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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牺牲 ...
来桑认为自己虽没有多么聪明,但绝对是一个擅长审时度势的人,对于自身的处境总是抱有清晰的认知。但现在,他看到西博的眼底前所未有的清醒,笃定地说出了他毫无察觉的事实。
……他失去了什么吗?在不知不觉中,他身体里某个没有形状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过去的他,曾拥有什么现在所不具备的东西吗?
来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这是他第一次隔着迷雾看自己,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焦躁。真相就在迷雾背后晃动身影,一旦伸手去抓,却又被它灵活地躲开,让人心烦意乱。
没等来桑想清楚,突然间,一个十分违和的味道不知从何处飘来,气味浓郁,几乎瞬间就将他们包围得水泄不通。
来桑的思绪被迫打断,他仔细闻了闻空气中过分勾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片刻后笃定道:“是肉味。”
“怎么可能?”西博讶然。
现在连一点面包屑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肉这种奢侈的食物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他们默契地终止话题,朝气味的来源寻去。
越接近源头,香味就越发浓郁。在巨人入侵之前,肉虽然也很珍贵,但还不至于一点都吃不到的地步。西博也是尝过肉的味道的,那让人垂涎的美味在他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气味属于什么别的食物——这种香味绝对只有肉才能散发出来。
也正因如此,心中的疑虑愈发浓烈。
是身份尊贵的人吗?还是富得流油的商人?又或者是运气好的普通人家?
西博心中闪过许多猜测,但最后他们走进了一个杂乱、昏暗的小巷子。
跳动的火光勉强映照出巷子里的景象。火焰燃烧着的是破碎的衣物和零七八落的木材,火焰之上则压着一口带锈的大铁锅,锅里似乎炖煮着什么汤,显然那就是气味的来源。
铁锅旁坐着两名衣衫褴褛的男人,灰头土脸、不修边幅,明显是难民。他们在来桑西博走进巷子的那一刻慌忙起身,看清两人身上的兵服后,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无措。
“……这是怎么回事?”西博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拼凑不出来,最后是另一个较高的男子站了出来,他一手背在身后,神色不自然道:“这是……我们在山里打的野猪。”
“野猪?”西博怀疑地打量面前看起来营养不良、瘦弱无力的两人。山里的野猪有多凶猛西博很清楚,绝不是这两个人足以应对的。
“我们……用了陷阱。”似乎看出了西博的怀疑,男子干笑着解释。
“用了什么陷阱?”西博步步紧逼,态度算不上友好。他已经察觉到这两人在含糊其辞,从始至终的表现也十分可疑。
“我们……”
“不用编了。”来桑打断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粉色的蝴蝶发卡,脸色晦暗不明,“那锅里煮的不是什么野猪肉吧。”
一看到那发卡,西博倏然想起不久前向他们讨食物的小姑娘,她当时头上戴的发卡,就和来桑现在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样!
再一看那两人,他们看见来桑捡起的发卡后明显更慌张了,面部肌肉不停抽搐。
一个恐怖的、几乎无法想象的真相在脑中浮现。
西博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们,声音颤抖:“你们,到底吃的什么?!”
“真的是野猪肉,那个发卡有什么问题吗?这里这么多废品,有一个发卡也不奇怪吧?”男子还在狡辩,但语气明显因焦躁而过分激动。
“别装傻了,这个蝴蝶发卡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小姑娘我们不久前才见过,当时我们给了她一块压缩饼干。”说着,西博朝地上一个银色的包装袋一指,“这个,就是兵团粮食专用的包装袋,你这群畜生……到底做了什么?!”
西博愤怒的质问声在狭小的巷子里回荡。
“……”那男子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咒骂:“该死!我就说一个小女孩身上怎么会有压缩饼干。”
一直在旁边忐忑不安的另一个人顿时瞪大了眼,急忙小声提醒他:“大、大哥!”
“我也没想杀她的,只是看她不像挨过饿的样子,就想让她告诉我哪有食物,谁能想到她会那么不配合?害我一时失误,才变成了这样。”大抵是知道瞒不过去了,男子干脆丢掉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肆无忌惮地抱怨自己亲手酿造的悲剧,“事到如今也只能毁尸灭迹了。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吃到像样的食物了,饿到快要发疯。当时看到那具还没凉透的尸体,我就在想,这不就是现成的食材吗?”
“大哥!”另一个人吓得冷汗直冒,“快别说了!”
“不说又能怎样?他们证据确凿,我就算不说,也绝不会放过我们。”对上西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瞪视,男子没有任何心虚或惧怕,眼神阴冷怨毒,“都是因为你们!没有夺回城墙,没有干掉巨人,甚至连一点食物都不愿施舍。是你们害得我家人饿死街头,是你们害得我无家可归,是你们害得我饥不择食!”
说着,男子突然表情扭曲,弓下身子,竟开始作呕。刚吃下去的肉汤又被他尽数呕吐出来,连带着刺激了泪腺,一时间呕吐物和眼泪齐齐往下掉。
“是你们害我变成了这样,不仅如此,还要刨根问底,纠我的错。”男子忍住喉间的呕吐感,含着怒意,口齿不清道,“你们不想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西博看到男子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露出他一直紧攥着的东西——是一杆枪!
西博立时拔出刀,但此刻两人距离太远,他的刀伸过去之前,子弹就会先在脑袋上炸开。
只是男子的目标并非西博,此刻他眼泪还糊在眼睛里,辨别不清西博的方向。但来桑离他不远,于是他将枪口转向最近的目标。
那一刻,西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来桑匕首还在鞘中,距离也不足以撂倒对方。来不及作出任何有效的举措,他只能赌。来桑死死盯着对方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准备在其动的下一秒扑倒在地。
“噗哧——”
“……”
下一秒,鲜血溅到了来桑脸上,但他没有动,枪声也没有响。
来桑的视线自枪口缓缓上移,上一刻从他耳旁破空而过的长刀,直直刺穿了男子的脑门。
男子缓缓倒下,枪自手心滑落,掉在地上,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停在来桑脚边。
但来桑没有注意到,他只看着那长刀,一点点睁大了眼睛。来桑视线后移,侧身看去,西博还维持着抛掷的动作,一动不动呆立着,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救、救命!”另一人被吓得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往巷子深处逃。
来桑从震惊中清醒,几步冲上前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不、不要杀我。”他脸上挂满鼻涕眼泪,连连往后爬,“那个小女孩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想吃,都是他逼我的!”
来桑宛若未闻,他往后爬一步,来桑就往前两步。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在男子绝望的目光中,来桑抽出了匕首……
回来时,来桑脸上又多了几点溅上的鲜血。
注意到地上的枪,来桑这才想起当时完全可以用枪,而不必弄脏匕首。懊悔地看了一眼像从血池里浸泡出来的刀刃,来桑想在衣服上擦一擦。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去,只得拿匕首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抹了几下,勉强止住不停往下滴血。
“你没事吧?”西博问,他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颤抖。相较之下,来桑虽然浑身是血,但状态良好,怎么看都是西博更像有事的那个。
来桑看了眼一旁的尸体,长刀还插在他头上,脑袋像串丸子一样被完全贯穿,可见其力道之大。当时情况紧急,西博没时间过多思考,而现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怕是后知后觉地接受不了。
“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
“还……不,很不好……”西博用止不住颤抖的手捂住脸,混乱道,“我杀了人,我连巨人都没杀几只,竟然杀了人……”
“西博。”来桑重重按住西博的肩膀,摇晃一下,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西博魂不守舍的模样,来桑肯定道:“你救了我,你杀的只是吃人的畜牲。”
“吃……没错,你说得对,他们已经不算人了。”西博想起了那个小姑娘,那只天真烂漫的粉色蝴蝶再无法振翅飞翔。悲痛让他从杀人的恐惧中找回一丝清醒,“而且当时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我必须杀了他。”
说到必须这个词,西博彻底清醒过来。如果当时他没有动手,如今倒在地上的就是来桑了。当时西博下意识就将手中的刀狠狠掷出去,忘记了所有顾虑,正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十分清楚不这样做的后果吧。
西博停止了颤抖。杀人的不真实感还残存在脑中,但他没有丝毫后悔,甚至庆幸当时任由潜意识支配了自己的身体,不然如果有丝毫犹豫,就会是另一种结局了。
沉默片刻,西博突然动身朝尸体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在尸体前站定,西博低头看向男子死不瞑目的脸,看着他嘴边的残留的呕吐物,眼角的泪痕,以及深深没入头颅的长刀……
西博瞳孔微微颤动,但他克制住了躲避不好事物的本能,强迫自己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脸。怨恨永远凝固在那张脸上,那是他生前最后的表情。
“害你变成这样的,不是我,也不是调查兵团——是你无法守住作为人类最后的底线。”虽然已经迟了,但西博仍然一字一句认真地否定他先前那番话,“你受到了现实的胁迫,而我无奈于力量不足,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错的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我要纠正天平,即便自不量力——如果认为注定会失败就不去做,那就是放任自己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必须要有人挣扎,必须要有人承载希望,即便前路漆黑一片,即便希望微乎其微,也不能让火星掐灭在人类自己手里。”
西博一脚踩住尸体胸口固定,一手握住刀柄拔出长刀,刀刃上尚未凝固的鲜血缓缓滴落。和巨人不一样,巨人的血只需片刻便蒸发得一干二净,而人类的血不会消失,它会在那留下痕迹。
“我会继续走下去的,无论如何,我要守住希望。”
西博嘴里说着希望,但目光无神。他只是想让别人觉得,人类还有希望可以寄托,所以决定撑起连他自己都看不到的希望。
来桑没有看着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说:“你该休息了。”
“……的确有些累了。”
西博收起长刀,一回头,便又看到了来桑手里的蝴蝶发卡。见他直直盯着,来桑将发卡递向他。
西博神色恍惚地接过,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来桑听到了低低的哽咽声。
想到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小姑娘,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来桑心中也不是滋味。
来桑想到了那块压缩饼干,虽然知道这俩人并非因此盯上她的,小姑娘应该也乖乖听了劝告没有暴露。但来桑还是忍不住想:善意只会招致祸端。
“这里……发生了什么?”
背后响起陌生的声音,来桑警惕地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瘸子,又稍微放松了一些。
对方看清浑身是血的来桑,以及地上的两具尸体,顿时吓得僵在原地。但很快他又注意到了来桑的脸,可能是因为脸上的血迹模糊了五官,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来桑?”
来桑意外地抬起眼,仔细打量他,看到他残疾的腿,便突然想了起来,“霍夫库?”
“还真的是你啊,我路过听到动静就想着过来看看,这两人……这里怎么了?”
“处理了一些该死的家伙。”来桑随口道。
“这样啊。”霍夫垂下眼,再抬起时带了一分关切,“要不来我屋子坐坐吧,离这儿不远,何况你们现在这幅模样……”
霍夫库顿了下,看了看头发尖都粘着血的来桑,又看了看西博腰间还在滴血的长刀。
霍夫库难以言喻,只好隐晦地提醒:“还是稍微整理一下为好。”
*
“诶?!所以你的腿是被捕兽夹夹断……”西博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失礼,“啊!对不起……”
“没事,猎户出身却被捕兽夹弄成了瘸子,我自己想想都觉得挺荒谬的。”霍夫库自嘲般开玩笑。
“真的很抱歉,你应该……很辛苦吧?”西博说。
霍夫库愣了下,西博的眼里有怜悯、担忧,以及真挚的关心。霍夫库经常会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但那是在以前,巨人入侵之后,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他的残缺只会招致欺凌,收到的也只剩冷漠贪婪的目光。
上一次见到这样带有温度的目光,还是在那个满是灰尘的小仓库里,来桑对他说‘你会活下来的’。那时候,那个面无表情、本对他抱有杀意的士兵,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悯。
“不,我没什么辛苦的,反倒是一直在麻烦别人。”霍夫库笑了笑,“如今能在这个屋子安居,是多亏了来桑,在此之前,也是姐姐一直在照顾我。我什么没有做,谈何辛苦?”
“你还有姐姐吗?”西博问。
“是的,姐姐对我很好……”霍夫库微微抿唇,“但她已经不在了。”
西博自觉又说错了话,干脆闭口不言,霍夫库也没再往下说。
来桑倒是想起了那个只在昏暗中寥寥看了几眼的女人,他已经记不清女人的样貌,只记得手中的匕首穿过她胸膛时的凝滞感,只记得她临死前看向来桑的眼神——疯狂又偏执。
来桑有些惊讶以她当时的精神状态还能照顾好霍夫库,但想到他们是一路相伴走来的亲姐弟,来桑又能够理解她了。一样是杀人凶手,那个吃人的男人和霍夫库的姐姐在来桑心中完全不一样,一个是为了自己苟且偷生,一个则是为了守护家人。
如果她当时没有将箭头对准兵长,来桑说不定就真的放过了她。只是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来桑没有杀她,她的结局也不一定比现在更好。
“这里有水吗?我想清理一下。”来桑想起了还粘着血的匕首,站起身来。
“里面有。”霍夫库腿脚不方便,只用手指了下大致方位。
来桑朝他指的方向去了,一时间客厅只剩西博和霍夫库面面相觑。
“你说来桑帮了你,我还挺意外的。”西博不想让空气凝滞,按耐不住再次开口,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你觉得他不像这种人?”霍夫库问。
“当然……不对,也不是。”西博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来桑不是多么善良的人,能让他主动提供帮助的,除非是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地方。”
“……你似乎很了解他?”霍夫库没有回答西博的疑惑,而是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是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像亲兄弟一样。”西博笑起来。
“兄弟……”霍夫库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那你不会担心或者害怕吗?他杀了人,却表现得毫无波澜,你明知道他不是善良的人,就不害怕他杀了不该死之人,就不担心他会杀无辜之人吗?”
霍夫库这样问并非毫无依据,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来桑和西博不是一类人。一个冷漠阴沉,一个正直温暖,他们的观念不可能融洽。霍夫库十分确信。
“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西博相当实诚,坦然承认道。
果然如此。霍夫库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嘴角微微松动,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叹息,又听见西博接着道:
“但是,我会选择相信他。来桑不是善良的人,但同样,他也不是没有心的人。他冷静、不冲动,心里有自己的准则,从不逾越,所以我可以理解他。”
霍夫库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拐杖,他听见自己用尽量自然的声音问:“你真的清楚他自己定义的准则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理解?”
“他的准则我的确不太清楚,但我们是家人,家人就是要互相理解,不是吗?”
西博虽然觉得霍夫库这样问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地一一回答。等他说完,却见霍夫库似乎凝固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霍夫库眼中竟蓦地落下一行泪来。
“怎、怎么了?”西博吓了一跳,无措地站起身。
霍夫库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抬头深吸一口气,将还在试图上涌的眼泪憋了回去。再开口时,声音微哑:“抱歉,我问这些很失礼吧?但我真的太想知道有什么区别了。”
“其实,我和姐姐也有类似的情况,但是我无法理解她,即便现在也一样。”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弟,因为我的腿,她从小就开始照顾我。巨人入侵后,我们只剩下彼此,她担心我会撑不过去,对我愈发上心。然而,我们的生存空间还是不断被压缩,最后终于被逼入绝境——为了我,她失去了清白,她让自己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她杀了人,很多人,无辜的人,善良的人……只是为了我这累赘一般的存在,那个第一次打猎反而救了猎物的姐姐、我那坚强但内心柔软的姐姐,双手沾满了鲜血。”
“我感到了害怕,我明明是靠姐姐才活下来的,明明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我却觉得她这样好陌生。”
“西博,你说家人就是要互相理解,但是我该怎么理解呢?我不明白,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姐姐为什么要为了我、为了一只在她身上汲取养分的寄生虫,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模样。”
霍夫库拄着拐杖,缓缓撑起身子。他一瘸一拐走到西博身后的木架旁,木架上摆了一套弓箭。霍夫库用没有拄拐杖的手取下那把陈旧的木弓,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他说:
“这把弓跟着姐姐杀了很多猎物,最后也杀了很多人。所以当我得知姐姐死讯的那一刻,我由衷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拖油瓶,逃离这片苦海了。”
“但是,我也时常会想,姐姐到底有什么错呢?这个世界凭什么就要抛弃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走她的生命……”
他的声音很轻,发出微弱又不甘的质问。
西博的视角看不见霍夫库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紧握木弓、指节发白的手。这次沉默的时间额外的长,直到某一刻,霍夫库终于缓缓松开木弓,他的手搭仍然在木架上,微微侧身。
那双充满悲伤、晦暗不明的漆黑眼眸落在西博身上,他问:
“你说你相信来桑的准则,但是,当人被逼入绝境、重要的至亲遭到威胁时,他还能维持那脆弱不堪的准则吗?你又还能如此坚定地说出信任和理解吗?”
西博愣了下,而后蹙眉低头认真思索这种可能性。在他思考的时候,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起。西博本来没有在意,直到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停在他面前,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西博不明所以地抬头,只见霍夫库朝他微微一笑,说:
“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来桑将匕首来来回回清洗了很多遍,但总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残留。他再次甩去匕首上的水珠,举到鼻前闻了闻,又瞬间皱起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没等来桑再次将匕首置于水流下,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和重物落地的闷响。来桑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转身向外冲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右手拄着拐杖,盯着左手掌心发怔的霍夫库。注意到来桑的视线,他若无其事般笑了笑,“你回来得有些迟了。”
第二眼,便是跌倒在地的西博。他苍白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胸口插着一支箭,箭矢深深没入看不见箭头,只能看到周围的衣物晕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来桑懵了,一瞬间,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他急忙上前扶住西博,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来桑不知所措,手悬在箭尾处因恐惧细细颤抖、无处安放。
“西、西博,你……”
竟然从来桑的语气里听出了慌张。西博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倒是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
“说不定还有救哦,我刺偏了些。”罪魁祸首悠然看着这一幕,善意提醒。
来桑立时定睛看去,的确如霍夫库所说,箭矢的位置虽然离心脏极近,但还是有所偏差。
来桑镇定下来,顾不上质问霍夫库,当机立断抱起西博便往医疗所奔去,一刻都不敢耽搁。
因为担心西博的伤势,来桑尽量保持平稳,跑得格外小心。加之身体负担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心里又负担了各种担忧焦虑的情绪,来桑一路跑得极累。
终于到医疗所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来桑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焦急地吼道:“这里有伤员,快点!”
来桑跑得喉咙嘶哑,吼完忍不住咳了下,竟有一股铁锈味。
医疗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吼吓了一跳,再一看风风火火的来桑,抱着一名胸插箭矢的男子,满眼红丝,表情如同凶兽般狰狞。
医疗人员皆一惊,连忙安排人去急救。
抢救期间,来桑倍感煎熬。想寸步不离地看着,但又怕自己影响到医生不敢上前,只得在远处焦急地来回走动。
“这蠢货命大,一定没问题的。”来桑安慰自己,但心中的担忧没有减少半分。
……万一真的伤到心脏了呢?箭离心口那么近,人的器官又是如此脆弱,万一真的有什么好歹,西博就会……死?
“不对、不可能、绝对不行……”来桑痛苦地抱住头,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就几乎要窒息。
“那是我的家人,不能把他夺走,怎么可以夺走……你怎么敢夺走?!”
来桑神志不清地碎碎念念,忽而怒吼一声,如同困兽般无助徘徊。周围人看到这一幕,皆不敢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走了过来,来桑立马抓住他的的肩膀,问:“怎么样了?!”
医生被吓了一跳,宽慰道:“不用担心,他没事,箭头几乎是擦着边过去的,不过很幸运的没有伤到心脏。箭已经成功取出来了,现在只要好好休息养伤就行。”
来桑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堵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呼吸也通畅了一些。但没亲眼看到西博的状态还是有些不安,来桑松开医生火急火燎朝病房赶去。
推门时,来桑克制自己尽量放轻了手脚。门缓缓打开,西博就躺在中间的病床上,唇色发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听到门口的动静,西博转动眼珠看去,费劲地朝来人扯出一个笑容,“来桑。”
看起来很狼狈,但切切实实地在呼吸、心脏在跳动。
来桑彻底安心了。失而复得一般,心中庆幸又一阵后怕。
“你没事就好,这就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缓过神时,脊背已出了一层冷汗。
“霍夫库到底为什么……”西博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霍夫库?对了……我杀了他姐姐,他怎么可能不恨我?我怎么会留下这种隐患?”安下心后,来桑也终于想起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杀了……他姐姐?”西博愣住了,他以为今天也是来桑第一次杀人。相比他,来桑的确表现得非同寻常的冷静,但因为杀的是罪不可恕之人,西博就没有怀疑什么。
“是之前兵长带我出任务的时候,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是她竟然试图伤害兵长……杀了她后,我觉得与她感情深厚的弟弟是个后患,所以想着找到他一块儿处理掉。”来桑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没有动手,竟然还帮了他,让这个光靠自己一天都活不下去的残废活了下来。没想到会差点害你……”
西博听着,差不多知道了来龙去脉,来桑口中的“残废”应该就是霍夫库了。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救了霍夫库,不知怎的,西博心中有些复杂,“来桑,这不是你的错……”
“错?哈、哈哈!这当然不是我的错,错的是那个该死的残废!”担忧恐慌平息下来后,取代而之的是极度的愤怒,来桑恨声道,“他怎么敢对我的家人下手?!现在还不迟,我这就去彻底解决这个该死的家伙!”
“来桑!”西博根本叫不住,身体又因为负伤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来桑杀气腾腾冲了出去。
“该死……”西博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霍夫库的话。
当人被逼入绝境、重要的至亲遭到威胁时,还能维持那脆弱不堪的准则吗?
竟然是这样,他竟然是这个意思!他的报复竟然是从精神上摧毁来桑,而自己就是他选择的突破口?!
不得不说,霍夫库准确掐住了来桑的命门。西博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嘶——可恶!”伤口不小心崩裂,胸前洁白的绷带隐隐渗出鲜血,西博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这么吵。”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西博抬头,顿时眼前一亮,“兵长!”
*
来桑一脚踹开门,出乎意料的,霍夫库还站在屋里,没有逃跑,也没有恐惧。像是一直在原地等他一般,霍夫库从容不迫对上来桑充斥怒意的眼眸,问道:“如何?救回来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霍夫库被一拳打翻在地,拐杖也摔落出去。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鼻梁几乎都断裂了,但他却笑了起来,“看来是没事了,不然你没这个闲心来找我算账。”
“他没有事,但你马上就要去陪你姐姐了。”来桑俯视他,语气冰冷。
“哈哈,你早该这么做了!”霍夫库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刻丝毫不惧,“来桑,你知道吗?我很感谢你让我姐姐解脱,但是,你毕竟杀了我唯一的家人啊,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你也是有够好笑的,不赶尽杀绝,反而还要帮助我,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既可以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又可以若无其事地散发怜悯吗?哈哈哈!来桑,别搞笑了,这不可能的!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该踏上另一条路,你应该把这条路走得更彻底些!”
来桑冷漠地看着他,已经握上刀柄的手却因这话停顿了下。
更彻底些?他至今为止做得都还不够彻底?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放过我?”察觉到来桑的停顿,霍夫库夸张地挑起眉,语气嘲讽,“你是觉得自己还能走回头路?噗,来桑,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回头是要付出代价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
来桑笑了。是了,他的确做得不够彻底,不然西博也不会置身险地,他怎么可以拿家人的性命去摇摆不定、含糊不清?
“多谢提醒。”来桑说,拔出了匕首。
要铲除所有威胁,哪怕它脆弱不堪、渺小无力,哪怕它只是一点点苗头,都有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于背后刺入痛点。
必须一个不留,彻底清除。
看着来桑手持匕首,如同索命的恶鬼一步步走近,霍夫库竟恍然看见了姐姐因他失去清白的那天。
她狼狈不堪,手握箭矢,一步步走近那群歹徒,她的眼神无光,只有浓的绝望,与最深的恨。
她对着那群松懈的歹徒高举箭矢,对猎物都尚有怜悯之心的她,对着披着人皮的畜生,毫不犹豫、狠狠落下了夺命的利刃。
霍夫库胸口一痛,是匕首刺入了身体。然后匕首被抽出,下一秒再次落下……鲜血一下又一下、不断飞溅——和那天一模一样。
霍夫库看着来桑,那个和姐姐有着相似之处的人,那个杀了姐姐自己却心安理得活着的人,此刻他的脸与姐姐渐渐重合。
太好了。
濒死前,霍夫库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来桑。他的嘴微微张合,带着血沫星子,声音极其轻微:“你也应该一样……”
霍夫库没说完,彻底咽了气。但来桑没有停下,他的衣服,他的脸,他的眼睛都溅满鲜血。他仍然一下又一下,愤恨地、麻木地摧毁那千疮百孔的尸体。
西博说得没错,他牺牲了某些东西。此刻,来桑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某样隐藏极深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直到丝毫不剩。
“够了。”
有人说。来桑的手腕被抓住,匕首无法再落下分毫。
目光所及皆是血染的红,不,或许染红的是自己的眼睛。来桑眨眨眼,粘稠的血黏在眼睛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顺着再也洗不干净的刀刃视线上移,在一片血幕中对上一双熟悉的、让人安心的灰蓝眼眸,来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对不起,兵长,弄脏了你给的匕首。”
报复 (ほうふく, houfuku) - houfuku → 霍夫库
上面的翻译和音译都是问ai的,本人一窍不通。
我原创的角色名字基本都是有寓意的,会在其高光时or领盒饭时公开。不过有时候写着写着,一些设定就会开始逐渐偏离了吧……
PS.已经领盒饭的埃文德,他的名字本来也是有寓意的,但因为他是比较早一批的配角,所以我给忘了(),我猜应该是怯弱、勇气之类的吧。
PPS.因为在备考,有点懒得打磨了,只稍微检查一遍就发了出来,我之后再仔细打磨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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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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