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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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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官员下到地方时都会有专人接待。
虽说葛余山自父亲病逝,把母亲和妹妹迁到京都照顾了后,已许久未曾再回来。但平岚城毕竟是他的老家。
这次户部外派,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应他来。
“阔街开道,屋舍翻新。可与我走时大不相同了。”
马车外接待的侍从听葛余山这么说,笑着道。
“这些都是卫太守命人修的。葛主事可能不知道,两年前太守才刚上任,就破了桩粮商联合哄抬米价的案子。”
“当时卫太守主动向先帝请示,说要把从百姓手里拿走的,再还给百姓。先帝允了。太守便将粮食和银两下发,由各府衙带人挨家挨户地走。”
“多出的钱,卫太守又用来雇请工匠,采买材料,渐渐城中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葛余山听后颇有感触。
地广粮稀,是平岚城的旧疾。究其原因就是没水,靠老天爷下的那点儿雨,庄家能有啥好收成?
都说谷贱伤农。但平岚城有几年连谷都没有,外来粮贩一看,干脆在这扎根了。
米价一抬再抬,穷人直接饿死家中。官是没少报,可官商勾连,只要当官的兜里有乐,尸体哪儿不能埋?
再不济,就往路边一扔,连街头瘦骨嶙峋的狗都不用喂了。
“那两年,正是水利修建即将收尾试运的阶段。”
葛余山说。
“若真成功,田庄有了水源灌溉,粮贩们的‘利’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才拼命抬价,妄图吸干百姓最后一滴血。”
“想必工程上的事,他们也没少阻挠吧。”
侍从恨恨道。
“当时确有此事。那帮人,啊不,他们不是人。唉,总之要不是卫太守,我们还不知道要苦成什么样呢。”
卫太守功绩卓越,深得民心。葛余山的马车,这会儿也在往太守府缓缓前行。但...
正当葛余山开口,想说不先去拜访王爷是极为不敬之时,又听侍从道。
“葛主事莫要看扁了小的。不是小人不懂礼数,是恒王殿下|体念葛主事赶路辛苦,为免主事多跑一趟,便早与太守在府中等候了。”
“葛主事就放心请吧。”
此刻的太守府正厅中盆碳盛燃。
凌墨安端坐在上,旁边搁着一摞账簿,手里还翻着一本。卫太守为其换了盏茶,道。
“以往账事记录杂密,久看伤眼,王爷歇歇吧。”
凌墨安闭眼捏了捏鼻根,沉声说。
“账做成这样,是生怕不能浑水摸鱼吗?”
卫太守立即跪下,解释道。
“王爷赎罪。引水分流的工程前后历经六年。臣上任后,只来得及管理试运完善的部分。因而前四年的账...”
“罢了。”
凌墨安打断说。
“由你接任平岚太守时,城中满目疮痍,这事你应也无暇顾及。起来吧。”
“谢王爷。”
卫太守起身。
片刻后,葛余山被侍从引了进来。他对凌墨安和卫太守行礼,一道谢了恒王的体恤之恩。
卫太守道。
“葛主事舟车劳顿,想必还未曾用过午膳。王爷,臣已命人在偏厅备好了菜肴,您看是否移步?”
凌墨安不语,视线看向葛余山。
葛余山赶忙站起来,道。
“下官多谢卫太守好意。只是下官此次归乡,实在想念陈记的包子,故而在来府途中绕路去买了几个。”
“说来是笑。平岚城在卫太守的整治下焕然一新,旧街旧道不见踪影。若非路熟的侍从带着下官去,下官怕是现在还念着那一口呢。”
“再者,柳大人此番派下官回乡,下官亦有为乡铲乱之意。绕路时见百姓安居乐业、笑脸盈盈,便更想在为民谋福上,尽心协助恒王殿下与太守,故饭食一事,下官不愿劳烦,望太守海涵。”
说了这么多,葛余山自己吃没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看出来,凌墨安不想吃这顿饭。
屋顶上的竭溺隐身坐着,抱好小白兔,静静听卫太守打圆场。
离他不远的竹寅也安静趴着。竭溺在想要不要再把他弄晕过去。
“葛主事,这是六年间记下的所有水利账目。”
凌墨安瞧他将东西抱了去,又道。
“几日前本王的人发现,当年疏源浚流、畅通水道时所用的人力酬劳与账簿里对不上,还需葛主事细究下其中出入。”
凌墨安和葛余山聊起正事来滔滔不绝。卫太守听着,不时再补充两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凌墨安感觉交代的差不多了,最后说。
“葛主事能力出众。此次前来,柳尚书必是也交代了,要所有账目彻底明晰才好返京。”
“既这样,本王觉得这前四年的账本杂乱难视,不如葛主事与你带来的人一起,将账目誊抄重排一遍吧。”
葛余山应是。
他倒没什么不愿的,毕竟水利总账一天不平,他就不能回京。但没关系,他在哪儿,俸禄都是照发。
就是这卫太守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凌墨安事无巨细地说完便离开了。竹寅带着暗卫们默默退去,紧随其后。
竭溺在房顶上,看卫太守又留葛余山在外面说了会儿话。言毕,他就想跟着葛余山,寻找下手的时机。
可岂料,又被卫太守引去了注意——
“老爷,什么事儿啊?”
太守府的许管家是个机灵人,主子瞥他一眼,他就知道要遣散旁人。
“那个姓葛的,不能留。”
卫太守这话一出,许管家迅速扫视四周,紧张道。
“老爷,容奴问一句。他才刚来平岚,怎就挡了老爷的路了?”
卫太守没急着答,而是走到一处宽广无人的草地前,说。
“怪就怪,恒王给他派了个重编账簿的任务。你还记得,我为何毒杀上一任太守吗?”
许管家道。
“自然记得。上任太守与商勾结,交情甚好,连朝廷的账多半也是商道之人做的。那时老爷在其手下谋职,因被触及了利益,才...”
卫太守挺了挺背,道。
“说到底,是他太蠢。与商贾同船,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身败名裂。他还大肆敛财不顾百姓与手底下人的死活,实在愚蠢至极。”
“一个位置要想坐得稳、坐得长久,是靠底下人的口碑和百姓的爱戴撑起来的。就像两年前我抄家粮商,报上去的银两与实际相比差了多少,谁知道?”
许管家附和说。
“是啊。那些粮商赚得盆满钵满,老爷安抚好百姓、修葺房屋后尚还有余,便拿出一部分,以犒劳之名分给了各府官吏。自此,他们就真是对老爷马首是瞻了。”
“只是奴到现在还担心,会不会有人发觉了那银两是粮商的?”
卫太守嘴角泛笑。
“知道,一定有人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样?他们会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去检举揭发我吗?”
“不会,他们舍不得。我这个太守吃饱了,也愿意将他们喂得饱饱的。若把我弄下去,再上任个铁面无私的清官该怎么办啊。”
“谁人能在玉盘珍馐和几片菜叶子面前,守着良心去过清贫日子?”
许管家道。
“老爷高明。这样即便吏部来人查视,下面的官就算明知某些事,也会守口如瓶。”
卫太守似是叹了声气,说。
“守不守口都是后话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葛余山。”
“恒王参政是半路出家。早年商贾做的账本虽杂,遮掩性却极好,他看不出端倪也属正常。但葛余山不一样。”
“葛余山于户部精通此道,账簿重编,更能助他理清思路。看他适才那一身正气的做派,难保不会生祸啊。”
许管家了然。
“所以除人一事,趁早不趁晚。老爷,今夜动手?”
卫太守点点头。
“虽然急,但急有急的好。我记得商贾孙氏还有几个为差的亲信未除,找个理由,毒害京官一事,就是他们合谋做的。”
许管家赞叹两句,随即下去准备。
平岚城的天好像又冷了几分。
冻人的很。
卫太守不在外久站,揽衣回屋了。
竭溺抱着兔子坐在光秃秃的树上,更加确切地明白为什么贪欲魔——无餍,会那么胖了。
连在百姓眼中如此正直的卫太守,都也曾踩过水利贪污的泥潭。
贪念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有前途。”
竭溺摸了摸茕茕,自语道。
“不过你这么有前途,让我想利用葛余山篡改账本,牵连更多清官的愿望可怎么实现啊?”
他从树上跳下来,望着卫太守的房间,感叹说。
“不好意思了,他不能死。”
入夜,葛余山正在官府安排的住处里挑灯对账,忽听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
“什么人,来干什么?”
手持食盒的仆从大方说。
“噢,我是奉卫太守的命令,来给葛主事送茶点的。”
葛余山一听,起身开了门。
仆从看见他,笑着禀报“实情”道。
“葛主事,我家老爷说白日里他处事有失,险些惹恒王殿下不快,幸得葛主事慧言。这不,让我特意寻了平岚各个老字号的细点来,聊表谢意。”
葛余山心道,恒王来此已有月余,卫太守不愁没有款待的机会,那桌宴席,想必真是给他摆的。
推一不好推二。
“白日不过随口之言,劳卫太守惦念了,替我多谢太守。”
葛余山说着,伸手去拿食盒。
仆从却胳膊一躲,饱含歉意地说。
“主事要是方便,就让我把糕点送进去吧。因为这食盒...是我买多了东西,拿不了,向店家借的。”
“我还得还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