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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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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陶老家主寿辰还有约莫二十日,他们不着急赶路,顾及到闻月章身体尚未好全,便没急着离开。
付留云此前曾答应要教周平剑术,却因为专注于给闻月章找魂魄,也没腾得出时间教。
现下得了空闲,左右没事,便借此时机领着人学起了剑,尽尽师父责任。
周平先前说要学倒真不是一时兴起,左等右等,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一招一式学得十分认真。
他二人一个教一个学,闻月章无事可做,便找了一本从北定山庄拿回的话本子,坐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喝口茶捏块点心,抬起头看着周平学剑。
一副清闲极了的样子。
暖风轻拂,日光落在他身上,让人懒洋洋的,越发不想动弹。
他喝口茶清了清神,放下话本子,一抬眼便看到不知何时朝他走来的付留云,挑眉询问。
“回信来了。”
付留云拿出泛光的玉符,将信打开。
信上内容不多,只简单交代了辛乾的说辞和下月去丹阳之事。
付亦尘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辛乾问话,辛乾那边给出的说法是那符一直在那放着,他也用不着,便将符纸送给了一个朋友。
“如此看来,他这所谓的朋友就是孙家主,那符后来又被孙家主给了孙浮。以孙浮那日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这符的作用,应该只是想对清疏出手便从身上随意拿了一张。”
随意一张便是这样的符,他身上必然还有不少取人性命的符,如若那日他们不在,怕是闻清疏就真的要命丧北定山庄了。
闻月章不禁沉了脸。
他想到这,付留云自然也想得通,冷眸微眯:“因家族恩怨对同门痛下杀手,玉泽留不得他。”
“好在谢师姐也在,她既知晓此事,必会好好看住孙浮。”闻月章唇角稍弯。
忽地,不知想到什么,他一顿,好奇问道:“话说……你怎么知道闻家和孙家有恩怨?”
孙家不服闻家已久,却也是暗中下手居多,表面上的敬重还是有的,其他家族的人照理说并不该知道其中恩怨,更何况是付留云。
闻月章眉间一挑,一手托住下颌,凑上前揶揄道:“怎么,你这么关心闻家?”
没有得到答案,面前人沉默着偏过头,躲开他调笑的眼神。
闻月章笑意加深,提肘推了下人:“快说,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付师兄居然这么关注别人家的事呢?”
“你走后我曾去查过闻家和别家的恩怨,孙家的事多少知道点。”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字说得清晰,闻月章嘴角笑容一僵。
他走后查闻家和别家的恩怨?
付留云并非好管他人闲事之人,这种事一向不多关注,这个时间点……
闻月章嗓子一干,默了下,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查?”
“……”
见他沉默,闻月章更是笃定此事和自己有关,紧追不舍问:“快说,为什么要查?和我的死有什么关系?”
付留云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我当年对那件事有些……耿耿于怀,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所以从魔域回来后就去调查了一段时间闻家的事,但一无所获。”
那时候的闻月章于符之一道的造诣虽不及林怀玉,可细数仙门,也已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修士随行,如果没有隐情,何至于突然身死,甚至是魂飞魄散,再无转圜余地?
“你……”
闻月章心里有些难受,刀砍一样,钝钝的疼,压得他喘不过气。
印象中,他们重逢后,付留云从没在他面前说过死这个字,每每提及都是一语带过,格外沉默,也格外避讳,就像是……害怕。
害怕到以至于即使看着面前已经复生的人,依然不敢面对那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
那他当年得知他身死昭平的消息时会是什么感受?
他知道付留云那些年一定过得不好,却一直没能问出他做过什么。
有没有祭拜过他,有没有再去兰溪,有没有一个人喝着两人份的酒,有没有偶尔想起他心里难受。
还有那些出自他手的符,费了多大功夫才找到?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一收集的?
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这个人根本不会开口,只要他不追根问底,所有的事都会被三两句遮掩过去,就好像那十一年的难过也都能一笔带过。
闻月章忍不住蹙起眉头,动了动唇,几次试着张口都没能成功。
付留云抬手抚在他眉心,尝试着牵上他手,轻轻揉了几下,“我没关系,真的,都过去了。”
明明这些年里一直不好的人是他,此时此刻,他反倒成了出口安慰的人。
闻月章抓紧覆在手背上的手,垂首,哑声道:“这些事,以后不许再瞒我,一点一点,都说给我听。”
“好。”
一旁的周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伸长脖子悄摸听两人说话。
他原本还在疑惑。
师父和他哥说什么呢,怎么感觉氛围怪怪的?
看见两人突然牵在一起的手,他一呆,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什么情况?
一瞬间他思绪百转千回,各种想法浮光掠影过了一遍,最后不知道搭在了哪根弦上,抓着木剑,支支吾吾开口:“哥,你们……以后我是该叫你师娘还是要叫师父嫂嫂啊?”
原本略带悲伤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
闻月章先是一愣,意识到周平说的是什么,他额角疯狂跳动,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哪个都不许叫。”
余光里,付留云似乎也愣了一下,听见他的话后嘴角带了点笑意。
闻月章转过视线剜人一眼,抽出手,怒道:“笑什么笑,别偷懒,继续练!”
他站起身,拿上话本子便回了房,脚步急促,心里骂了数遍。
罪过罪过,怎么把周平忘了?
倒不是他不想让周平知道,只是事到如今,他自己也摸不准他和付留云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愿意留下来,愿意活下去,也不排斥付留云的靠近,不排斥这份心意,甚至可以坦然接受,为之动容,为之动摇自己。
可他实在心里没底。
想他短短一生,红尘俗世四海尽游,生死也都经历过,却独独没碰过感情。
喜欢这个词,他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他不能凭着这份心疼,或者称之为感动的东西,就武断地认为自己喜欢付留云,也不能随意便将两人关系确定下来,那对付留云太不公平了。
况且,哪怕他们真的两情相悦,也得找个正式的机会告诉周平,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只是不成想这一时不慎,竟被周平看到他和付留云牵手,还有了那句话。
什么师娘什么嫂嫂,小孩子家家满嘴胡言乱语!
闻月章回眸又看了一眼,见那两人还在原地,恶狠狠瞪了一下,加快步伐转身离去。
身后,付留云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以前调戏人的时候比谁都坦荡,如今自己没准备好,被小孩子调侃一句便气急败坏,原来是只纸老虎。
周平揣摩着他心情,凑上前弱弱问:“师父,到底怎么叫啊?”
付留云笑容微敛,“就按原来的叫。”
那两个称呼要真让周平叫出来,怕是真要气着。
“哦,知道了。”周平摸了摸头,长松一口气。
付留云站起身,“今日的剑法还没学完,继续。”
周平本还在心里念叨方才之事,听到这登时起了精神,不再多想,抓着剑站直了道:“是!”
接下来一天闻月章都缩在房间里没再出来。
到了晚上饭点,周平才勉强见着他,许是知道自己白日惹了人,也没敢多说什么。
付留云将碗筷收拾过带出去后,他才凑上前,拉住闻月章衣袖,道:“哥,你跟师父在一起,我还挺高兴的。”
闻月章一怔:“为什么?”
“他对你很好啊,这一路我都看着呢。”周平脱口而出。
虽然他一开始没往别的方面上想,但这一路付留云的贴心照顾,他也一直看在眼里。
刚知道或许还会震惊,缓过来后却只剩欣喜。
为他哥欣喜,为师父欣喜。
“哥,你们那些事我懂的不多,但你开心就好。你不知道,遇到师父后,你笑的都比从前多了。”
他爹刚把人捡回来的时候,闻月章每天都病恹恹的,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什么精神气。
虽然那时闻月章偶尔也会笑,但周平总觉得那笑容不太生动,更像是敷衍,如今他却觉得,他哥真的活了过来。
闻月章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轻抚在周平头顶,没多加解释,只温声道:“阿平,你长大了。”
周平粲然一笑:“当然,我都快十二了!”
“好了,回去休息吧。”闻月章轻轻一笑,“明日咱们该上路了。”
“好!”周平点头应下,同他道了声寝安便转身,蹦蹦跳跳着离开。
付留云回到房间时,只见闻月章披着外衣孤身靠坐在榻上,手中拿着话本子却没看,一直朝外望,不知是在看什么。
听见动静,他转面微微一笑,示意他坐过去。
“怎么了?”
“没事,刚刚阿平和我说了些话。”
见他只笑不语,付留云挑了下眉,没问下去。
“谈回正事。”闻月章也没解释,将话题扯回白日没说完的地方,“辛乾一事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师父既送了他,他便不会不知道血枯符是什么作用,怎会无缘无故送人?孙家主与他的交情难道已经到了能随便将这种符送出的地步?”
“据我所知,他自伤后便不常出远门,平日里多是在清河一带活动,跟人来往不多,与孙家也是近几年才有些交情,的确不该轻易送出,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下月丹阳他也会去,到时再探也不迟。”
“嗯。”闻月章长舒一口气,一手撑在脸侧,不禁叹道:“事情真多,辛乾、楼千远、徐清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结。”
“对了,”提到丹阳,他倒是又想起一事:“陶吟和徐朝寒不是早就互表心意,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才结亲?”
早在他死前,这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定下,这十几年里,他本以为他们应该早就完婚了,没成想原来一直没有。
付留云眼中划过一抹笑,解释道:“前些年外公一直在闭关,陶吟忙着家族之事,徐家那边似乎也出过事,徐朝寒大多时间都在徐家帮徐伯。如今外公出关,两人才真正腾出时间把事情办了。”
“你外公倒真是道痴,为了飞升闭关那么多次了。”闻月章垂下眸,嘴角笑容仍在,语气却有些淡。
付留云心间一动,没来得及问,便见他已抬首,坦然道:“这等喜事我是不能出面送礼了。”
现在不比从前,他这浑身上下,除去徐朝寒送的丹药,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些还没用完的符,真真是拿不出什么可以入眼的贺礼。
闻月章凑上前,笑眯眯道:“只能请付师兄多添点,替我也尽一份心吧。”
“好。”
事情谈完,闻月章本还想跟他闲聊会儿,不想付留云站了起来,倾身在他跟前。
“做什么?”
付留云没答,拿掉他手中的话本子,双手搂过他肩和腿弯,将他横抱起径直放到床上。
“你……”闻月章怔住。
“休息了。”
付留云抬眸望着他,“明日要上路,话本子留着马车上再看。”
两人靠得很近,虽不比那日在北定山庄里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却因为空间狭小叫人多了一分局促感。
眼神相接,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闻月章没来由颤了一下,下意识放轻呼吸。
心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想起周平说的话,还有白日里的事,他眨了下眼,伸出手勾住将要抽身之人的腰带,身子朝里挪了挪。
“上来。”
付留云似是没想到,眼睛微张,愣了片刻。
“你……确定?”他问。
闻月章闷咳一声,躲开视线,小声道:“让你上来就上来,哪那么多废话。”
望着他泛红的耳尖,付留云哑然失笑。
左等右等,没听到这人声音,闻月章心里正犯嘀咕,眼前蓦地一黑。
他转过头,在朦胧夜色中撞进付留云眼中。
夜晚沉静,屋内只有一点月色透过窗子洒进来,映出窗外斑驳树影。
身前人眸子清亮,目光灼热,却不逼人,即使听他话躺在床上,也在两人中间隔开了距离,没有太接近他。
闻月章仰面盯着昏暗中看不清颜色的床幔静静看了许久。
“阿云。”
“嗯?”
付留云应下的一瞬,他突地翻过身,头抵在付留云肩侧,闷声道:“寝安。”
漫长的寂静,久到他以为付留云不会再回,身上蓦地一暖。
腰被箍住,肩头倚靠着的人气息渐沉,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陌生又熟悉的温暖中。
和那日初见面时的怀抱一样。
闻月章不禁晃了下神,心间悬起,猜测付留云或许会说些什么。
可最后,付留云只是安静抱着他,回了一句:“寝安。”
稀稀落落的风自窗畔扫过,吞没简短的话音。
那丝找不到来源的不安与慌乱似是被这风一同吹散,内心莫名安定下来。
闻月章闭上眼,伸手环在在付留云腰上。
这样其实也挺好,他心道。
呼吸渐轻,困意不知何时滋生,无声无息将他意识抽离。
这一夜,闻月章自复生后第一次安稳入梦,直至夜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