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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蒙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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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言淮全身一僵,望向青年的黑眸凝滞了,短短刹那,他手脚像是生了锈,僵硬着一动未动。下一瞬,却听苏辞无奈般开口,“我这身体遗传了母亲,我母亲...殿下应该不知道她,她早些年故去了。我这身体和她一样,自小便不大经用,十岁之前时不时会晕厥,长大后好了些。不过看样子,今天是老毛病又犯了。”
言淮觉得自己嗓音有些干涩,“...老毛病?”
苏辞不甚在意似地一笑,“兴许是昨日失了些血,晚上又骑着马来回颠簸,加上睡眠不足,这才又犯了毛病...给殿下添麻烦了吧?”
“......”言淮道,“...没有。”
“没有就好。”苏辞状似松了口气,又打趣般,笑吟吟地望过去,“那明大夫怎么说?我这身体...没有病入膏肓吧?”
青年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目,又像湖水一样清透,大大方方,分明是毫不知情的模样。言淮与那视线对上一眼,不自觉便躲避开,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晦涩复杂,“...胡说什么。”
“那我知道了。明大夫是不是说我身体虚,不中用?”苏辞轻叹一声,“小时候,替我看病的那些大夫都这么说。”
言淮沉默着没答。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多宝的小厮,常年跟着你?”
“...是有一个。”苏辞面上微诧,“殿下怎会知道他名字?”
须臾,像是因此想起言淮为何会认识多宝,苏辞脸上那点诧异倏地一僵,恰到好处露出些许不堪。
又一会儿,像是已经粉饰好,苏辞提起嘴角勉勉一笑,但眼角眉梢还是能看出难堪强撑的意思,“不过他如今已经不叫多宝了,叫司缇。”
言淮瞳底微微闪烁,“司缇?”
“嗯。”苏辞已为改名一事想好理由,失望似地一摇头,“是这样,我原先打算和卫世子一道做点生意,可多宝他连字都不认识,遑论帮我算账。我身边就他一个能用之人,思来想去,只能送他去书院,赶紧认些字,回来也好帮我。多宝这名字俗气,搁学堂上不好听,也丢我的人,随便就改了一个。”
——俗气、不好听、丢人,随便改了一个。
这话从苏辞口中说出,莫名让人觉得怪异、违和。言淮不自觉皱了皱眉,但突然又想起,当初在地牢内,那个叫多宝的小厮,眼底是如何憎恨怨毒,一字一句叙说着青年的恶行——经年累月辱骂、殴打小厮,将人当成牲畜一样驱使;贪生怕死,欠了赌债,将小厮当成替死鬼,任由赌场的人挑去自己小厮手筋。
苏辞,苏府庶子,阴晴不定、但急功近利的一个废物。
言淮眼底浓黑如墨,一时竟无法将面前之人与多宝口中所说相联系。但青年方才谈及自己小厮时,那让人感觉不适的口吻...
言淮攥了攥指尖,定定道,“司缇,他是你的小厮,你该...”
你该好好对他。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苏辞面上不禁有些莫名,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些探究神色,“殿下,你想说什么?怎么突然间提起来我的小厮了?是有什么事...”
言淮沉默了一瞬。
以他的立场去关心一个小厮,只会让苏辞起疑。
“没什么。”言淮道,“我以为你身边没有服侍的人。既有小厮在身边,回去后,让他好生照料。”
苏辞笑笑,“这是自然,多谢殿下关心。”
言淮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情绪难辨,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枚食指长短的细竹管,递了过来。
苏辞疑惑道,“这是?”
“鸣笛。”言淮抿了抿唇,“最近这段时日,你身边不会太平。我给你留了人手,在苏府外待命。明日起他们暗处跟随你左右,吹响鸣笛便可召他们出现。”
苏辞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从文老太傅腹中剖出诡异药的香珠,曦王府头顶的杀人嫌疑便摇摇欲坠,恐怕这珠子真的指向了某个要命的线索,否则也不会出现黑市灭口一事。
而目前京中更是流言四起,保不齐幕后真凶就按捺不住了,想要杀了他这个查案特使。
接过那鸣笛,苏辞温和地一笑,“多谢殿下,我会好好保存。不过,但愿用不上此物。”
言淮盯着青年眼中笑意,脑海中却再次回想起多宝憎恨冰冷的眼神。
那小厮口中所说,与眼前的青年,为何会是同一人?
眼底复杂难辨,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言淮敛下眼眸,“我走了。明日依旧在文府见。”
“好。”
苏辞颔首一笑,声音温和,“那明日恭候殿下。”
等房门“吱呀”一声合上,苏辞盯着那紧闭的门缝看了会儿,脸上笑意慢慢隐去了,苍白面容上,寒潭水一般平静。
苏辞并未逗留太久,稍作休整,立刻下了楼。
酒楼外,苏府的马车还在候着,车夫姓刘,快五十了,正蜷在车架上打着盹儿,不知是不是今日一天都在此处候着。不远处,苏辞静静看了这车夫一会儿,走上前去将人轻轻拍醒,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对方手里。
“公子,这...”
刘车夫错愕着想要说些什么,苏辞已翻身进了马车,温声吩咐,“走吧。”
“......”
没多久,马车哒哒地动起来。
亥时过半,天色早已黑透,夜市也早已过去。苏府本就不在闹市,愈靠近苏府,道路两边便愈是冷清,连一丝半点的人影也无,唯余零星几盏孤灯,高高悬于长街两侧。
苏辞靠着车厢内的靠垫,正阖目养神,忽听外面猛一挥鞭,紧接着马车骤停,刘车夫又气急败坏、又后怕的声音响起,“这位夫人!你拦马车干什么,差点撞上了知不知道?!”
夫人?拦马车?
苏辞立刻撩开车帘——只见车前站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双臂大张,拦着马车。看年岁,三四十左右,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身上穿得素雅,人也很素雅,但看上去十分狼狈,头上的发髻乱了,手肘和膝盖处的衣衫皱巴巴,似乎有被绳子捆过的痕迹。
苏辞跳下马车,那女子盯着他的脸,焦急分辨了一瞬,须臾,像是确定了什么,如遇救星般,慌忙上前。
苏辞疑惑道,“这位夫人,你可有什么事?”
女子却没出声,先是急急指了指马车上写着“苏”字样的灯笼,又一把拽过苏辞的手,飞快写下一个字。
这位夫人,竟是个哑巴。
她写得太急,苏辞没看清,温声开口,“不要着急,你需要什么帮助,慢慢写。”
许是真的被苏辞安抚住,女子脸上的惶色淡了些,一笔一划在苏辞掌心落下一个字,然后抬头,又紧张又探究似的看着他。
是个“辞”字。
苏、辞?
苏辞反应过来,这是在确认他的身份。显然这女子是专门等在这里,有话要和他说。
苏辞正色起来,“我就是苏辞。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
女子又在他手心写字。而这一回,是很好辨认的两个字。
第一个是“凶”。
第二个是“手”。
凶手!
这二字,能与苏辞扯上关系的,无非是文老太傅暴毙一案以及秋闱舞弊案的真凶。
苏辞不得不重视起来,但与此同时,提防与警惕一并升起,声音却依旧是温和的,“夫人,你想告诉我,你知道是谁杀了文老太傅?”
女子不会说话,却惶急点头。
苏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防人之心不可无,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但多年的识人经验却又告诉苏辞,这位夫人看上去,不太像是蓄意靠近、要借机行刺他。
“先告诉我凶手姓名。至于具体细节,”苏辞抬目望向前方,言简意赅,“前面不远就是苏府,请随我回府,府中有纸笔。”
女子自是听懂了,顾不得男女大防,以指为笔,连忙在苏辞掌心勾画,欲要写下一个名字。
横、竖、横、竖...
“咻——”
一阵尖锐破风声恰在此时划破夜空,苏辞瞳孔微缩,连忙将这女子往旁边一拽,但为时已晚,只听女子痛苦低叫一声,她手背上赫然刺进去一根三寸长的短箭。
苏辞立刻望向弩箭射来处,只见斜后方有一个蒙面黑影正疾跃而来,一手持刀,一手持弓弩,弓弩机括正对准了这女子。
这是要灭口!
生死关头,苏辞立刻将这位夫人提上车架、塞进马车,一手又把吓丢了魂儿的刘车夫拽上车架,“驾车回府!”
刘车夫之前也是吓傻了,闻言连忙回神,猛一挥鞭!
那蒙面人见状狠狠蹙眉,疾跑几步追上来,手中弩箭连发几箭,连射向马腹、马腿,那马痛苦地嘶鸣出声,剧痛中不辨方向,连马带车,狠狠撞向了某户人家的外墙——!
马轰然倒地,马车车身险些散架,而与此同时,那蒙面人追了上来。
失控中,苏辞当机立断将女子从马车中拽出,交给刘车夫,“带着她跑,人我来应付。”
刘车夫闻言,立刻带着那女子,跌跌撞撞朝苏府的方向跑去。
苏辞从香囊里掏出言淮给的那枚空心竹笛,连吹了几声。眼见那蒙面人朝那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苏辞用力一扯腰间香囊,弯腰飞快捡了一块石头塞进去,眼睛锐利地眯起,瞄准了那蒙面人的后脑勺——
砰!
一声重重的闷响!
那香囊里本就赛了两个沉甸甸的瓷瓶、几块碎银,又赛进去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这么一被砸,威力着实不小。那蒙面人痛叫一声,伸手一摸后脑,摸了一手的血,立刻阴沉着脸转身,一双眼睛阴恻恻瞪向苏辞,似要杀人。
偏苏辞笑吟吟道,“这位兄台,男子汉大丈夫,靠弓弩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过来,我们打一场?”
蒙面人被他激得双目通红,连摁好几下机括,立刻有一根接一根短箭射出,苏辞在他动手刹那闪身躲入马车车厢后,“咻咻”几声后,那短箭要么落空,要么钉在了车厢外壁。
见状,蒙面人面色眼神愈发阴骘,一步一步朝苏辞躲着的地方走去——
借着车身遮掩,苏辞轻巧绕到车前,飞快捞出了车厢里的矮几,挡在身前。
这动静不可谓不大,蒙面人立刻又瞄准他射出弩箭——
“咻咻咻”几声钉在矮几上。少顷,却没了下文。
苏辞若有所觉探出身,略一挑眉,“这位仁兄,你的箭应该没了吧?”
蒙面人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将那机括一扔,提着刀,猛砍向苏辞,苏辞抓着矮几就是一挡,那刀深深砍进矮茶几的边缘,一时竟没拔出来,苏辞趁机抬腿,修挺利落,狠踹向蒙面人腹部——
这一脚真是又迅又猛,直踹得那蒙面人踉跄后退,砰一声跌靠在马车车架上!苏辞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机,抓着矮几一角猛砸过去,趁对方眩晕之际,苏辞一手扼住蒙面人咽喉,将对方头颅死死摁在车架上,足尖踩住对方手腕,伸手利落地将刀一夺。
“别动!”苏辞将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平静开口,“刀虽然是你的刀,但它现在未必认得你。”
蒙面人死死瞪着一双眼!
苏辞“唰”一下扯下他的面巾——意料之内,一张生面孔。
正思索着是要把人打晕、还是把人绑起来,一阵马蹄声忽然自苏府方向疾掠而来,苏辞抬头一看,竟又是一个蒙面人,这蒙面人怀中还搂着一人——赫然是先前那位夫人,已然昏迷了。
苏辞骤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