苦笑,“大概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