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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没文化,真的害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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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未思当然不明白了!
她震惊于德叔的大逆不道,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好像在德叔那里,她比整个天下还要重要。
她想不明白她这种身无所长的人,有什么值得高看一眼的,最后只能归结于是德叔对于从小看到大的主子的忠诚。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继续赶路。赵昭又不搭理姜未思,她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
越靠近永州越是人间地狱,姜未思从旁观到最后忍不住想要拯救一些人。赵昭不允许她亲身靠近流民,姜未思只好拜托护卫小松,在小松救了一个被流民欺凌的姑娘后,她跪在姜未思面前磕头,求她救弟弟。
姜未思看侍卫首领鲁叔,鲁叔摇了摇头。
姑娘叩了三个响头,走了。
郡主,你救不了所有人。
姜未思点点头,没说话。
她以前只知自己无能,这一刻还知道了自己心冷。刘亭只会交代鲁叔保护她一个人,完成任务返回京城。赵昭也不会费心去救一个陌生人,救一个就要多一个累赘,他们都不能冒这个风险。
一路走来流民成千上万,打劫的、抢粮食的、当了山贼的,都把他们一行当成肥羊,经历过几次突袭,小松甚至断了一指。
姜未思她可以无知无用,但不能害人害己。
可能因为她足够麻木,到达永州后,本该是最艰苦的日子,姜未思并觉得没有太难熬。
她像提线木偶一样,完全按照赵昭的指示,吃了足够多的解药,带着大夫配的药分发给永州流民。
为了情真意切,姜未思亲自熬药,诵经念佛,绝不假手于人。握握一脸枯槁的妇人的手,分些粮食给濒死的小孩,甚至防不胜防地感染时疫九死一生,瘦成一把柴。
德叔看得特别心疼,每天写信到边关给他的大少爷告状。告老皇帝的,刘亭的,赵昭的,还有她的。
姜未思表示真的很无辜。
永州不仅是一座瘟疫之城,更是有着百年历史的繁华重镇,即使整座城市濒临绝境,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反而是机会。
永州的复杂超出姜未思的想象,她做得来表面功夫,但没有能力去处理各方的明争暗斗,倒是白身的赵昭如鱼得水,姜未思很好奇,他跟刘亭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又是什么地方来的。
赵昭每日忙着处理各方关系,需要姜未思的时候拉她出来狐假虎威,不需要她的时候视她如粪土。心情好点就端着逗猫的心态耍她,可恨的是她次次上当。
有天赵昭不知道哪来的恶趣味,站在她的窗前,绘声绘色地跟她讲述死人该怎么吃,泥巴涨肚是什么感觉,哪种草根最好吃,尸体烧起来什么味儿,尸油都有人偷走之类耸人听闻的。
她躺在病床上肝肠寸断,无法阻止魔音入耳,一会儿就听得鸡皮疙瘩直起,严重怀疑赵昭是想趁她病要她命。
姜未思挖空心思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经历过呗。”
姜未思一个激灵,道,“真的啊!”
赵昭嗤笑一声道,“假的,书上看来的,郡主你怎么这么呆。”
“啊?那你干嘛说你经历过?”
“逗你呗。”
姜未思也不生气,反而松口气道,“那就好,你没那样过就好。”
赵昭反问她,“经历过又怎样呢?”
姜未思想了想,道,“如果刘亭护不住你,你跟着我吧。”
赵昭就笑了,说道,“郡主你自己都在逃命呢,咱俩谁护谁啊。”
姜未思也被逗笑了,说:“对啊,你救我一命,我理应回报你。别的不一定能做到,钱我有很多,也可以给你很多。”
说着她就掏出袖袋里的一个翡翠簪子,吃力地举到窗边。
这些珠宝都是逃跑那天姜未思头上身上带出来的,其他扎眼的都被摘下收好,只留这一个不大的簪子防身。
赵昭也不知道在干嘛,半天没收下,姜未思想着他是不是觉得太小了不值钱,正打算收回找德叔换个更大的,他就伸手接了过去。
“郡主,你知不知道......算了,你肯定不知道。”赵昭似乎有点苦恼地啧了一声,道,“我真的很好奇,平陵王府这般龙潭虎穴之地,是怎么把你养得这么又呆又笨的?你这要是没人护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奇怪道,“怎就没无人护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窗边鸟鸣不断,她只模糊听他道,“身体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
姜未思躺在床上看不见赵昭,他似乎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久到姜未思以为他走了,过一会儿才看见一片阴影靠近窗边。
“是我无能,没能好好护住郡主。”
姜未思心大地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跟刘亭告状的。”
赵昭嗤笑道,“我怕他?”
姜未思疑惑,“你不是他的手下吗?”
赵昭翻脸无情,又不打招呼就走了。
姜未思想着赵昭是不是觉得她太蠢了,不屑一顾。
但这世界总要有点不聪明的人存在,让聪明人有用武之地,如她之于赵昭,不一定有用,但一定有意义。
连月的忙碌没有白费,姜未思女菩萨之名传遍大江南北,文人举子以颂扬她争名,老皇帝甚至封姜未思为玉真人,丝毫不提她疑似抗旨,还千里迢迢送金银财宝来永州。
姜未思当场将珠宝转交新任的永州太守宋呈,他俩默契地叩谢主隆恩。
可惜姜未思身子不中用,赵昭准备好的慷慨成词还没说出口,便一口鲜血吐在圣旨上,眼白一翻晕死在小松怀里。
传旨太监吓得面皮乱颤,天一擦黑就见一行白鸽上了天。它们排成了几个大字——
思郡主不行啦!
尘埃落定已是次年三月,春日正好,永州的桃花盛开,姜未思也修养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动身去丹城。听她姐说过四月的丹城很热闹,一直就心痒去瞧瞧。
于是赵昭又开始散播谣言,说玉真人要去深山为百姓祈福,百姓长歌当哭,感动得稀里哗啦,还新立了个鲜花庙。
虽然没明说是给姜未思立的,但雕像与她九成相似。于是姜未思她人还没死,香火就很盛。
一路上姜未思吃遍了庙里的贡品,她饱了,信众们说真人显灵了,双方都觉得很神奇,也不知道刘亭见了这情景会怎样。
说起刘亭,姜未思好像很久没想起他了。这个龟孙,走的时候挺情真意切,真走了,大半年半个字也没有送来。
也对,永州都快成死城啦,他也骗她说问题不大。要不是他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永州灾情,更预料不到她差点一命呜呼。
总之,要不是姜未思八字硬,临别戏言就成了绝句,怪不吉利的。
他们在神女夜游当晚到达,全员做好伪装,化整为零混在人群中,姜未思身边只有德叔、小松和絮娘。
小松人如其名,比姜未思小,俊俏挺拔如松,就是不爱说话,五岁来到她身边就挂着棺材脸,看他的剑都比看人有温度。
絮娘算是嫂子娘家人,特派到永州助她,本领高强,男人都不敢靠近他,当然她也不需要男人。在她眼里,男人连个工具都算不上,无用得很。
所以小松自告奋勇贴身保护姜未思随行时,男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惜。
神女夜游是丹城一年一度的节日,是祈求岁岁平安、风调雨顺的盛会,这个夜晚全城男女老少出动,路过的蚂蚁没一只能活着出城。
德叔和絮娘打算直接上方家即可,省事儿,姜未思坚决不同意。
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哎,吃糠咽菜七八个月,每日休息不超过三个时辰,整日不是礼佛、熬药,就是熬药、礼佛,不是难民,胜似难民,钟鸣鼎食的生活仿佛是前尘往事,这像话吗?
再说了,姜未思都五六年没见过她姐了,去了信也没见她来接,可见姐妹之情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差这三五天的。
絮娘拗不过她,便遂了她的意。德叔只要跟着她,去哪儿不在意。小松没意见,有意见她也不听。
于是姜未思从街头吃到了街尾,见到小摊就往前冲,手里、脖子上叮叮当当挂了一大串小玩意儿。
絮娘和小松负责掏钱提货,都快被挤没影儿了。姜未思就听见德叔在后面大喊“小姐慢些!”,想回头看但身不由己,因为神女开始夜游。
原来神女夜游真的有神女啊。
旁边的大哥一听就知道她是外乡人,便热情地跟她解释他们的习俗。
略过他大段对神女的溢美之词,和对丹城的骄傲,神女,顾名思义,是丹城最仙的女子,她的慈悲会福泽丹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田地,每一条溪流,没了她,树不开花,水不流动,田不长庄稼。
哦,那神女是谁?
大哥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天上来的。
姜未思有点意外,原以为是歌姬花魁之类的烟花女子,毕竟小姐们干不了这抛头露面的活儿,但没想到是个名姓不知、面目模糊的神秘人。
游车被层层白纱遮住,看身形是个女子,但距离太远无法笃定,看个乐呵民间娱乐倒是无妨,但姜未思隐约觉得民众氛围过于狂热。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随便就能获得这样的拥护,确定不是在装神弄鬼?
毕竟,她是有经验的。
虽然心底有那么些困惑,但姜未思也并未放在心上,重获新生的快乐让她对丹城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她那时还不懂,丹城虽不及永州辉煌,到底诗礼传承百年,出现此等规模的游行有多诡异。只因一路上不懂的太多,她便只道是寻常。
所以说没文化,真的害死人。
看着仙女从面前撒着花游过,姜未思突然想起了自己。
三月的选秀她依稀听赵昭说了点鸡零狗碎的消息,十三四岁的幼女不在少数,真真是造孽。
无人敢说起她,就这么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那些未知名姓的少女,进了宫便默认是将死之人。
那会儿姜未思还躺在床上烧得不人不鬼,第一次觉着这世道真恶心。
病好后她又做了一次诵经,顺便给皇帝做了个超度,希望他尽早来领取,不要浪费她的一片好心。
夜游结束后,德叔给她找了间客栈,开了个独立的院子,带小花园和三间房。
晚饭间,絮娘随口吐槽丹城太乱。姜未思想起永州,便问德叔,“半年前的永州算是乱世吗?”
德叔像看不懂事的小姑娘一般随口敷衍她,“小姐不需要操心这些,天塌下来也有大少爷顶着。”
姜未思不雅地翻个白眼,说道:“你的大少爷还远在千里之外,我要是死在永州,他都来不及看我入土。”
德叔一边旧事重提,骂她脑子坏掉了才跑去永州,一边骂骂咧咧地掏出信纸,修书一封给她哥告状。
絮娘边看姜未思笑话,边跟她唠嗑道,“德叔说的没错,我看了郡主的八字,天生富贵命。再说了,乱世是老百姓的浩劫,权贵们只不过是换个主子服务罢了,有点影响,但不多。”
德叔哼了一声道,“权势顶端的人,才没有乱世。任何时候,没有权力的人,都是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