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赵子川

68、长天非一色

　　“快来看快来看，颜右使又引来一个小祟子。”
　　大家一听，都挤到了窗边探出自己的烟形、人形或烟人形，想瞧瞧，谁又这么幸运，被颜右使亲自带回霞谷。
　　脚下生风，莞尔而笑的颜玉将小祟子直接引到霞光台，让它这几日先适应霞光的抚育。大家也知道观望的规矩，只能远看，不能近瞧，以免影响小祟子初次接受霞光的洗礼。
　　霞谷从颜右使扎根霞光后，已过百年，经霞光抚育修成人形的祟子也是一个一个又一个。霞谷，成了鬼蜮祟子们最想进修圣地排行榜首位。但，颜右使不是谁都往霞谷领。
　　而今日大家注视着的这小祟子，就是我。一个刚从炼魂场炼化出来，就被偶然来巡查的颜右使亲手引出，亲自带来霞谷。我不是她第一个带来的小祟子，也不会是她唯一带来的，但她却是我在鬼蜮第一个嗅到的气息，第一个感到的温度，第一个听到的声音。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也是这句话，给我的今生写好了批语。
　　当我能睁眼看时，我看到的第一个祟还是她。再瞧瞧左右，霞光台其他小祟子都没有苏醒，我可太幸运了，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欣喜。
　　说来也巧，她今日来霞谷正是给一缕霞光做不定期的修修补补。她工作十分认真，都没有发现我已经化出了蒙蒙的眼珠子。
　　她还十分唠叨：“这缕霞光确实百年而不怠，她诚不欺我。要是我再厚着脸去要一缕，她会不会直接将我从彩云殿踹下来。要是踹一脚，就能讨得一缕，我是极愿意。但就不知她愿不愿。”
　　她用琉璃梳轻轻地拂过霞光，继续恍若无人自顾自地叽叽咕咕：“也不知道仙界的蜜桃酱做好了吗？上次一尝，果真鲜甜。吃桃子，还得看蟠桃园。这三千年，那三千年。我有几个三千年，还好仙娥们知道仙界的时光也是有限，进言王母，嫁接了仙桃树，才有了百年就能熟的蜜桃子做蜜桃酱。不然，近万年才得一颗的桃子，不得好好供着。”
　　她又将丝丝霞光逐一拿起，轻柔地擦拭：“也不知下次得令去人界，会是什么时候。人界的吃食真是又多又美。每次都来去匆匆，害得我无暇细品。要是以后我不做右使了，是不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人界好好贪玩。蜮王也真是的，怕这怕那。成大事者，何足畏也。”
　　天呀，她竟是这样的颜右使，背地里居然敢嘀咕我们的蜮王。对于她的好奇，我越发在意。而她的叨叨还没有停。
　　“这霞光也真是，太娇滴滴了。隔三差五就要我亲自擦拭。公务繁忙的我哪有这么多时间。还好现在有那个后生帮忙。他真是不错，这么快就臻界出道，看来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他修得也俊，要是派去和人界或者仙界联个姻，能不能加快我鬼蜮的改善？这条思路我可以考虑考虑。”
　　她嘴里的那个后生是谁？她说得我都好奇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抱怨就抱怨，居然把丝丝霞光一扔，琉璃梳一丢，直接罢工，翘起二郎腿毫不在意地躺下，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没想到一缕有这么多丝。简直比我的头发丝还多。还得一丝丝擦，还得我亲自一丝丝擦。她莫不是捉弄我哟。”
　　看着她摇晃着的腿尖，我第一次产生了笑意。
　　突然，她翻身一跃，准确无误地落在我的眼前，吓得我黑烟一颤。
　　她却顺着我的烟形慢慢安抚着：“别怕别怕，我是带你回来的颜右使，我叫颜玉。一块有颜色的玉石。蜮王是这么给我解释的。你呢，你想叫什么？”
　　我第一次和她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心里十分慌张，对于她的问题更是不能作答。不仅是因为我还没想到，重点是我还没能修出开口说话的嘴。
　　但是她却不介意，瞧我看着她，又认真起来，盯着霞光，拍着脑门直呼：“你既是第一个未出霞光台就能修出形的祟子，不然就取霞吧。”
　　对于这个名字，她似乎十分满意，高高兴兴地站起来，绕着霞光赏了又赏，对着我看了又看，自己又闹腾上了：“一个霞字太单调了。霞光？不行，重名。朝霞晚霞？不行，惹祟非议。霞子？不行，不好听。彩霞？不行，颜色太多。”
　　她用食指自己挠着自己的下巴，十分纠结这个难题。最后，她定睛一看，有声一答，指着我欣喜道：“云霞，怎么样？简单又大气。”
　　云霞，云霞。我在心里默念几遍，开心地抖动着自己的烟形。
　　她也开心地摸着我的烟形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云霞，云霞，小云霞，你可真争气，这么快就得霞光抚育成形。相信你以后定会修成一个很厉害的祟。”
　　对于她的夸赞和期待，我全盘接受。只希望自己真能借助这缕霞光修成她口中厉害的祟。然后帮助她做很多她嫌麻烦的事。比如，替她擦霞光。
　　她本想休息会儿再继续擦，但有祟来报，她只能提前离开。看她行色匆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不舍。如果时间可以停止，我一定会选择此刻，让她一直待在这里，我好继续陪着她。
　　她这一走，就是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已经修成形了，她还没空前来。
　　看到自己修成的人形，听到大家对我的赞誉，我很开心。但缕缕瞟向谷外，就想看一眼她是否能来。没有她的亲眼见证，第一次，我懂了什么叫遗憾。
　　大家叽叽咕咕着：“修得这么好看，叫什么好呢？”“阿犮，你现在是霞谷的第一使，你来说说。”“他一个男的，哪能说出俊美的名字。”“不如叫芙蓉，听说人界的这种花生于水中，甚是好看。”“那怎么不叫牡丹。我瞧书上记载，这花也好看，富丽堂皇。”“直接点，就叫美丽。”“你这也太直接了。”“娇媚如何？”“她不说不动，的确有几分娇，但媚实在瞧不出。”“清丽呢？”“这个好。这个好。”。。。
　　在他们各抒己见，即将为我盖棺定论时，我涨红了脸，鼓足勇气及时打断他们的议论纷纷，落下了自己最后的锤音：“我有名字，我叫云霞。”这可是她给我取的名字，我怎么舍得不用。说完，我就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们一听，并没有反驳，只是在嘴里咀嚼着我的名字“云霞，云霞，云霞”。这一声声，不禁让我回想起她喊我的时候，心里又紧张又欣喜。
　　“好了好了。”阿犮站出来维持秩序，“她既然自己已经想好了，我们就不多言。”他转过身看着我，温柔地展开笑容：“你好，云霞，欢迎来到霞谷，成为霞谷新的一份子。”
　　我接受了他们的祝福，也在他们的祝福声中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她。
　　她刚踏进霞谷，就有不少祟子感应到，激动着纷纷向她奔去，围着她分享自己的修进讨赏。而我，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她面前，既羞涩又害怕，还不敢与她直视，更别说主动上前与她这么自由的攀谈。第一次，我心里有些难过，为自己的胆怯而难过。
　　我局促地在殿内候着她。她被众祟引进来。
　　一个祟急冲冲着：“颜右使，今日有小祟子又修成人形。她叫云霞。”他不光说，还向我指来。
　　成为焦点的我更加紧张了，赶紧捏紧衣角，头也不敢抬。
　　当看到眼底出现了她的裙摆时，我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她微微一笑，对着我认认真真地喊着：“云霞，你好。”
　　在众祟之下，亲耳听到她叫着给我取的名字，第一次，幸福油然而生。可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准备好，望着久违的她，磕磕巴巴着：“颜，颜右，颜右使，你，你好。”好在她终于来了，见证了我的第一次。心里的波涛在放肆地翻涌。
　　“莫不是还没修好，怎么成结巴了？”一祟走过来打量着我，“你把嘴巴张开，我瞧瞧你的舌根。”
　　“就你本事大，就不许她刚修成人形，太紧张了吗？”另一祟过来替我辩驳。
　　我则红透了脸，不好意思看颜右使，又不想错失看她的机会。她却打完招呼就转身向霞光台走去。阿犮上前回报近期的情况。大家紧跟在后，都怕错失了与她亲近的机会。
　　“云霞小妹，别紧张。我们颜右使可好了。”她从袖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我，“这是颜右使从人界带回的饴糖，可甜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架不住她的十分热情。我遥望着颜右使的背影，将这颗糖含进嘴中，一股浓郁的甜味溢满口腔，就像我此刻的心情。第一次发现，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都能让我如此安心与开心。
　　“我就说好吃吧。瞧，你笑得多开心。”她牵着我融进大队伍，跟紧最前面的颜右使，绝不掉队。
　　而我的目光只想追随她，就算是个背影，也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