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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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以及血液啪嗒滴落声。地上是一团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是尸体的肉块，残忍血腥、格外瞩目。利威尔却顾不上看那一地惨状，只蹙眉打量眼前的人。
“……有受伤吗？”利威尔问。
“没有，啊……”来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血污，惴惴不安道：“对不起，是不是太脏了？”
用“太”这个字还不够具体，准确来说，他整个人宛如从地狱的血池里走出来，连眼珠都猩红无比。
利威尔抓着来桑的手腕，血液的粘稠感让他不适，但手心下那只紧握匕首的手腕在细微颤抖，利威尔便没有松开。
利威尔一使劲，将来桑从地上拉起来，匕首也随之哐当落地。他上下打量这个浑身戾气，但魂不附体般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小鬼。
“来桑。”利威尔说，“不要怀疑自己。”
平稳的声音拨动了麻木的神经，来桑迟钝地抬头，他几乎听不清利威尔说了什么，只紧紧盯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眸里倒映着腥红的自己，也只有自己。
来桑想，他需要的就是这个——这双看着他的眼睛，不会被其他东西所分心。
“真漂亮……”来桑无意识低喃一声，不由自主地，朝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伸出手。
满是粘稠鲜血的手凑近，利威尔下意识想避开，但脑袋只是微微一动，最后任由那只被血染得看不出肤色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眼角。
如何挽留这道视线？
那张素来干净的脸上，被自己蹭上了点点血污，来桑一瞬不瞬盯着那块玷染上去的血污，认真思考。
如何彻底占据他的视野？
“他在这里！”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脆弱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什……！”屋内血腥的景象让不速之客齐齐刷白了脸色，带头的胖子首当其冲，被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冲击得当场吐了出来。
利威尔在门开的一瞬间便警惕地转过身去，他瞥了眼门外围了一圈的宪兵团，面色不虞。
“就是他！”领头的胖子指向来桑，声音颤抖。他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看了眼地上千疮百孔、根本看不出是尸体的肉块，顿时又惊惧地连连后退。
来桑看着那胖子颇为眼熟的圆滚滚的身材，想起来是不久前招惹的商人——所以他是找了宪兵团来报复吗？
来桑扫过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宪兵团徽章，眼底一片漠然。
“快抓住他！他杀了人你们没看到吗？！”商人躲在宪兵团身后，找回了一些安全感，急切地指使，“我说他怎么敢糟蹋上供给王室的粮食？原来就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来桑冷笑一声，所以那个难民的锅直接扣到了他头上。但仅仅这样是不足以扣押一名调查兵的，顶多是拘留审问，不过……来桑垂眼看了看地上自己的杰作。
这种情况就不好说了。士兵的刀是用来守护人类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虐杀平民。
来桑并不后悔杀了霍夫库，他只后悔自己还是不够理智，没有隐蔽地解决这件事。以及这个商人，当初就不该如此轻易地放过这只肥头大耳的猪头，不然这猪头也不会有胆量落井下石。
饶是宪兵也没见过这样残忍的杀人现场，他们看着来桑浑身浴血的模样有些犯怵，但在商人的催促下，还是拔出刀警惕地围上前。
“喂。”利威尔横跨一步挡在来桑身前，面沉似水，“如果你们想拉屎都要拄拐杖的话，就尽管上前。”
锐利的眼神让宪兵们纷纷停下动作，他们认出了眼前比来桑矮半个头，却将他结结实实护在身后的人是谁——那是调查兵团的兵长。
但他们忌惮的并非“兵长”这个职协，真正让他们惧怕的是这个并不高大的身躯却被冠以了“人类最强”的称号——从利威尔身上散发的杀气可以感觉出来，这个“最强”的标准可能并不局限于对付巨人。
“不就是一个矮子吗？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去给我抓住那只乱咬人的疯狗……”
商人嘴里的狗字尚未落音，突然一柄长刀破空而来，穿过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宪兵，直指躲在后方的商人。
“咄！”
刀尖没入木墙，入木三分。
“咕咚。”商人吞咽了下，视线下移：刀锋浅浅划破他的侧颈，渗出点点鲜红——但凡再靠近一点，都会直接刺穿他的喉咙。
商人吓得脸色苍白，遍体生寒，抬头看去，正对上那个他原本不屑一顾的矮子的视线。那双锋利的眼睛微微睁大瞪着他，灰蓝的眼珠如同脖子上的刀锋闪着寒光，活生生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你是屁股拉不出屎，就要用嘴喷出来吗？”可怖骇人的修罗阴冷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帮你闭上□□。”
商人冷汗直冒，他知道了，只要眼前的矮个子想，就算让宪兵团层层防守，也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小命。
“你、你可要想清楚了……”商人因惊吓声线颤抖，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绝对优势：“要知道，现在调查兵团有一半的粮食来源都靠着我出售。如果你执意护着那只疯……”
包含杀意的眼神刺过来，商人顿时卡了壳，心中有诸多不甘，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改了称呼：“……护着那个家伙，就意味着调查兵团有将近一半的人要饿死！”
嗯，这的确对调查兵团很不利，但那又如何？来桑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局势下，他有足够的信心保障自己能拿到食物，这个威胁对他毫无威慑力。
想是这样想，但……来桑观察了下利威尔的表情：脸色愈发阴沉了，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于是来桑明白了，他不在意，兵长却是在意的。
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妒意在翻滚：为什么要在意别的东西？那双眼睛应该只看着我。
但灼热的欲望下，又浅埋了一丝理智没有让它爆发。来桑知道，现在不是得寸进尺的好时机，适当后退，才是前进。
想清楚这一点，来桑从利威尔身后走出来，平静自若道：“那就如你所愿，逮捕我吧。”
这是有风险的决定，典型的损己利人，但同时他可以肯定，这是对自己最有价值的决定。
没想到来桑会自投罗网，商人先是一愣，而后喜上眉梢，得意洋洋招呼宪兵团去抓人。
利威尔面色一冷，不爽地啧了一声，刚欲阻拦，就见来桑转过头来。他脸上是自己一刀一刀刺出来的飞溅状血迹，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利威尔，带着忐忑又执着的语气确认：“兵长会看紧我的，对吗？”
“……”利威尔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松开紧握刀柄的手，一字一句承诺：“等着，我会接你回来。”
这是来桑收到的来自利威尔的第一个承诺——明确的、清晰的承诺。
来桑满意了，虽然支付了有风险的代价，但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酬。
来桑回头，在宪兵们警惕的视线下高举双手主动走近。两个宪兵一左一右牢牢压制住他，其余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将他团团包围。
来桑十分配合，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似乎松了口气的商人。
被那双猩红的眼睛盯住，商人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脊背发凉。只见那疯子朝他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让他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毒蛇正悠然环绕着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似漫不经心，但商人毫不怀疑，只要稍有松弛，毒牙就会瞬间咬破他的喉咙。
商人已经开始后悔招惹这个疯子了，开门前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个带毒的品种，而在他带着宪兵团进门那一刻，向毒蛇展示出了自己的威胁性，那阴冷的目光就彻底锁定住了他。
不是他想步步紧逼，而是在商场摸爬滚打得出来的最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在毒蛇露出毒牙前打中它的七寸。
只要毒蛇还没断气，那颗毒牙就会一直悬在他心头。商人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来桑，但他不能这么做。无视程序私下处置一名士兵，这无异于视王室如无物，而他的生意基本依附于王室，如果失去王室的支持，那跟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来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地站出来。现在局势混乱，各阶层都兵荒马乱，对他的判决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
而在此期间，就是商人和调查兵团之间的较量了。商人无论如何都要处死来桑，调查兵团自然不会容许一个肆意妄为的商人把握他们的粮食命脉，甚至随意处置他们的士兵。
来桑最终会被如何判决，就看两者较量的结果了。
来桑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托商人的富，他被认定为重要犯人，住进了空间紧缺的正式监狱里——想来也是知道那种破烂的临时监狱根本关不住他。
被关进去的第一件事，来桑用力摇晃了下手臂粗的铁栏，纹丝不动，门外还有士兵层层把守，的确是密不透风，找不到任何突破口——越狱就不用想了。
来桑几乎可以想象到商人接下来会如何伪造、夸大他的罪名，不择手段为了让他被判处死刑。来桑比谁都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此刻他只能任人宰割，内心反而十分平静——因为兵长说了会接他回去。
……等等，这就是我的底气吗？我就如此轻率地将性命托付给了他人吗？
来桑愣了下，好像这时他的理智才完全回笼。他松开铁栏，坐到冰冷的铁床上，身体渐渐冷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来桑曾收到许多承诺，来自他的父母：出去郊游抓蝴蝶、生日陪他举办成人礼、一定平安无事地回来、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他那伟大又忙碌的大英雄父母，无一例外地都失约了。
所以，来桑渐渐地不再期待承诺。比起等待别人去履行诺言，不如自己想办法去达成目的。这样才能尽在把握，万无一失，不是吗？
……但如今来桑却想谋取利威尔的承诺。
为什么？我很了解他吗？我能确保同样是大英雄的他不会像父母一样食言吗？现在粮食供应商寥寥无几，商人手持重要的把柄，我能保证他一定会冒着巨大风险、甚至不顾一切来救我吗？
来桑将脸埋入手中，思考任何可以解释自己做出这一决定的依据。
……不，根本没有任何依据，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出于理智做出的选择。来桑很清楚，他只是没有任何依据地相信利威尔。
这种无缘无头又笃信不疑的信任实在是……
太令人上瘾了。
埋在手心里的脸透过指缝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他好像从出生起就走在充满未知的昏暗小道上，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突然之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会为他清除路上的一切障碍。
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前迈步，甚至奔跑，因为前方畅通无阻。
事实上来桑仍然行走在黑暗中，只是潜意识告诉他，兵长绝不会食言。这个潜意识让他有种诡异的、违背理性的安心，即便眼前都是未知数，但他的心却落到了实处。
这种感觉很好，他想要更多。一个有期限的承诺完全不够，他还要从那个男人身上索取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脑子很混乱，又很清醒。来桑能感觉到体内的焦躁，又能熟练地压制住所有冲动。
长呼一口气，来桑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一如往日漠然的浅色眼眸……不，那是远远超出往日、直达眼底的漠然。
不要去想理由，只要思考如何拿到想要的东西，以及清除掉所有威胁。来桑告诉自己，为此，他会抛弃除手段外所有无意义的举动……
以及无意义的原则。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入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