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赵子川

69、同上

　　作为小跟班的我们跟着我们的信仰一直走，她遥遥在前，偶尔和一旁的阿犮说些什么。我想探出脑袋，但一个音都抓不到，只听到前面的同伴们在兴奋地窃窃私语：“刚才颜右使和我说了一句话。”“她对我笑了。”“她看到我了。”。。。
　　听得出，大家对颜右使的喜欢是发自内心。不能探探头，那就垫垫脚。我望着不远不近的颜右使，喜欢，也是真心的。
　　她大致巡查了一圈，和阿斗在议会厅单独交流了一阵，我们这些小跟班就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外。当她出来后，一个挥手，示意我们不用跟上，然后独自离开。
　　大家略有一些惆怅时，议会厅传来一阵哐啷声。我们疾步走进去，看到阿斗独坐在椅子上，地上是他碎成几块的杯子。他正扶额叹息，气氛略有凝重。我们你挤我，我挤你，不敢随意上前询问。
　　阿犮也知我们进来，仰起头，严肃地表情换一换，让大家不这么担心：“没事，手没拿稳，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颜右使可能一会儿要跟大家一起用饭。”
　　这一好消息自然引得大家再次开心起来，摩拳擦掌，挽袖凝思，都想趁此难得的机会好好大显厨艺。
　　看着大家迈着自信的步伐离开，我这个才化形的，自然无所适从，还杵在阿犮跟前不知可以干嘛。
　　阿斗见我愁眉不展，也猜到我的心思，干脆端起另一杯递给我：“你既无事做，不如劳烦你将这杯素茶端给颜右使。她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饮上一口又去忙。”
　　这个任务对我而言，那是极好极好，便接过他手中的茶，有些怯怯道：“不知，颜右使去了哪里？”
　　“霞光台。”说着，他便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瓷。
　　我心里装着人，自然脚下生风，但耳边还是听到来自身后阿斗的一声轻笑，这笑声中，略微有些遗憾。是谁，让他这般不好释怀？这个问题只在我脑海里飘了一瞬，就自动消散了。
　　我急急走到霞光台，这个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心里的窃喜随着距离的拉近而越发的高涨。可还没有迈进霞光台的大门，我就透过窗棂听到了颜右使的喟叹。就这一声，止住了我迫不及待的迈步。心里也跟着这声喟叹生了几缕不适。
　　我想也没想，将跨了一半的步子收了回来，端着开始冷却的素茶候在门外，将自己当做一根柱子，不去扰了里面的人。
　　藏着对里面人的久久思恋，所以我不想离开，就这么隔着这段距离守着她。
　　她走了几步，感觉有些缓慢，透着一点沉重。我捏紧杯沿，想知道她因何事而困扰。突然，我听到她的音声，不似刚进谷跟我们寒暄时的温柔，而带了些冷淡。
　　“好不容易出了谷，在兵营也学了不少，却私自离营久不归，应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不会归来。”
　　她口中的祟是谁？出谷，是出了我们霞谷吗？还在兵营也待过。要是我，我才不会辜负颜右使对我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恩、培育之恩。他如此幸运却如此背离，实在让我厌恶。
　　她又慢慢走了几步：“这么广阔又陌生的鬼蜮，他还可以投靠谁？这么贫瘠又险恶的鬼蜮，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到一星半点的栖息处。”
　　找不到最好，谁让他不识好人心，伤了我们的颜右使。
　　“他想从熔岩炼狱淬炼的兵器，我还是试了试。虽自带戾气不假，但也不乏攻击力甚强，可助我军威力大增。但戾气不除，易反噬，不可用。如若加以清研御水历经三七二十一次小周天地锻造，除去戾气，也不妨为一件利刃。的确能解决我们鬼蜮兵刃的短缺。只是仙界的清研御水不好借。就算借来，又能净几把？归根到底，此法子只可小试，不能大用。可惜，他还没听我几句，便愤然而去，最后还私自离营，犯了军中大忌。若是回来，必少不了严惩。”
　　大概听了个原委，他也不过是个任性的家伙。若是我，定是要乖乖地听颜右使所有安排。她说东，我不会往西。她指上，我不会往下。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随她出谷，是否有机会能去兵营帮她一二？
　　“离未倒是个好手，看得远，想得透。在宫中有他辅助蜮王，我带兵外出也放心许多。只是，一谈到仙人两界，我总觉得他在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曾经的那股子厌烦，不，不只是厌烦，还有憎恶。他又没出过鬼蜮，怎么会仙人两界厌恶至此？又或者是我看错，对他多想了。”
　　离未又是谁？能得颜右使青睐，定不一般。
　　叮叮当当，我听到她掀起珠帘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响声。一步两步三步，她应该走下了霞光台。我端稳杯子，心里有些发慌。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她离我越来越近。我是主动进去，还是继续留守？进退维谷的我突然间没了神。
　　“你是，云霞？”她这一声，将低头暗自忙慌的我叫起了身。
　　我一紧张抬头，手里的力道不稳，已经放凉的素茶溢了出来。一眨眼还没看清她的模样，一只温热的手已经盖过我的手帮我拿稳茶杯。再一眨眼她已经向我倾了过来，那温温柔柔的声音，比过霞谷的任何一个事物。
　　“茶水烫着你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了，她温柔的气息打在我的脸颊上，真个身子都跟着热了起来。肯定是因为太近了，第一次看她看得如此清楚。她额前的碎发散落着自由，她眉眼的关怀让我生出不安，还有她红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勾起了我的好奇。
　　一时之间，我又干又渴，竟然将手中的素茶自己端起喝了。凉水入口，解了些燥，却也让我发现自己的不对，立马端起杯子躬身向她道歉：“颜右使，对不起，我把您的茶喝了。”
　　我皱着眉头噘着嘴，暗骂自己真无用，这点小事都能办错。让她日后如何看待我？
　　正在我焦躁之际，她却扶起我的手，并拿过我双手捧上的茶，安慰着：“茶本就是来解渴。谁喝都可以。”她不光说还喝一口：“谢谢你的茶，甚好。”
　　这话说得我心里直冒蜜，再看她递回来喝过的地方，我们竟然同用了一个杯子。她用自己的行动原谅了我的无礼，也清扫了我的愧疚，怎能不让我对她心生感动？这样的颜右使，我必须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她刚说完，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感谢之情时，一个伙伴欢欢喜喜跑过来就主动挽住她的手臂乐呵呵着：“阿斗说你今日可以留下来同我们一起用饭？”见她点点头，便带着她往前走：“那你可有口福了。近日，我们研究了不少好东西。”
　　瞧他们一同离开，低头把目光落在杯沿上，我生了几许落寞。在霞谷，她可是大家的颜右使。谁都想抓住和她相处的每一个时光。再回首往往霞光台，珠帘已经安安静静地垂好了，仿佛刚才并没有谁到访。
　　我提起步子往里迈了一步，掀开珠帘，叮叮当当，霞光台的小祟子们还是团团烟雾，聚在霞光之下，安安心心地接受抚照。我又掀起珠帘，叮叮当当，再掀，还是叮叮当当。这凌乱错落的叮当声飘进我的心里，总有甜，也有些苦。
　　玩够了珠帘，我也来到了堂食屋。靠颜右使的座位已经挤满了。我只好坐在尾座，继续遥遥一望。一会儿这个给她介绍自己的大作，一会儿那个挑一筷子新品，还有的直接将一盘递过去。搞得她的碗里堆成了小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后还得阿犮出面，替她拒绝了大家的热情。这才能继续欢聚一堂，好吃好散。
　　说到散，她可真是散的快。刚吃完，就起身告辞。大家也纷纷落筷，追随她往外走。我自然也就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
　　可快到霞谷大门了，她便停下来：“大家不用再送，择日我还会来。”
　　一个祟焦急着问出了大家的所问：“择日是几日。您都好久没有给我们上过课了。”
　　她笑了笑，无奈着：“课业不是有阿斗跟进。”
　　“您是您，阿犮是阿犮，阿斗能和您相提并论吗？”另一个声音回应着，惹得大家哈哈笑。
　　“好了好，颜右使知道大家舍不得，但她害得回去处理公务。再不走就赶不上兵营上钥了。”阿犮虽被打趣了，却不计较。
　　就这么在众祟不舍的目光中，她又挥挥手，转身离开。留下我们一片哀叹：“今日我还未曾和颜右使说上一句话。”“我从未听过颜右使上课。”“颜右使下次再来不知何时？”。。。他们的抱怨也是我的抱怨。
　　望着已经关上的大门，将我们又锁进了颜右使刻意建造的保护区。也不知道这霞谷外，又是怎样一番风景。若是能和她一起走出去看看，是不是能瞧见鬼蜮最美的景致？有她保护的鬼蜮，定是最好的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