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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翌日晨起,天色尚早,闻月章便被屋外交谈的人声吵醒。

      他眉头微蹙,稍抬头向外望了一眼,顷刻又闭上,转过身正对着身旁人。

      昨晚喝了点酒,回来后两人虽顾忌着是在别人家中没有胡闹,却因藏着情绪无声腻歪了好一会儿,眼下这时辰,闻月章仍有些晕乎,闷着头墨迹半晌才张口:“怎么回事?”

      付留云应也是才醒,闭着眼神识外放,再睁眼时面色未改,眼神却有些暗沉,摸了摸怀中深埋的脑袋,低声道:“闻家人。”

      闻月章一愣,勉强清醒过来。

      昨天进城时守门修士便已认出他们,后来去不尽欲,酒楼中还有那么多人,大概是有人去闻家那边通报过了。

      只是这大清早的就来人,真会挑时间。

      “要去看看吗?”

      闻月章轻声嗯了一下,在人怀里又蹭了蹭,“再趴一会儿,一会儿去。”

      待二人起身已是一刻钟后。

      闻月章推开门走入院中,扬声问:“阿秀,怎么了?”

      阿秀脸色有些难看。

      一方面她对现在的闻家实在提不起好脸色,也不太想闻月章跟他们再接触,可另一方面闻家这种大家族她又惹不起,于是百般为难,对来人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见闻月章出来,阿秀无奈回道:“闻哥哥,他们想接你回闻家。”

      闻月章望向对侧。

      来人他倒还熟悉,是当初教过他制符的二长老。

      多年不见,二长老容貌分毫未改,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精神气也不减当年,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意思。

      “少主。”二长老似乎有点激动,像是看自己找回失去多年的珍宝一样,眸子紧紧盯着闻月章一眨不眨:“家主和夫人知道您回来了很是高兴,派我们来接您回家。”

      闻月章还未开口,后方赶来围观的乡邻倒是先出了声。

      “回哪门子的家?你们家主和夫人做那种事,现在还想让闻仙君回去?”

      “对啊,闻仙君早就说了脱离闻家了,你们还来请人,还大家族呢,害不害臊啊?”

      二长老面色一僵,复又撑起笑容,“少主,家主和夫人——”

      “二长老,”闻月章打断他,径自说道:“我已经不是闻家少主了。家主和夫人那边还请您转告,该说的在丹阳都已说完,我不会再回去。”

      二长老动了动唇,欲开口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

      闻重和陈婉林所做之事确实有错,大错特错。

      闻月章是他看着长大的,画的第一张符还是他亲自教的。名义上他是长老,闻月章是少主,可实际上他一直拿闻月章当亲孙儿看,知道那些事后他是又心疼又恼火,也生了场大气。

      可是他没办法抛下闻家,这才舍了老脸来请闻月章。

      闻月章知道他心底为难,态度稍微缓和,却仍然没有松口:“长老,回去吧。”

      “闻家少主十一年前就死了,我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

      二长老长叹一口气,满目慈爱望着他:“阿月,你受苦了,是闻家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长老。”闻月章提起笑容。

      二长老摇了摇头,对着后方的付留云拱手一礼,随后重新看向闻月章:“照顾好自己。”

      “会的,长老放心。”

      二长老扬起笑容,没再多说,带着人转身离开了院子。

      他们一走,余下出来撑场子的人达成目标,也都各自散了回家。

      “他似乎对你不错。”付留云道。

      “我当年第一次画符就是他教的,后来研究符术,除去师父,也是跟他交流最多。只是可惜,以后或许也没那个机会了。”

      闻月章收回目光,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雪也停了,咱们准备准备就动身吧。”

      阿秀在旁听了许久,一直都没插话,听到此才出声问道:“闻哥哥,你们今日便打算离开吗?”

      “嗯。”闻月章走近,拿出一瓶丹药递给阿秀,“我们有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个你拿着,山林猛兽多,即便有仙府坐镇也难保不会出问题,日后乔生出门如果再遇到什么事,吃这个能暂时保命。”

      阿秀摆手推脱:“闻哥哥,我已经受过你太多恩惠,不能——”

      “阿秀。”闻月章轻笑,“这些东西我用不着,拿着吧。”

      阿秀仍在犹豫,可看到闻月章认真的表情,莫名让她想起那年冬日奶奶浑身发热,她第一次见到闻月章时的样子。

      红衣少年推门而入,像抹盛放后坠入人间的烟花,灿烂夺目,救回垂危的奶奶,也给了她希望。

      那时候闻月章也是这个表情。

      阿秀嗓子有些干,默然良久,最后还是收下了玉瓶。

      闻月章和付留云都没行礼,随意收拾了一番便告别后巷街邻出了城。

      一夜过去,日头刚升,枝头莹白的雪亮晶晶的闪着光,连风都细微不少,扑在面上虽有冷意,却不伤人。

      这次两人没雇马车,徒步慢慢走,冰天雪地,像极了昨夜寂静无人的长街。

      “阿月!”

      闻月章一愣,循声回眸望去。

      闻重和陈婉林相携着跑至二人面前,才缓了口气欲说话,就被闻月章一句话堵住了声。

      “闻家主,闻夫人。”

      陈婉林比丹阳那时瘦了一圈,面色惨白,眼下乌青很是扎眼,含着泪光哽咽道:“阿月,娘……”

      满含希冀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闻月章,太多的话堵在嘴边,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想问他为什么回来了,是舍不得家吗?

      想问他为什么又要走,是真的再不愿意回去了吗?

      “阿月,是爹……对不起你,爹没用,爹撑不起闻家才害得你那般……”闻重仿佛也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滋生,面容憔悴,愁眉不展,全不似宴会那日,更不比昔年旧影。

      闻重自知自己天资平平,闻家也早已过了最为光耀的时候,即便他苦心经营呕心沥血,也难阻闻家显露颓势,只能靠着以前积攒下的老本撑下去,勉强维持住符修之首的体面。

      藏书阁那场大火,更将本就站在悬崖边上的闻家推入深渊。

      天资不出众可以等,实力不够也可以慢慢来,可一个连自己家族底蕴都没有的家族,凭何立足修仙界,又凭何被尊为符修之首呢?

      那些年,闻家的颓势,还有其他家族的日渐崛起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闻月章降生。

      闻月章年少成名,仙门人尽皆知闻家有个符修天才,十七夺论道会魁首,十九凌空起符,甚至超过当年的林怀玉。

      闻月章的存在让闻家的颓势得到挽救,他亲笔补写的那些典籍更为闻家留下一笔宝贵财富,数十年后,也许闻家会比从前更加昌盛也未可知。

      那个时候的闻重一直沉浸在幻想中,忘记了早在长子降生之前就跟人商定好的计划,他无限期待着闻月章的未来,无限期待着越来越好的闻家,直到徐清尊找上门。

      徐清尊将闻月章做客魔族、露面四季堂的消息带来,明里暗里逼着他们,要求开始计划。

      闻重很是矛盾——不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自己最骄傲的长子,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徐清尊。

      如果他不做,徐清尊便会把所有事情告诉闻月章,他该如何面对闻月章?

      如果他做了,闻月章不仅是他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更是他寄予厚望的闻家未来,他于心不忍。

      与他一样,陈婉林也不愿。

      那是她疼爱二十余年的孩子,是她每每孤守长夜时懂事地陪伴身侧逗她开心的慰藉,她一直知道闻月章对她有多上心有多孝顺,她如何舍得。

      几人就这样僵持着,僵持到那年死尸出现。

      徐清尊擅自动了手,又将朝天阙重新摆在众人眼前,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最终还是拉上了几人将计划进行下去。

      闻重没办法再收手,陈婉林也只能看着,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最后一切都终结于大阵。

      闻月章死后,他们夫妻二人时常想起这个孩子,时刻痛心不已。

      与此同时,闻丰予因为碰巧知道了这些事,也开始疏远他们,整日里不是闭关不出就是外出寻找东西,再没给过他们好脸色。

      短短几个月,他们失去了两个孩子。

      可偏偏,只能怪他们自己。

      两人知道闻丰予画在禁地的法阵,却都默许了闻丰予做的一切,或许是因为他们也心怀愧疚。

      可是事情已经做下,再多愧疚和后悔又有什么用?

      他们依然无法挽回失去的人。

      “家主,这些事你当年就说过,我都知道。”闻月章平静道。

      作为闻家曾经的少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闻家的情况,可他依旧不能原谅。

      生死只是一瞬,可恨意绵长,岂是轻飘飘一句“有苦衷”便能释怀?

      “家主应该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闻月章苦笑一声,视线扫过夫妻二人,维持着心平气和,从容道:“做过的事是没办法当成没发生的。”

      “闻家主,闻夫人,如果那时你们提前将所有事告诉我,我不会怪你们。”

      他难以遏制地忆起踏入阵中得知真相之时,自己心里那份惊诧、愤怒,还有无尽的失望。

      如果那时早点跟他说,能阻止后来一切的发生,他不会怪他们,只要他一日姓闻,便会继续撑着闻家走下去。

      可是他们没有,他们选择送他入阵。

      他可以不在意仇恨,却无法对此释怀并如他们所愿回到闻家,和他们逢场作戏粉饰太平。

      “你们当初已经做了选择,为何今日又要后悔呢?”闻月章嘴角又扬起笑,却并不显得高兴,像是在嘲笑自己,也或许是在讽刺夫妻二人。

      “寒雨有多冷,家主你自己感受过吗?”

      闻重脸色骤然煞白,悲痛万分地闭上了双眼。

      阳魂阵最终献祭之人必须死于利器,当年便是他将寒雨笔化剑刺入了闻月章心口。

      是他亲手送闻月章上的路,如今,他又有何颜面再恳求闻月章回去?

      陈婉林犹有话欲说,也被闻月章堵住了嘴。

      “夫人,那碗汤熬了很久吧,下了多少药你记得清吗?”

      回想起自己亲手端去的那碗汤,陈婉林当场崩溃,泪水不断滑落,她忍不住双手哆嗦浑身颤抖,几乎要站不稳。

      闻月章却笑出了声。

      看到两人的表现他并不觉得畅快,甚至有种在自己心上剜伤口的感觉。

      这样后悔的表情,这样可笑的亲情,竟来自他自以为是守了二十七年的家。

      “家主,夫人,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们弥补什么,也不想怨恨你们什么,闻月章死了十一年,你们如今也名声扫地,咱们一报一报,各自干净,谁也不欠谁。日后,便互相安好吧。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闻月章拉上沉默多时的付留云,转身离开。

      这一次,闻重和陈婉林没再追上。

      两人缓步林间,付留云始终未发一言,安静跟着他脚步走。

      到了林子深处,闻月章转过身捧起付留云的脸,对上那双些许泛红的眼睛,温声道:“没事的,不疼了。”

      付留云伸手覆上他心口,好似怕他疼一样,隔着一层衣物,一点力都不敢用,昔日问过的话又问了一次:“当初不疼吗?”

      闻月章笑而未答。

      怎么可能不疼?

      他抱紧付留云的腰,静了片刻,闷声道:“……有点冷。”

      预料到的温暖笼罩,闻月章深吸一口气,抬头咬上付留云唇角,磨着人呢喃道:“很疼的,但是已经过去了。”

      寒雨很冷,心口也很疼,但一切都留在从前。

      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往后,再也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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