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依曼瓶颈》我于是坐了起来

7、06 命中

　　淘汰赛抽签结果出来，百分之十四的概率被踩中，信院与经院争夺四强名额。

　　云想向屈越请了假，整个周六都和金教练及其他队员一起研究对手，根据阵容制定方案。

　　何赋早已听闻陆鳞羽回校了，要上场参赛，只是不知是全场都上还是下半场。

　　他在云想提起陆鳞羽时特意关注了一下她的面部表情，没发现有何不同。

　　“陆鳞羽球风很硬，撞人力度极大，你们两个人防守他，一定不能硬碰硬，他抛球使用最频繁的角度是55度，中场和三分少，他还在半场的时候，不用过多关注。”云想专门选了两个人死守陆鳞羽。

　　“传球呢？他跟他们寝室的甘冬林关系铁，甘冬林不在校篮，不知道陆鳞羽跟他配合怎么样。”

　　云想一口咬定陆鳞羽不会传球给甘冬林：“可能性极低，甘冬林技术一般，不怎么在边缘跑动。而且甘冬林上一场右手腕受伤了，冲击力大的动作会减少的。”

　　金教练附和：“刘别也伤了，他们教练不知道怎么搞的，小组赛，拼什么命，没得战术就瞎搞。”
　　何赋叮嘱学生：“尽量避开甘冬林的手，别把他整更严重了。”

　　经院篮球队也有一些大二的学长，对云想不熟悉，也是在两场小组赛中感受到了云想算力和记忆力的恐怖。

　　“咱们这次争一争，能进四强就创造历史了！”

　　云想也高举右手道：“大家都加油，何老师回头请大家吃小树林！”

　　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何赋无奈地笑着摇头。

　　湖大冶金专业也很出名，校内有一批原址“钉子户”，修新校区的时候没谈拢，如今与冶金学院实验基地仅一墙之隔，周围未伐的树木长势喜人，一片茂密，方便打游击，村民们就在自家门头开起了饭馆，湖大学子戏称其为“小树林”。

　　这些小饭店虽然没有营业执照，食品安全堪忧，但胜在价格便宜花样百出，火锅烧烤大排档应有尽有。因此学校再怎么明令禁止，小树林依旧保持生意兴隆。

　　比赛当天，云想为了避嫌，也没有和许久未见的陆鳞羽打招呼。场上队员排队握手，广播十分正式地播了两院的院歌。

　　哨声吹响，陆鳞羽稳稳地在场边坐板凳。

　　何赋抢到球，向金教练点点头，那个方向从背后看，就跟向云想点头没什么区别。

　　陆鳞羽抱着双臂，除了何赋，全程就没有盯过别人。

　　何赋上学时也是校篮的得分后卫，虽然年纪稍大，身体素质比不上十八九岁身强体壮的大一生，但经验丰富，善于观察对手和调动队友，在场上十足像个指挥官。

　　但只靠他一个人确实不行，双方打得有来有回，整体还是信院略胜一筹，这还是在陆鳞羽没有上场的情况下。

　　上半场临近结束，经院32：48落后，他们没有擅长三分球的射手，篮下又肯定比不过陆鳞羽，因此何赋有点着急。

　　还有几秒就要吹哨，经院一个队员与甘冬林正面对上，一时激动从他手下抢球，甘冬林躲闪不及，手腕被强力打中，痛楚立刻钻心袭来，他骂了句脏话，吃痛放手。

　　陆鳞羽立即起身举手示意对方犯规。

　　吹哨前，甘冬林罚球得分，分差拉大到17分。

　　陆鳞羽则阴沉着脸目送云想和队员们一起去了休息室。

　　云想临走前也留心了陆鳞羽的表情，他肯定误会了自己的战术是要对甘冬林下黑手。

　　何赋接过云想递过来的水，一口气闷了半瓶，说道：“叹什么气，分差不是很大。”

　　云想道：“陆鳞羽肯定要上整个下半场，还是比较难。我们要阻止他拿球，也要防他来篮下，大家的节奏不能乱。”

　　金教练和几个犯规比较多的队员训话：“不要被对方带着跑！定了谁防谁攻，不要老想着随机应变！咱们这赛场没那么多高级的变化。”

　　云想眉目缠上忧愁，何赋劝她：“没事，赢不赢都尽人事，陆鳞羽也没那么可怕，别给自己压力。”

　　“陆鳞羽还，蛮可怕的……”云想有点懊恼了。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众人齐刷刷转头。

　　竟是陆鳞羽。

　　他高大的身影将门严严实实堵住，家境和长相有一定光环加持，金教练原本还暴躁得想吼一声怎么不敲门，见大家都不说话，也就莫名没开口。

　　何赋把手中的水递给云想，不带喜怒地问道：“找谁？”

　　陆鳞羽言简意赅：“云想，出来。”

　　云想今天没穿连衣裙，而是拿运动上衣和牛仔裤搭了一套休闲风的装扮，有一种日漫里抱着书经过窗边，被吹起长发的学姐氛围。

　　她放下水瓶站起来，拿起另一罐未开封的矿泉水，有点尴尬地跟着陆鳞羽出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地经过走廊，陆鳞羽推门进入一扇楼梯间，“安全通道”四个字闪着绿光，旁边还有一个拔腿就跑的小人。

　　云想夹紧矿泉水，双手握上金属门把手，吃力下压，才终于推开。

　　所幸楼梯间明亮无味，水泥楼梯灰蒙蒙的，扶手积了层薄薄的灰。

　　“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带了一瓶。”云想在陆鳞羽面前站定，微笑。

　　陆鳞羽：“不喝。你看了这么多场球赛，总不会只知道给人送水吧？”

　　他脊背抵住墙壁，凉凉的，看着云想，出言讽刺。

　　云想不理会他的无差别攻击，好心建议：“不喝你也可以好好讲话呀。”

　　“废话太多。”陆鳞羽同样不领情，直言不讳：“你之前来看球赛，是为了找我们的弱点吗？”
　　“怎么会，我每次都和你加油，又不跟别人加油。”

　　陆鳞羽点点头：“好，那就是找我的弱点。”云想微微侧头，有些无可奈何。

　　“我问你，甘冬林上一场你也去看了？他手受伤了，你和他说下次换个边防化工的队长。”

　　“观察能力这么强，只可惜我没受伤。”

　　云想心道果然，但还是面带薄怒道：“什么意思？我没有让谁去攻击甘冬林的右手，你不要污蔑我。”

　　陆鳞羽无所谓地嗤笑一声：“你们最好没有。”

　　“云想，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前几个月观察我得到的结论，未必适用于今天的我，想赢，拿出点真技术出来。”

　　云想想插嘴，奈何陆鳞羽声音和情绪皆平中带硬，恰似他统治力极强的球风，打断他会显得极不礼貌，抢他的球也不可能如愿。

　　什么叫偏爱？即使你不礼貌地对待我，我也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

　　“你再会算会预测，也不可能对所有的变量都未卜先知，况且你才认识我们几个月？我跟你没那么熟，但是也想奉劝你——你们寝室爱打牌吗？”

　　陆鳞羽话锋急转，问得云想莫名其妙。

　　“不打，怎么了？”

　　“幸好你们不打，估计没人想跟你打牌。聪明是尖锐的武器，任何持刀的人身边都不会有朋友并肩而立，哪怕你的刀锋向外。”

　　“云想，收敛锋芒，别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就四处招摇。”陆鳞羽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甘冬林喊他回去热身了。

　　他没等云想回答，就越过她的身子向门走去。

　　手刚握上把手还未出力，云想辩解的声音传来。

　　“不打牌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很少参与；打到甘冬林的手是意外，绝不是打脏球；任何情况我都不觉得必胜，赢你或输你都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在意。”

　　“陆鳞羽你能别这么奇怪吗，猜测的事情到你嘴里成了事实。我当然知道人会变化，万物的内驱力促使对立矛盾互相转化，你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矛盾的个体。”

　　陆鳞羽回头看她一眼：“你可以转化我试试。”

　　说罢拧开门走出去，云想紧随跟上，叫住他：“等下！我想去看你比赛，你能卖我一张票吗？”

　　陆鳞羽顿足，思忖片刻，转身询问：“这是转化的一种方式？”

　　“没有啊，我喜欢你才去看你比赛，但是没有票，只能找你买，很难理解吗？”云想真诚地看着对方，仿佛刚刚不愉快的对话没发生过。

　　陆鳞羽语塞，上下打量她一眼，没有回答，大步流星兀自回休息室了。

　　下半场甘冬林被换下，陆鳞羽上场，金教练也按照计划，换了两个专门防他的队员。

　　经院的男生们围成一个圈，何赋将手掌放在最下面，带头高喊：“小树林！”

　　众人也带着笑意吼出希冀和勇气：“走起！走起！走起！”

　　陆鳞羽与何赋对上眼神，又不由自主瞥对面场边的云想。

　　女孩儿从未遮掩注视他的目光，见他望过来，展眉一笑，用口型对他无声说了一句：“加油。”

　　接下来的45分钟，经院打得更加艰难，陆鳞羽察觉出对方对自己的严防死守，于是刻意消耗他们的体力，过程中难免磕磕碰碰，发生肢体冲突。

　　好在何赋渐入佳境，连中了两个三分球，引来全场女观众的欢呼，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陆鳞羽向队友打了个手势，调换位置，由攻变守，围绕何赋做起文章来。

　　何赋面不改色，脑子里浮现出双方阵容刚公布时，云想成竹在胸的声音：“防不住陆鳞羽，我们就降低他的得分率，让他自己改变角色。”

　　“他有点争强好胜。”云想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欢快，带点藏不住的跃跃欲试，如同她拿捏住了陆鳞羽的小小面门，等着他跳到坑里来。

　　何赋盯着面前的陆鳞羽，自己跳起来的时候，对方也一跃而起，仗着身高优势盖住投篮，还故意不抢球，而是把球拍到队友的方向。

　　金教练激动地甩着拳头打空气，大喊：“过人！过人！抢断！”

　　陆鳞羽不参加训练，和队友毫无默契可言，到手的球没抱住，竟然被经院高大的前锋在线边猴子捞月般拦了回来。

　　观众席又爆出一声喝彩。

　　何赋向篮下跑，陆鳞羽挡住他的道，故意蹭着他，何赋拿出辅导员的威严来，低声训斥：“让开！”

　　前锋稳稳进球，刹那间掌声雷动，比分逐渐缩小，信院教练有意打乱对手得分节奏，紧急吹哨叫了个暂停。

　　场上的球员们不住喘息，双手撑住膝盖，汗流浃背。

　　何赋正欲下场喝口水，陆鳞羽却毫不退让，何赋刺激他：“怎么了？输不起？”

　　陆鳞羽也不恼，保持眼高于顶，擦着何赋的肩膀走过，不知有意无意将他撞了一下，何赋一个趔趄，踩到汗水，脚底打滑，仰面摔倒。

　　经院队员们见到有人敢撞自己的辅导员，均是怒火中烧，围上来找陆鳞羽理论。

　　何赋在混乱中抓了只手臂扶着站起来，还好吃力不大，不怎么痛。抬眼望见不远处云想平静的面容，眼神安抚，极小幅度地对他摇了摇头。

　　何赋没有追究，大家也就没有继续闹下去，回到场边云想向大家解释：“他们自己乱了，我们还打我们的。陆鳞羽想找事可能是攻心破局，被他激怒就是上了他的当。”

　　正如云想所说，对手明显没有在这个暂停调整好心态，反而越打越没配合。

　　陆鳞羽短时间也改不掉条件反射的投篮角度，接受云想针对训练方案的防守队员跳跃高度相比从前有了显著提高。

　　陆鳞羽最终压哨投了个三分，球离手后径直看向云想。

　　篮球高速旋转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全场的目光凝聚在那小小的球上，没人发现陆鳞羽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篮框。

　　电光火石之间，云想双手轻轻拍了个掌，笑着对金教练说道：“不中。”

　　球大半个身躯都进到框里，边缘被篮框弹了一下，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它不断抖动，摇摇欲坠，绕着圈晃动。

　　哨声长啸，比赛结束。

　　篮球入框。

　　陆鳞羽笑了，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最后的三分于事无补，经院两分险胜出线，史无前例地闯入四强。坐板凳的替补高吼着冲上前，与在场的队员一起将何赋抬起来向上抛，口号喊得震耳欲聋。

　　甘冬林酸溜溜地凑近陆鳞羽：“真是把你给研究透了，这外挂开的。”

　　陆鳞羽道：“8号不是也被研究了吗。”8号就是己方那个没接住球的人。

　　兴尽归去，大家有序离场，场馆内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陆鳞羽等观众席走得差不多了，走到经院队伍。

　　何赋以为他是来道歉的，结果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地看着陆鳞羽一声不吭抓住云想的手臂，拉着她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问何赋陆鳞羽是不是要找云想算账。

　　不知道用人形外挂算不算作弊。

　　何赋气压有点低，情绪却还停留在刚刚庆祝的氛围里，一时没收住，不屑道：“少年韩世忠。”

　　『世忠固一代名将，然少年时意气用事，亦多有可议者。』

　　这是在公开贬陆鳞羽了。

　　却道陆鳞羽攥着细瘦的手腕，经过后台通道出了球馆。

　　后门外连通不远处的大操场，石子路边一条岔路延伸进树林。踏上林荫小道，陆鳞羽放开了云想的手。

　　云想小跑两步和他并肩，没有出声打破这悠闲的宁静。

　　陆鳞羽停下脚步，掏出手机，说：“我给你一个号码，你打他的电话就可以进决赛场馆，后台也可以。”

　　云想惊讶地张嘴，慢慢转变为一个掩饰不住的笑容。突如其来的惊喜如平地惊雷般，把她聪明的脑袋瓜砸成一罐糖水。

　　“你——愿意让我去看你比赛？”

　　“不是来看我比赛，你学金融有点浪费，图赛有很多适合你的想法，你可以借鉴学习一下。”

　　她从陆鳞羽平淡的谆谆教诲里，竟听出了一丝掏心挖肺。

　　云想大悦，愉快地揶揄他：“好的，向你学习。”

　　每当陆鳞羽没法控制对话的走势时，他就会用沉默来代替，比如他其实很想翻个白眼来表达对云想这番“关键词提炼”的无语，但他知道那就有点太超过了。

　　云想是不一样的，无法否认，上一个让他有翻白眼冲动的还是周齐道。

　　信院在接下来的半决赛中败北，遗憾止步四强，云想也总算得空，买了前往第九届『图灵』杯人工智能算法大赛决赛场地的车票。

　　两人的学习和生活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尔驻足抬头看，高压电线上的麻雀三五成群，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下，飞机呼啸而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印迹，和工业电线恰好完美平行。

　　忽地，飞机变换了角度，划出一个钝角，奔向不远处与那黑色线条可望亦可及的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