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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满厅寂静,落针可闻。

      凌沧笔是谁的法器,仙门人尽皆知。

      闻丰予伸出的手还没收回,人就僵在了那。

      闻重和陈婉林似是终于回过神,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彼此拉着才没重新跌回地上,呆愣愣望着悬于空中的笔,还有笔之后的那个人。

      一旁的闻清疏更是早就傻了。

      这一日来接连的冲击让她晕头转向心神恍惚,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再听到这,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缘何慈善的父母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缘何厌恶的魔族成了蒙受冤屈的受害人?缘何……她竟看到自家那位早逝大哥的法器飞到了章师兄身前?

      闻清疏忽然想到那柄朱字弟子剑。

      对,弟子剑。

      他们说的都不算数,师父一定知道,师父一定记得自己的剑赐给了谁。

      闻清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转目望向林怀玉,可看到林怀玉的神情后,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自入师门以来,她从未见过林怀玉这般神态。

      面上永远维持的淡漠疏离全然褪去,并不惊讶,却很是哀伤,眼中的难过几乎要溢出,而在悲痛之外,或许还有一分欣喜。

      她终是无法再欺骗自己,无措地看着仍然坐在原地的那个人。

      台上,徐清尊仰头笑出声,泪流满面,宛若疯魔:“哈哈哈……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场空啊……”

      “嘭!”

      陶老家主自座上跌落,旁边的陶吟和徐朝寒犹怔愣着,甚至没有想起扶他起身。

      “阿闻?”陶吟试探着出声。

      四下神色各异,闻月章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忽略了所有人,静静注视着眼前物件,许久后,他抬起右手在笔身轻抚了两下,将笔握在手中。

      好久不见啊,凌沧。
      原来你一直在闻家。

      闻月章低叹一声,垂下眼睫,缓缓将面具摘下。

      是记忆中的面容,只是带了些病气,眉宇之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疲惫,不似当年明艳。

      没有理会四下的惊呼声,他冲付留云浅浅一笑示意自己无事,而后站起身缓步上台,未看闻家人,也不曾注目地上两人,只冲着林怀玉跪地一拜。

      “不孝徒闻月章拜见师父。弟子惭愧,当日执意下山,承师父寄言而一无所成,反违己心自甘堕落,有负师父教诲。此番返生亦不曾禀明师父,劳师父忧心挂怀,徒增感伤。凡此种种,皆弟子之过,请师父责罚。”

      一别十八年,再见自己这徒弟,林怀玉也不免恍了下神。

      “你为求心中之道下山,何错之有?”

      林怀玉轻摇头,难得展露出一丝喜意,走近一步扶他起身,“阿月,为师知晓此间诸多变故累你良多,但时至今日,为师仍不觉得是你选错了路。是非曲直非为定数,亦无关结果,只看你一人。为师不求你如何成就,惟愿你顺遂己愿,莫自轻自贱自增烦扰,切记入道本心。不论何时,你都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是。”闻月章哑声应道,“谢师父指点,弟子受教,定当铭记于心。”

      “林师叔说得对。”楼千远道。

      “阿闻。”他走上前,最终堪堪停步在闻月章三步之外,语气平稳,面上带着些许轻松笑意:“那些事并非你愿,我不怪你。能见到你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是吗?”

      闻月章转过身,“你在北定山庄留下字条引我到此,又故意逼我现身,只是要跟我说这些?”

      “你还是那么聪明。”楼千远苦笑一声,将铃铛攥在手心,“我知道你如今是什么状况,今日我逼你出来也不为别的。我只想让当年之事真相大白,为你,也为我族万千族众讨一个公道。”

      他拳上握紧,哑声问:“你要拦我吗?”

      “如果我拦,你会听吗?”闻月章不答反问。

      楼千远默而不语。

      闻月章轻笑:“千远,这是你的自由。何况……”

      何况,你也是在帮我。

      闻月章没有再说下去。

      楼千远却听懂了他未尽之言,畅怀一笑:“好。”

      “诸位,还有最后一事。”

      他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林怀玉,继续道:“有劳师叔明鉴,古书中有一法阵名阳魂,其根本是点破一人七脉使之全身阳气泄出,让其以活人之魂携带阳气,待此人身死之际利器穿心,便可在短时间内爆发巨大力量,为人所用。”

      “不错。”林怀玉闷声点了下头,“此阵本是用于震慑恶鬼、跟人同归于尽的法子,只是效用过大易为人所利用,故此失传已久。用此法者,阴魂附阳,即便不死,也会因为阴阳两气相冲变为没有行动能力的半死人,即……呆尸。”

      “多谢师叔解惑。”楼千远抱手躬身,继续道:“此阵以人魂为根,自是献祭者魂魄越强,最终效果便越好。三十九年前,闻家主同闻夫人去东海探亲,当时闻夫人已身怀有孕,机缘巧合之下竟将东海至宝魂草吸入体内。魂草是养魂圣物,得魂草滋养的魂魄天生强悍,是这世间再纯正不过的阴魂。于是,这个被魂草滋养数月的胎儿,自出生起便是最合适的献祭之人。”

      “后来,随着这人长大,魂魄之力越来越强,十七论道会夺魁,独闯问灵路,二十出师后甚至研究出了缩地符,与我更是来往颇多,幕后主使怕他失去掌控,便提前动了手。”

      “活人试药、观城疫病,旨在挑起大战名正言顺攻打魔族,同样也是为了让此人毫无戒心的去到法阵所布之地。待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将人引入缚魂阵中,束缚此人魂魄,困足一月后借阳魂法阵之力便可彻底击溃魔族,随后顺势占下朝天阙。”

      “之后的确如他们所料,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很好,魔域中人难抵法阵威力,一夕间消灭殆尽,我族大败。”他低笑出声,话锋一转,讽刺道:“可他们没想到,就是因为提前动手,让法阵没能发挥最大效力,我族中人并未死绝,残留族众苟延残喘,随我在外流浪多年不得返乡。”

      楼千远眼眶略红,视线落在低垂着目光默默听完、好似与他全然无关的闻月章身上,一字一句道:“而这个献祭之人,也就是闻家长子——闻月章,也没能死在那里,而是碎了魂魄成为一具活尸。”

      楼千远长舒一口气,看向默不作声的闻重和陈婉林,“闻家主,闻夫人,亲手杀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还享受他带给你们的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仙门崇敬,百姓爱戴,无一不用,真是笔好买卖。”

      “只是闻家主,你还敢拿起那柄杀了自己儿子的剑吗?”
      “……”

      “……阿月。”像是不敢再看站在台上的人,闻重闭上眼,默然良久才道:“当年之事,是爹对不住你。”

      “阿月,娘、娘真的……”陈婉林抬起手又放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这般行径,无异于承认楼千远先前所说,满座哗然。

      “这、这,怎会如此?”
      “闻师兄真可怜啊!”
      “这心也太狠了,养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啊……”

      议论声纷起,事件漩涡中心的几人却都还沉默着。

      闻丰予早就红了眼,抱手站在一旁,刻意偏开了头。

      闻清疏左瞧右看,几次动唇都没能张开口。

      付留云站在台下,死死拉住一边的周平。

      “师父,他们……”周平虽没听懂太多,但知道应是自家哥哥受了委屈,眼中闪出泪花,付留云却没理他。

      事实上付留云根本没注意到周平,乱糟糟的世界里,他只看到了闻月章。

      相山寺那时闻月章所说的阴气,那些不愿意放下的事,还有他们重逢时闻月章的状态。
      他终于知道了。
      他终于明白了。

      台上之人始终一言未发,围着厚厚一件披风,日光落在他身上,映出浅浅的影子,却一点也不温暖,看着形单影只的。

      闻月章其实有些茫然。

      这些真相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刚踏入法阵时他不敢置信,始终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只是上天和他开的一场玩笑,可偏偏不如他愿。死时他万念俱灰,以为一了百了,自此解脱。哪怕侥幸返世,他也没存活下去的念头。

      兜兜转转到如今,终于有人为他说出真相,他却只觉得疲倦。

      问什么呢?

      想问的话早已问过千万遍,从他们迈出那一步的那刻起,答案就不重要了。

      想要什么呢?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去他在法阵中经历的那些,抹去长达二十七年的欺骗吗?

      还有那些被当作试药工具的仙门弟子,观城百姓,交战时两族死去的那些人,又有谁向他们道歉?

      他清醒地意识到,死去的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深埋地下,而那前尘往事也早已过去。

      时移世易,一切不复当年。

      谁做的事谁担其责,正如林怀玉所言,已经十一年了,他也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了。

      闻月章松了口气,抬眸望向闻家方向,第一次对上那对夫妻的眼神。

      “阿月!”陈婉林忍不住抓紧衣袖,抱起一丝希望。

      闻月章却平静得很,嘴角带出一抹笑,从容道:“多年不见,家主和夫人风姿不减,更胜当年。”

      一切都在向前,只有他还困在原地。

      他抬首看了看天。

      晴空万里,渺无云迹,属于秋日的凉爽还未到,四野都是夏的影子。

      日光煦煦,晓风过庭。

      是他复生以来最好的一天。

      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就在此彻底了结吧。

      闻月章低下头,拂开左手腕处衣袖。血红色魂珠鲜妍明媚一如往昔,金色曲水纹也仍旧耀眼,似沙影,似水龙,盘踞其上缓缓流动。

      锁链还没有断开。

      闻月章握紧手中的凌沧,骤然出手,凌沧化剑,一招斩断魂绳。

      “哥!”
      “阿月!”
      “阿闻!”

      不绝于耳的呼声响起,眼前一片昏暗,刚退去不久的耳鸣再次袭来,他腿上一软跪了下去。

      付留云在察觉到他意图时便起身飞至台上,却还是没能赶得及拦住他动手,只堪堪扶住他身子没让人倒下。

      闻月章避开身畔其他人的手,借着付留云臂膀微微使力,站起身,对着闻家方向,将握在手中的魂珠扔去。

      清脆一声,珠子滚落至闻重脚边,水纹凝固,鲜艳的血红好似也因主人的抛弃暗淡了些许。

      闻月章连咳两下清了清嗓子,声音虚弱却很决绝:“闻家主,闻夫人,这是你们家的魂珠,还给你们。”

      “今日,还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闻月章自愿脱离闻家,生养之恩,教诲之德,皆于十一年前尽数偿还,此后我与闻家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闻月章很累。

      只这么几句话就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

      浑身都在疼,脑子里乱成一团,像被千万根针扎过,筋脉似乎又抽动起来,胸腔内气息翻涌,喉间腥咸压了几次才勉强压住,他却感到很放松。

      自那日踏入法阵开始,他再没这般轻松过。

      一切都了结,一切都不必再隐瞒。冤有头债有主,各人背各人的债,各人食各人的果,孰是孰非如何讨债都是旁人的事,他再也不用为此自扰。

      死尸、观城、大战,还有二十七年的骗局,这些都已过去。

      他不再是闻家的谁,这一次,他可以真正放下所有,去找回自己的道,做闻月章,只做闻月章,唯一的闻月章。

      闻月章松了力气,毫不避讳地靠在付留云怀里,看着眼前这人目光中没有责怪,满是爱怜,轻柔地帮自己擦去嘴角血痕。

      他浅笑着闭上眼,埋到付留云身上,语调温软哄道:“不要难过啊,我自由了。”

      笼罩全身的温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真实。

      闻月章伸出手,抓住面前真实的人,也抓住错过十八年的人生轨迹,在彻底昏过去前拼尽全力张口。

      “带我走吧,阿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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