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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极乐 ...

  •   校队成员都是各院挑选上来的精英,这些队员回到院队水平都是拔尖的,而各院参赛队员的球技良莠不齐,配合和战术更缺乏打磨。

      云想一场不落地观看了第一轮所有小组赛,有时因为甜味安排了值班,看的录像。她与金教练赛后逐一复盘,总结掌握了大多数人的球风、习惯与教练的侧重点。

      信院有眼尖的队员无意间远远在座位席上瞄到了云想,她和周围人仿佛被透明的结界隔开,既不起身欢呼也不喝倒彩,异常淡定,差点让人以为她是来闹中取静独自修心的。

      队友拱了拱甘冬林,递了个眼神,不无自恋地道:“经院的神棍又来了!可惜陆鳞羽没来,她竟然也不走,这难道就叫爱屋及乌吗?”

      甘冬林将球抛出去砸对方怀里,跑两步热身,笑骂:“叫什么神棍,回头有你喊嫂子的时候。”

      他说这话也没多想,单纯觉得以云想的痴心和毅力,真能追到陆鳞羽也说不定呢?

      全校公认最强的机械工程学院和材料学院抽到了同一签,被称为死亡之组,次日吸引了最多的观众前来观战。

      于是甘冬林再次见到了云想,同行竟然还有经院的辅导员何赋和金教练,就坐在他们前一排,云想坐二人中间。

      事情变得迷惑起来,尤其甘冬林发现,云想边看,还边和金教练交流着什么,金教练连连点头。
      何赋也不看比赛,频频望交流中的二人,眼神却没有落在金教练的脸上。

      场下赛况正酣,高潮不断,山呼海啸中叫了一次暂停,云想趁机出去打电话。

      甘冬林背负着为兄弟做最称职僚机的责任感,哪怕兄弟那架飞机无人驾驶。

      他弯腰拍拍何赋的肩膀,自来熟地打招呼:“何导!你也来看比赛啊!”

      何赋莫名其妙回头,见到一张热情的大脸。

      他依稀记得甘冬林是信院的,王恒生抓他去办公室搬过资料。

      “是啊,来学习先进经验啊。”他挂上了最运用自如的笑容。

      不愧是辅导员,开腔就是一股子中国红。

      甘冬林随口扯了几句,就直奔主题:“云想怎么也来了啊,她现在也是你们教练团的?”

      何赋:“教练算不上,我听说她不是常去看你们比赛吗?顺道喊她一起来取取经。”

      甘冬林:“对,她昨天还来看我们院比赛了,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哈哈哈,可惜那谁没上。”

      何赋礼貌请教:“哪个谁?”

      甘冬林内心:“这么直白的吗?”

      遂装傻回道:“咱校篮的队长呗,老刘!队宝可不得好好保护,咱院也就俩人进校篮。”

      何赋恍然大悟:“哦,刘别啊,我还以为你说陆鳞羽。”

      甘冬林:“……”

      没一会儿云想就回来了,何赋近身和她说了句话,就见云想也回头看过来,甘冬林对她笑笑。

      “陆鳞羽还在忙比赛吗?他好久没来球场了。”云想索性双手攀在座位上,整个身子都侧过来。
      何赋视线划过她的脸庞,又不动声色地挪走。

      甘冬林点头:“是啊,最近都不在校内住了。”

      云想:“你有他们决赛的票吗?我看有内部票,可是不对外卖。”

      果然,云想还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没啊,我们没人去看。你想去的话,最好直接问他。”

      云想展颜道:“他都不来学校,我更没机会找他了。”

      甘冬林迅速拿出手机:“这还不容易吗?我推给你啊。”

      云想摇头,狡黠地眨眼:“加了微信不方便我现场刷脸。”

      甘冬林睿智的大脑又悟了,有种想把云想的备注改成嫂子的冲动。

      哨声吹响,比赛如火如荼地继续,云想忙道谢,奉送一句:“淘汰赛你要是再遇到化工的23号,记得从他右边过人,他是左撇子,右边肢体不太协调。”

      甘冬林庄重地将陆鳞羽的备注改成了姐夫。

      活在他们对话里的陆鳞羽此刻却正被图赛监制折磨。

      他不善于沟通,不喜欢沟通,拒绝沟通,团体赛让他焦头烂额,如同做小组作业,他只想把别人的活也揽下来一个人做。

      这当然不可能。

      于是他成为了小组作业中被吐槽的那一个。

      大家都有手,都会上网打字,参赛期间的选手人均重点关注对象,即使图赛不打算营销,也没法阻挡自由骂战。

      一位代号为“荆条”的队友就深夜连发三条微博,没有指名道姓,但评论回复粉丝时,话里话外都在内涵某少爷不积极参与团队协作,还引导风向,暗示该少爷可能是枪手代赛。

      正常人都不会主动对号入座引火上身的,荆条错就错在误以为陆鳞羽是个要面子的正常人。

      陆鳞羽没有坐等事情发酵,网友都来不及煽风点火,他就将荆条和自己写的代码抹去水印,截取两段公开在了网上。

      另附一张自己在群里给荆条的备注:Bug多。

      他没有把其他成员的头像截掉,备注全部暴露,风格统一,一水的“语感差”“数学不行”等等。

      工作人员第一时间联系了他,敦促他立刻删掉那两张代码,否则涉及泄露比赛内容,违反了规则。

      陆鳞羽萌生了退意。

      他向来重视『图灵杯』,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成年组的对决,原本他绝不可能中途退赛。
      可是,他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

      中考前,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控,并一时失态砸碎了陪伴自己十年之久的宝贝。

      临近四岁生日时,陆鳞羽生过一次重病,高烧卧床一周之久,幼童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妈妈在耳边哭得痛彻心扉,如受割肉之痛。

      等他幽幽转醒,明旋看起来像刚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双眼呆滞,失去了一切希望,而陆腾并不在身边。

      她猛地扑向儿子,失而复得地搂紧怀里稚嫩的身躯,越抱越紧,一句话说不了,喉头腥甜,张嘴咳出一口血。

      鲜红色洒满洁白的床褥,深深刻在陆鳞羽懵懂的眼里。

      “妈妈,我怎么了?”他挣扎着逃脱母亲有些吃紧的臂弯,仰头,声音沙哑,却依然天真无邪。

      “宝宝,你——你烧了好久!妈妈——”豆大的泪水往下滚落,明旋拧紧哀愁的眉尖,随手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妈妈担心你,你还记得事吗?”

      陆鳞羽听不懂这话语里的期盼,更听不懂期盼中的痛如刀绞。

      他凑上去亲亲母亲的脸,蹭掉她的眼泪,说道:“我怎么突然会发烧呀?妈妈?爸爸在哪?”

      陆腾直至出院才出现,他亲自开车,将妻子二人接回了家。

      那以后,陆鳞羽好多事都不再记得清楚,偶尔想起一件两件了,会突如其然兴起询问父母,可他们却都一笔带过。

      陆鳞羽大病初愈,明旋要给他除晦,便独自回明家供奉的寺庙斋戒抄经足足八十一天,连儿子过生日都没回来。

      陆腾有心在家陪儿子,可工作越发繁忙,他又给陆鳞羽定制了一套玉石拼图玩具,正是那颗栩栩如生、如臻化境的大脑。

      这件定制玩具——或者说模型,按照陆鳞羽的要求设计,薄如蝉翼、细如蚕丝的玉石经络原料已价格不菲,加工设计更别出心裁,难度颇高,连接处精巧绝伦,很是考验到了陆鳞羽的动手能力。

      他坚决不看图纸,没有母亲陪伴的日子,一点一点将有他半个人那么大的模型完成。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席地而坐的孩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他亮晶晶的眼睛不愿意露出丝毫的想念,在心里为它取了个名字:

      诺依曼。

      正如周齐道所见,诺依曼尊贵得堪称整个陆宅第四个主人,它浑身由稀有的天然纯种玉石组成,比起莲藕重塑肉身的哪吒也不遑多让。

      明旋将儿子看得极紧,无论哪里都跟着去,小学和初中十年如一日接送上学,风雨无阻。

      她每天都会细细端详自己的宝贝,像要铭记他瞬息间的成长。

      那么小一个萝卜头,以前还会欢天喜地一头跌进自己怀里,转眼就能碰到她的肩膀,将心事都收进书包。

      她放任陆鳞羽自由生长,甚至有些溺爱地资助他一切爱好。

      一屋子都堆不下的机器人,蠢的聪明的,高科技的骗人钱的,通通买来供陆鳞羽拆解重组。

      陆鳞羽刚上五年级,就提要求让人工智能领域闻名遐迩的邰春泽教授来教启蒙课,明旋二话不说,找自己画协的泰斗搭桥,斥巨资买了一幅张大千的真迹,亲自送到教授府上。

      如此亲力亲为的朝夕相处,她自然能发现陆鳞羽的异常。

      但她从未开口询问,毕竟即将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秘密比痘痘还要多。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要不是陆鳞羽怒砸诺依曼惊动所有人,明旋也许依然不会往恶劣的方向猜测。

      多次的短暂失神,不经意撞见的冷漠,长时间的沉寂,微不足道的健忘,原来这些都不是男孩子的秘密。

      那是专属于陆鳞羽的秘密。

      -

      图赛监制人员焦头烂额,总算把陆鳞羽和荆条都安抚住了。陆鳞羽作为老选手,知名度高、专业技术强,如果因为传言就让他退赛,也难免会被嘲不护着自己人。

      团体赛命题回归人工智能的大众印象,要求每个团队中的五位选手分别从交互、总结、预测、逻辑、视觉五个方面自由分配,并搭载于拥有具体形象的执行体上,可以是机器人,也可以是机械狗。

      这些命题算是老生常谈,图赛引入了极富灵魂的一笔——应用场景。

      人工智能应用,与技术本身实际是两个方向。市场上投入应用的已存领域,无非是医学、向导、通信、大数据等等。

      陆鳞羽领的是被挑剩下的“预测”,这是最烂大街,也最难出彩的一个方向。

      当今生活中,预测无处不在。大到自然灾害预警,小到娱乐购物APP推送。带有主观臆断的预测容易形成信息茧房,可靠程度参差不齐,且大多数带有“作弊”色彩。

      曾有一款手机的摄像头被设置为拍照时自动升起,在未授予权限的情况下将环境数据通过软件上传,以此来“监探”用户日常生活,挖掘消费陷阱。

      你可能刚刚还在和妻子讨论买一辆车,支付平台就向你发送短信,告知贷款优惠渠道;购物平台将行车记录仪和坐垫挂在你的搜索备选栏;软件商城发来最热APP排行榜,第一名是二手车交易平台,第二名是车主们都在用的报价资讯神器。

      这其实不能算真正的人工智能,而短视频平台根据停留时间长短、点赞评论意愿、观看时点来简单判断一个用户的喜好,也相对直白,甚至愚蠢。

      陆鳞羽选定的应用场景要和其他队友相结合,赛程后半段,团队作品基本定型,他们的执行体是平衡车『天梯』。

      内置语音系统,可与用户交流,实现“交互”与“逻辑”;

      跟踪路段实况数据,根据人流拥堵与红路灯秒数优选路线,实现“总结”与“视觉”;

      至于如何实现“预测”,陆鳞羽卖了个关子,并未在报告中详细说明,只说会在大赛当天,展示“预测”的算法应用场景。

      『天梯』概念上接近无人驾驶,也是热门话题。

      由于和荆条互生龃龉,陆鳞羽懒得再帮他们磨细节,所谓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他又回校住了两天,正好被甘冬林逮个正着。

      他们宿舍是四人间,共用客厅和盥洗室,每两人一个单间,上床下桌,装修很新,连门都是防盗门。

      陆鳞羽站在桌边,他有段时间不住,指尖滑过桌面,没有灰,床罩的角被细致地塞进床垫底下,整整齐齐。

      走向阳台,轻呼吸一口气,感觉心情好了些,堵在心里的结都通了。

      他点开手机,默默下单了甘冬林常吹的一款高价鞋。

      没多会儿,甘冬林就擦着汗进来了,他的球衣下摆和胸口湮出大片水渍,一看就刚从球场回来。
      见到陆鳞羽,煞是激动:“靠!陆爹你咋一声不吭跑回来了!”

      陆鳞羽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嗯,回来休息几天。”

      甘冬林顿时来了兴趣,但考虑到身上味道太重,便叮铃哐当冲去洗了个战斗澡,毛巾搭在湿漉漉的脑袋上。

      “爹!院队需要你啊!老刘脚崴了,现在还没好!我们上次和化工打输惨了,差点没出线!”

      甘冬林反坐在椅子上,把椅背整个抱在怀里,高大之余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反差的弱小。

      陆鳞羽不置可否。

      甘冬林道:“哎,淘汰赛首发阵容已经出来了,经院竟然有辅导员上!就是何指导,听说他差个几分评优就能超老王了。”

      不过王恒生此人在信院并不讨喜,陆鳞羽虽然义务帮他做过很多事,主要还是看在王恒生的亲哥面子上。

      『盈昃』的年会去年在三亚办的,陆鳞羽也跟爸妈一道出席,王恒生则跟着他有出息的哥哥一起来了,席间一直借机会游说陆鳞羽报考湖大。

      那么巧,王恒生就是信院的辅导员,陆腾还因此额外高看了他一眼,毕竟他知道儿子报考金融相关专业的几率几乎是零。

      见陆鳞羽不为所动,甘冬林添油加醋道:“何指导还挺帅的,又年轻,跟云想站一块怪赏心悦目的。”

      陆鳞羽背对着他打开电脑,也不知听没听到。

      甘冬林抱着椅子往前窜,凑到他边上:“云想应该是给他们院队做副教练了,淘汰赛咱万一要对上经院,就那百发百中的神棍脑子,感觉我们出线悬了。”

      陆鳞羽手指无意义地敲击回车键,专注盯屏幕。

      甘冬林偷偷数了下,一、二、三、四,哇足足敲了四下,什么时候见咱爹做过这么多无用功。
      “出线干什么,就让经院赢也说得过去。”

      甘冬林顿时炸毛了:“说不过去啊!他们一个尼姑庵还能赢了我们和尚庙?!说出去起码要丢脸一整年!”

      “我看云想就是故意来看咱们比赛的,这么多场比赛啊,放长线钓大鱼,也太会装了吧,还给你加油呢,我看她们经院人经院魂,心肯定都向着自家辅导员!”他义愤填膺,越说越觉得合理,几乎就要拍案而起。

      “女人心,海底针!把陆爹当烟雾弹声东击西呢!保不齐已经和何指导瓜田李下暗度陈——”
      陆鳞羽重重合上笔记本电脑,打断了甘冬林施法。

      “行了,别瞎说了。比赛什么时候?”

      “明天抽签,后天打!爹,上吗?”还没等到陆鳞羽回应,甘冬林就已经在拨教练的号码了。

      陆鳞羽深深看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再明知故问一遍试试?”

      甘冬林目的达到,按着手机一通打字,随口说道:“对了,云想找我要你比赛的票呢,你有吗?”

      “你不是说她声东击西吗?”陆鳞羽眯眼,看上去十分危险。

      甘冬林赶忙从椅子上滚下来,哈哈大笑,溜之大吉。

      陆鳞羽保持着静坐的姿势,缓缓合上眼,又陷入了越发频繁的沉默。

      初春夜里风大,阳台没有封窗,紧依着婆娑作响的树木枝干,摇摇晃晃,遮住了接近全圆的月亮。

      湖大新校区地理位置偏郊野,生态环境极好,常有野生动物出没,就连蝶子和蛾子都横冲直撞,见到光就义无反顾地飞上去。

      早晨打开推拉门,常能见到翅色鲜艳、光怪陆离的无名花蝶的尸体,曾循光而来,一头撞死在门上。

      花蝶扇动翅膀,停留深绿色的大树叶上,空旷的地面刮来一席风,和微微抖动的蝶翼形成共振。
      整栋楼都亮着灯,喜怒哀乐的众生相在这象牙塔里只留下欢颜。

      陆鳞羽在光里,红衣黑裤,似极乐空间一团就要燃烧殆尽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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