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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渊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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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天,若不日日清扫,一晚上便能没过脚踝。
前朝的小太监们拿着大扫帚忙忙碌碌,后宫的小太监们却围着火炉“唠家常”。
不是他们不干活。
实在是后宫的路没人走,扫几条常用的就行。
“你说,圣上会不会也像先帝一样,为皇后娘娘一人虚设六宫?”
被问的小太监摇头,胆怯道。
“我不知道,我不敢妄言圣上,你也别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胆大的小太监说。
“这后宫跟个大冷宫似的,哪有人啊?”
确实。
按规矩讲历来新帝登基,为延绵子嗣,都会尽快安排选秀,充盈后宫。但自先帝马踏皇城、推翻了昏庸君主至今,选秀这一制度,已荒废了数十年。
先帝与先皇后幼小相识、青梅竹马。
那年登基和大婚同日,金光普照,龙袍凤冠被映得晃眼。先帝一手持着玉玺,一手牢牢握紧心爱之人。经年情深,原能成就千古佳谈。
可惜,仅过了六年,先皇后就留下丈夫和两个儿子,撒手人寰。
那之后,后宫真的变成了冷宫。
“哎,我听说前朝没人敢在圣上面前提‘选秀’这俩字。”
另一个小太监也来凑热闹。胆大的小太监问。
“为什么啊?”
“因为当年先皇后逝世不久,就有几位大臣谏言说让先帝另立新后,先帝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从那开始,‘选秀’就成了先帝耳边的禁词。”
胆小的小太监言。
“可圣上不是先帝啊。”
插话的小太监“啧”了一声。
“你脑子真不灵光。圣上与皇后娘娘成婚算起来,也八年多了吧,娘娘一直是专宠啊。那太子府里连侍妾都没有,谁知圣上是不是如先帝一样,一生只钟情一人?”
若子如父,提了搞不好要掉脑袋。
胆小的小太监道。
“所以、他们是在等圣上提选秀?”
“对呗。圣上若想要,不主动提也会旁敲侧击。”
胆大的小太监感叹说。
“我看啊,悬。圣上登基快一年了,整日勤于朝政,看皇后娘娘都是抽空来,哪儿还有心思想别的?不过...”
他倾身朝俩人靠了靠,小声道。
“你们说皇后娘娘当了那么久太子妃,肚子怎么就没动静呢?莫...”
“哎啊哎啊、你快别说了!”
胆小的小太监害怕,竟一叶障目地捂起了耳朵。另俩人就笑他,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外头雪花渐渐转小,估摸再过一阵儿该停了。
楚盈披着华贵的斗篷站在寝殿门前,听婢女相劝道。
“娘娘,您已经赏了好久雪景了,回去吧,当心受寒。”
楚盈不为所动。过了片刻,她问。
“云儿,我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了?”
眨眼,楚川已离开京都近三个月了。这期间凌墨渊来找过她几回,她不是将人拒之门外,就是态度冷淡。
云儿是楚盈从太子府里带来的丫头,对二人感情甚为了解,说。
“娘娘别忧心,圣上素来对娘娘宽容疼爱,不会生娘娘气的。”
楚盈闻言,伸出手接了片雪花。
那点冰晶在掌中很快便化了。她垂眸,说。
“我的每一次拒绝,就如同一片雪花。若雪不停,再暖的手也有凉下来的那日。我这恃宠而骄的做派,合该收一收。”
云儿一听高兴极了,忙道。
“娘娘是想圣上了吗?奴婢陪娘娘去找。”
年底国事格外繁重,凌墨渊愣是一连十天没腾出空来。楚盈理解他,也的的确确想了,便对云儿说。
“不急,我先去小厨房给圣上熬碗参汤。”
凌墨渊喝惯了她做的。
“是。娘娘慢些,小心滑。”
云儿扶楚盈下了台阶。院中小路扫得干净,可楚盈还没踏上,就见刘正带着几个小太监迎面而来。
刘正快步上前行礼。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谢娘娘。”
楚盈看他身后的小太监都端着盒子,问。
“是什么要紧东西?值得刘公公冒雪给本宫送来。”
刘正答说。
“真真是要紧东西。圣上半月前告诉奴才,说娘娘少时身体不好,虽后来痊愈,但今年这天格外的寒。圣上怕娘娘旧病复发,就让太医院按娘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往从前的补药里又添了几味。不是一定要娘娘吃,是怕娘娘需要时现找来不及。”
楚盈八岁便被父亲送去外亲家里。
十岁父母双亡,马革裹尸送到她面前时,她哭晕了去,大病一场。外亲能力有限,尽力救治后还是落下了病根。
十六岁时,她回家祭祖,路上巧遇了同去楚府的凌墨渊。只大她两岁的太子对她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同年,她就嫁给了凌墨渊。
凌墨渊找来世上最好的补药为她调理身体,也慢慢真正走进了她心里。
楚盈的身子和脾性被养得越来越好,补药几年前就停了。可药停了,爱没停。楚盈的小脾气被凌墨渊宠得涨了不止一点儿。
“半个月?”
云儿不满,说。
“刘公公,太医院收遍了天下药材,只添上几味,就要费半个月之久?这是娘娘无恙,若有万一,病情怕也要被耽搁了。”
刘正忙解释道。
“哎呦云儿姑娘口下留情啊。如果按原先的方子,自是不用这么久。难就难在新添的几味药,原料难寻、剂量难控。太医院如不经过多次试验确保无误,怎敢给娘娘服用啊。”
楚盈无甚在意地说。
“罢了,原是太医院严谨,怪不得刘公公。”
刘正笑道。
“谢娘娘体恤。大雪寒天,娘娘也别在外面久站了,让奴才们把药送进去吧。”
“有劳公公。”
刘正和一众小太监在云儿的带领下,将一个个药盒摆进柜子里。要退下时,刘正瞧楚盈没脱斗篷,便道。
“来时奴才见娘娘似有外出之意,敢问,娘娘可是要去御书房寻圣上?”
楚盈点点头,说。
“本宫正有此意。刚巧刘公公就带着圣上的赏赐来了,本宫也应亲自去谢恩。”
刘正故作庆幸道。
“亏得奴才问一嘴。娘娘,恒王殿下回来了,现就在御书房里。若娘娘想去寻圣上谢恩,奴才劝娘娘时辰晚些,以免白跑一趟。”
恒王......
楚盈曾经的作为不免令她心虚,又想到凌墨渊因药粉而受苦,就更加后悔自责。
“圣上他...情绪还好吗?”
刘正叹了口气,说。
“许是恒王殿下离京许久,血亲间思念的缘故吧。奴才瞧着龙颜不悦不怒,平淡如水。就只有在看见王爷呈上的玉佩时反应大些。”
“嗯?”
楚盈弯眉一簇。
“是什么样的玉佩,公公可看仔细了?”
刘正紧着道。
“娘娘,奴才侍奉御前哪敢细瞧?就打眼一扫,认得是白色而已。”
白色的玉佩。
楚盈心里存疑,但也没多说,让刘正走了。
“好冷啊。”
走在队伍末尾的小太监低声抱怨。
“明明早就配好了,为什么非要雪天来送?”
“嘘!”
他身侧之人赶忙制止道。
“刘公公说什么时候送就什么时候送,背后嚼舌根,不要命了?”
行至御花园。
刘正把跟着的小太监都遣走了。他东张西望地看了看,肯定附近没人后,迅速闪进高叠的山石背面。
那儿站着一个人。
是他的真主子。
此次会见,刘正领取了自己最后的任务。不久,他便出来整理衣冠,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御花园。
而留在原地之人,抬抬手,折断了一枝长势肆意、探入山石“偷听到他们谈话”的腊梅。
刘正不想回御书房。
实话讲,他怕凌墨渊怕得要死。
御书房桌案上的奏折分明别类地摞着,笔墨都要没地方摆了。是白羽遥看一眼就会跑的程度。
可凌墨渊这个人,仿佛有用不尽的精力。哪怕累极,经过短暂的休息亦能再批八个时辰。
究其原因,是他自出生起便被先帝按照储君标准,严格培养。从小到大若说闲暇时间,应该就只有生辰那日、母亲祭日、大婚当天,和护送弟弟出宫去玩的时候了。
所以区区八个时辰!......
也挺累人。
“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
凌墨渊霎时抬头,强压欣喜对刘正道。
“快请。”
“是。”
刘正将人接进来,又恭敬退了出去。门一合,凌墨渊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楚盈面前,抓上她胳膊问。
“盈盈,你不生我的气了?”
楚盈见他眼睛里都熬出血丝了,哪能不心疼?
“唉~终归是臣妾自己的弟弟不争气。走了也好,省得惹圣上不快。这些时日是臣妾不好,圣上可怪我?”
“我从未怪过你。”
凌墨渊抱住她说。
“盈盈怎还称呼‘圣上’?莫不是气没消全,不肯亲切唤我?”
云儿站在后面埋头抿唇。听楚盈含笑道。
“渊郎这是...在撒娇?”
“是想你。盈盈第一次冷落我这么久。”
凌墨渊内心不安。他不敢想如果楚盈知道了楚川的死讯,他们之间......
“我的错。”
楚盈说罢,放开他道。
“我炖了汤,渊郎快趁热喝。”
凌墨渊被这惊喜冲散了愁绪。久违的汤汁入喉,楚盈又拿来热帕给他敷眼。多重舒适令凌墨渊有了些许倦意,但他不能睡,因为奏折还没批完。
楚盈站在龙椅后,一边轻轻给凌墨渊按摩,一边说。
“你刚继位时我就提过,若政务忙不过来,我亦可帮你分担一点。但你不应,是连我也信不过吗?”
俩人成婚早,凌墨渊在太子府里忙的时候,楚盈都陪着他。这么多年学下来,要事不敢担保,处理些细碎琐事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不是。”
凌墨渊理所当然道。
“做皇后就是要享福,不然会显得一国之君很没用。”
楚盈怔然,问。
“这话是谁说的?”
凌墨渊答。
“咱父皇。”
“......可我想帮你。”
凌墨渊顿了顿,松口说。
“那等盈盈实在闲不住了,随时来。”
楚盈轻笑。
“好。”
云儿早早便退出了御书房,留二人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凌墨渊真是困得不行,正准备放弃抵抗、小睡一会儿时,楚盈的话令他乍然清醒!
“渊郎,我想、再与弟弟见上一面。”
凌墨渊在温凉的巾帕下缓缓睁眼。他稳着呼吸,说。
“盈盈,这件事,可不可以年后再议?我毕竟才下令没多久...”
“......好吧。”
楚盈答着,已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半晌无言。凌墨渊忽然问。
“盈盈,我命太医院重新为你配了补药,他们给你送去了吗?”
楚盈如实道。
“今日刘公公送来了。”
“哦......”
凌墨渊闭眼,语气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