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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元长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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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没有群山庇佑,寒风自北携雪花袭来,落了一片白。
这种时候,闲来无事之人最爱找些暖和的地方。然最暖不过美人怀。花柳阁理所当然地,成了众多达官显贵的“避寒圣地”。
温室里琴音高山流水,紫纱垂帐半映半遮,透出如锦拨弦的身姿。
曲终。
如锦落手抬眸,对刚刚走到纱帐边的陈悯说。
“陈大人今日只听不语,是奴家这曲,不合大人心意吗?”
陈悯的目光定在如锦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淡淡开口道。
“不,你的曲,当属我之知音。只是很奇怪,我能听得懂你的弦上故事,却看不懂你这个真正存在于面前的人。”
如锦听罢笑笑,触着琴说。
“这有何奇怪。音入心,人入眼。奴家身份低贱,所奏之音能得大人青睐便已知足,不求其他。”
陈悯静了片刻,问。
“你执意要归还我赠的金银细软,也是因为你不求其它?”
自暗楼留信一别的两个多月里,这是陈悯第二次来找他。上一回陈悯兴致盎然,听过琴曲后与如锦相谈,有些问题见人不愿答也不勉强。
可在临了,如锦竟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请求他带走。
求财之人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婉拒金银。
何况花魁为脱离烟花之地,应更需要钱才对。陈悯心杂,到底没将东西带走。不想今天一来,那些物件整整齐齐的摆在门口,甚至为方便人拿,还备了包袱。
“是。”
如锦一字坚定,后又缓和道。
“也不是。”
陈悯勘不破。
“何解?”
如锦道。
“奴家靠卖艺为生,自视清高,无异于死路一条。金银细软若为旁人打赏便罢了,偏是陈大人这般,能真正听懂我曲中意的。”
真正...
陈悯豁然开明,语气愉悦了几分。
“你亦当我是知音?”
若灵魂相撞,真金白银也俗。
如锦瞧着他说。
“于琴曲一途,是这样的。”
陈悯心里高兴,朝如锦又行一步,也拉近了二人身份的悬殊,说。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不过赠人之礼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既不愿意要这些,待我去信南下,托名师亲造一把古琴给你。”
如锦闻言正欲说话,忽房间的门被叩响了。
陈悯望去道。
“进。”
“大人。”
他的侍从匆匆走来,对其附耳。下一息,陈悯眉头轻皱,说。
“你先出去。噢,把门口的东西带上。”
“是。”
如锦识趣地起身,见陈悯轻笑道。
“如锦,我还有事。今日到此为止,我得空再来找你。”
“大人慢走。”
“嗯,别送了。”
说罢,陈悯大步离去。
花柳阁隔音做得极好。房门一合,外面的喧闹就再听不到。
万影出现在如锦身旁,道。
“哄走了金银,他又要送你琴。这礼是推不掉了。”
如锦扭头看她说。
“琴好啊,最起码不沾血。”
陈悯是个贪官,手里哪有干净银子?虽说他托名师造琴也需要钱,但好歹不那么直接。
如锦不算较真了。
旁的都能得过且过。只李盛贿赂给陈悯的那一盒金砖,事件为他亲耳所听,就怎么也过不去。单还一样又会引人怀疑...
万影“嗯”了一声,道。
“没有金银不沾腥。别想太多,眼下人走了,你想做点什么?”
陈悯两次皆买了如锦一天的时间听他抚琴,却不是真让他从早弹到晚。如锦这回赚得半日清闲。
“睡觉。”
他说着就往床榻走,身后万影淡淡地问。
“你吃药了吗?”
“吃了。”
“可我没看到。”
如锦爬上床,倒在枕头上说。
“脖子一仰就了事,你哪能次次看见?这么敬业的保护我,累不累啊,一起休息休息?”
万影见如锦要给她腾地方,忙道。
“男女有别,不妥。”
如锦一愣。
他的身体与常人有异,所以对性别的界限特别模糊,小时候经常搞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那你自便吧。”
如锦翻身,缓缓闭上了眼。
近来他身子总是很乏......
陈悯走出花柳阁,在隔街进了轿子,一路晃晃悠悠,直去元长禾的府邸。
“干爹,您...”
陈悯一推门,就看见元长禾面色不善地坐着。他胆突,规矩关好门后,带笑问。
“干爹,这是怎么了?”
他凑上去,要给人捏肩膀,却被元长禾避开。
“哎呦干爹。”
陈悯俯身哀求说。
“儿子哪里做错事惹您生气了,您直说成不成?”
元长禾睨他一眼,冷冷道。
“你和李盛交易过?”
“!!”
陈悯心跳骤急。
“您、您怎么知道?”
元长禾见状更为恼火,一把将桌上的文牍扔到陈悯脸上。
“我怎么知道?自己看看,罪状都送到家门口了!”
他刚从廖城回来就接待了杜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气得直哆嗦。
陈悯顾不上脸疼,忙一一捡起纸张来看。
其中真实内容不多。
陈悯视线快扫,忽定在了写着他受贿数额的字上。
“这!”竟分毫不差!
李盛送他的金砖连花柳阁的门都没出去,就被他转赠给了如锦。除了代为传递的阁中小厮,还有谁知...!!
如锦!
陈悯蓦然想起如锦执意要让他拿回所赠时的眼神。那是不愿令俗物玷污知己的情谊吗?
还是迫不得已,被隐藏的抗拒与嫌恶。
“干爹,这是谁给你的,他有什么条件和目的?”
元长禾指着陈悯的鼻子训。
“你还有脸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与在我手底下谋生的工部人员有太多往来。”
“如果这事被有心之人发现,等过两天,我将礼部的自查结果往上一呈,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参我的折子摆在圣上眼前啊?你成心害我是不是!?”
元长禾怒拍桌案!
陈悯慌急跪在他脚边说。
“爹!我的亲爹!儿子能有今天全仰仗着您,怎会害您呢?您消消气,别再气出病来。”
元长禾不吃这套。
“不想我气出病就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敢私下跟李盛那个分不清利害的祸害交易,礼部的好处不够你拿?”
陈悯紧道。
“不是。儿子是想着他在您手下做事多年,不应恐有损他对您的忠诚才...”
“还狡辩!”
元长禾说。
“你就是迫不及待想耍耍尚书的威风。我问你,李盛向上举荐人的那日,你是不是借机告诉他,你应的科举一事不成了?”
原本元长禾已定好了日期和要去交接的人。却正赶上当天,圣上下令清肃礼部。这命令势如洪水,为保险自然不能见面。
陈悯就借着告知会面取消的信纸,一并给李盛留了“科考加严,计划无望”的字眼。
“...是。”
元长禾又问。
“但他不肯放弃,还不止一次的找过你是不是?”
“......是。”
“哼!”
元长禾冷哼道。
“难怪要除掉李盛时你那么积极,又找香料又找人的。敢情不是为我,是在给你自己解决麻烦。”
陈悯苦着脸扒上元长禾的大腿。
“爹,儿子这次真得教训了。您饶我一回,儿子尽力弥补,这文牍是谁送来的,您总得先告诉我啊。”
事到如今元长禾气也没用,得想法子解决。
“......起来吧。是大理寺少卿、杜瞻。”
“!他?!”
陈悯站起,惊讶道。
“他不是正被周望夷的案子缠着吗,怎还有空管别的?再者您说过他是恒王的人,那恒王会不会也知道了?”
元长禾反问说。
“他若是告知了王爷,还会再来告诉我吗?”
陈悯道。
“万一恒王有意试探...”
“不可能。”
元长禾顷刻否决。
“这文牍是杜瞻在调查李盛之死时巧听人说的,当中有几句实情?王爷一心揪着水利,就算杜瞻将此‘捕风捉影’的事告诉王爷,王爷也定会让我来留意你。”
“杜瞻是明白人,知道单凭这些扳不倒你我,不如借机朝我卖个关心,这样无论事情真假,我都能记他一份情。”
陈悯仔细思考,觉得也是。
朝堂局势变幻莫测,不是离开京都就能摆脱得了的。诸事缠身,恒王还在水利案上咄咄逼人,应也没什么多余精力了。
“爹说得对。而且这份人情,我们很快就能还。”
杜瞻与周望夷私底下“斗”的狠,明面上斗得更狠。除了经常私闯大理寺的承祈一不小心撞见俩人在...外,旁人还真发觉不到猫腻。
元长禾选周望夷当替罪羊,也是考虑了他与杜瞻“不合”,方便大理寺敲定伪造罪证。
“嗯。”
元长禾道。
“圣上限期十五日,不算太紧。这事你别插手了,快些赶在王爷回来前,把知你与李盛交易的人都处理干净。”
陈悯一听,低头为难起来。
元长禾观他这样,窝着火起身,问。
“怎么,你舍不得谁?”
“...没有。儿子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想再查...”
“查什么查?”
元长禾掷声道。
“销毁人证物证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王爷快回来了,我得专心应付他和内阁,你若在这期间出事,我怎么保你?”
“......”
陈悯缄默,气得元长禾道。
“想什么呢?他不死你就得死!”
陈悯忽抬起头,直视元长禾说。
“我在想怎么帮爹减少阻碍。”
元长禾被噎了一下,语气稍软。
“你现在照我的话去做就够了。”
“不够。”
陈悯神情坚毅,似下定了决心般说。
“我要帮爹解决那个最大、最难的阻碍。”
元长禾顿感不妙!。
“你、你要对王爷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胡来!”
陈悯视线毫不避让,平静道。
“爹,下次我一定听您的。这次有点儿晚了,我在江湖杀手阁买了很多杀手,恒王未必回...”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陈悯脸上。元长禾怒极大喊。
“逆子!谁准你杀他的!你!...”
“爹!!”
陈悯终于爆发,控诉说。
“您醒醒吧!恒王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问你‘明天玩什么’的小孩子了!他姓凌,是高高在上的恒王殿下,是天家!”
“您不该对天家有情啊!”
“自他参政,追着我们查的时候我就劝过您,杀了他永绝后患。可您心软,拖到现在结果呢?!李盛要引荐的人和他有粘,您为转移他注意而安排的傻子他反手就给您送了回来,还有那不明不白被烧的‘证据’,您当真认为与他无关吗?!”
元长禾有几十年没被人吼过了。
一时还有点儿无措发懵。他已年老,身体比脑子反应得快也只能带来咳嗽。
猛烈的咳嗽。
陈悯见人咳到直不起腰,红着眼给人顺气。
元长禾没有推开他,也没训斥,只在缓过来后说了句。
“我、老了......”
翌日深夜。
凌墨安坐在客栈窗前,望着月亮。
很奇怪,他在得知如锦的茶壶里被下了毒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杀他的杀手很多,很厉害。
凌墨安拦不住白羽遥,就放他去跟竹亥并肩作战了。
睡不着...
枕榻柔软,凌墨安抱着白羽遥,紧紧闭眼,还是睡不着。
白羽遥再次把手放到凌墨安后颈上。
凌墨安睫毛颤了颤。神力涌现,他轻轻呢喃。
“我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羽遥心脏一疼,坚定地告诉他说。
“不。”
“你在改变千疮百孔的尘世,让它变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