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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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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暑热,行在林间,连风都带着一股热气,打在脸上不觉凉爽,反而愈发让人烦闷。
西南偏僻之地的山林间最是难走,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能迷失在里面,若是再碰上雨天,道路泥泞,更是倒霉至极。
路难走也就罢了,更让人苦恼的是这路上甚至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几百里才能看到一座茶肆,是以此处虽行人不多,这些茶肆生意倒还算兴隆。
看着眼前的茶肆,闻月章觉得他们运气还不错,没碰上下雨天,也找到了歇脚处。
虽然这茶味道委实差了些。
接过付留云递来的手帕,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
半月前,他们按照追魂符的指示一路南下。
虽然在咸安养了一段时日,可闻月章身体仍旧不好,尽管付留云已经足够仔细地照看,还是防不胜防,时不时便要病一次,因此拖慢了些许脚程。
一连半月追寻,走这一路,他们什么也没寻到,追魂符却始终指向南边未曾变过。
“北定山庄?那不是徐家人地盘?那出事了他们不管?”
耳边炸开一声,闻月章循声望去,见五六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围坐在一起,中间那人看起来年长一些,腰间还挂了块黑色腰牌。
“怎么管?徐家自己都没派人来过,更别提别人了!而且,前几日城主找驻地仙门派人去看过,你猜怎么着?”
“怎么?”
“派去的人压根没回来!这种情况谁还敢去?”中间说话的人端起碗一饮而尽,继续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人,好几天前就报给玉泽山那边了,昨儿就来了几个玉泽弟子,瞧着个顶个的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闻月章若有所思转目,看向付留云。
对上他视线,付留云立时起身去了那一桌。
“往前五十里便是渝州,约十年前,城内来了位丹修,说是徐家人,慕名而去求他问诊的人很多,那丹修也就渐渐富足起来,后来,他在西南处修了一座庄子取名北定,定居于此。半月前,北定山庄一夜之间被人屠尽,无一生还。城主府派人去查看,派去的人也没再出来,后来他们又找了驻地仙门,依旧没有消息,就报到了玉泽那边。”
听完付留云的话,闻月章心下了然。
——此地地处西南,徐家远在东海,便是真要找人来也需等上许久,反倒是玉泽山离得更近,找玉泽山探查也在情理之中。
“去看看?”
“有带队师兄师姐,无妨。”付留云道。
玉泽一向稳妥,派年轻弟子下山一定会有长辈跟着,大抵不会出什么乱子。
如若带队的是哪位老熟人,见了反倒是麻烦。
付留云说不去,闻月章自然也不会多管。
三人在茶肆又坐了会儿,待到暑热散尽,才继续向渝州赶去,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抵达城内。
渝州是西南一带最大的城镇,仙门弟子和往来过路的商贩大多都会在此落脚,是以一年四季无论何时,城内客栈总是十分难找。他们一路走到城南,才寻得一家有空房的客栈,赶忙交了房钱安顿下来。
“阿平似乎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付留云关上门,坐到桌边。
相山寺之前,周平身上还有一道剑伤,是那时跟着周伯一同逃跑时落下的。只是奇怪得很,从相山寺回来,中间不过两日,周平已然好全,那伤半分影子也没留下。
之后他们向南赶路,周平也很少喊累,体力总是很充盈,甚至比闻月章还要好上不少。
就算偶尔到了晚上疲乏一点,第二天还是会恢复如初,生龙活虎,全然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就今日暑热难捱,他才终于撑不住了,看见床倒头就睡,饭都没来得及吃。
“周伯是仙门中人,隐居在少华山多年,阿平身上却半点灵力没有,我之前还以为是周伯不愿让他修行,但后来那些事,还有那把长命锁……我前几天看过,两把样式确实是一样的,相山寺那把应该就是阿平弄丢的那把。楼寻当时看到长命锁的表情,那应是魔族很重要的东西,偏偏阿平又是周伯在昭平捡到的,如果我猜测无误,他应是魔族人。”
闻月章沉思后又道:“楼寻说他有大用处,却不会伤及他性命,加上阿平一开始提到过,那些人是去找人的,也许……他们要找的就是阿平。”
魔族人天生体质强健,恢复力强于人族数倍,这样也说得通。
“你打算告诉他么?”
闻月章没有回答。
该不该告诉周平他也不知道。
如果只是魔族血脉倒也无妨,天下之大,并不是容不下一个未曾修行的孩子。
可偏偏那些人是他杀父仇人。
若最后真如他猜的这般,周平又该怎么选择?
“再等一段时间吧,等他再长大一点,能理智面对这些事做出自己的选择,那时再告诉他。而且,现在也还没确定,一切都只是猜测。”
闻月章无奈叹息,这些事怎么就找上他了?
照他所想,这时候他根本不该在渝州,也不该掺和什么认亲、复仇。
他分明应该在一处山清水秀、杳无人烟的地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好好过他剩余不多的日子,怎么偏偏就一步步走到这了呢?
“付留云。”闻月章轻唤了一声,“若是哪日真的确定了,而我没机会告诉他,便要麻烦你了。”
付留云沉默盯着他,眼底幽深不明。许久后,他偏开视线,冷着声音道:“你自己跟他说。”
声音虽冷,看着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在跟人赌气,像个小孩子。
闻月章哑然失笑。
每次提及这种话题,付留云虽然面上不显,却总明里暗里堵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意思:让他好好活着。
“你讲点理,是你自己说的,我死后由你来照顾周平,这些事我如今也只能托付给你。”
付留云不理他,顾自拿出他的药放到桌边,又倒了杯水。
——明晃晃的暗示。
每逢用药之时,像是怕他耍花招,付留云总要守在一旁盯着他吃完。
闻月章拿起药,嘴里苦涩,心里却忍不住笑开。
十几年过去,这人怎么反倒变得……更可爱了?
“早点休息。”
闻月章目送人离开房间,转头望着窗外渝州夜景,满城灯火,人流不息,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临死之前还能有人这么让他笑一笑,虽然有些话题始终达不到统一,但似乎是比孤身在山中等死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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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上高头,闻月章盯着追魂符指的方向,沉默良久。
“这符……”
付留云却与他相反,眼里带了几分明显笑意,语气轻松:“看来还是要走一趟。”
一连半月未曾改变方向的追魂符,此时终于有了新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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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当头,万里晴空。
北定山庄外,打量着眼前的庄子,闻月章不由感叹:“这庄主当真是个会享福的人,也不知道耗费多少才能建成这样。”
面前这庄子,悬山式青瓦屋顶,朱门敞开,隐约可见其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远处还有流水涓涓而过,绿树成荫,只在庄外看便已十分精巧。
“丹修不缺钱,徐家更不缺。”
“说的也是。”闻月章附和,回眸看向付留云,“进去吗?”
付留云没动,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天海珠这么珍贵,付伯母是让你自己防身用的,你如今又给我一颗,自己还有吗?”
“无妨。”
闻月章挑了下眉,也没再推辞——反正推辞也没用,最后付留云还是要塞到他手上。
二人向里走去。
庄子里面果然没让他失望,入目是一方巨大的池子,池水清澈,映着池边竹影悠悠。
长廊曲折,高阁耸立,假山、细石、翠竹、团花比比皆是,远处尤有一些楼阁之间架着小桥,桥下流水潺潺。
里里外外还充斥着一股药草味,不难闻,更似中秋桂香,为这庄子平添几分雅致。
只是格外死寂。
只在前庭,便已能看到随处躺着的尸体。
两人走近再看。
尸体上倒没见什么伤处,也无血迹,几个歪倒在池子边的死尸身上找不到一点浮肿迹象,个个面目狰狞,双眼瞪大,一小部分甚至翻出了眼白。
“这死状……”闻月章一手托在下巴上,对着死尸细看半晌,推测道:“像是被吓死,或者是被什么邪物附身了。”
付留云拿出一张符,点在尸体上,符纸即刻燃烧,在尸体眉心留下一点朱砂,他合眸片刻便睁开,那朱砂也随之消失不见。
看着这一连串动作,闻月章不禁疑惑:“你怎么连这个也有?我当年一共也没画多少张。”
这符名唤显生符,同样出自他手。
仙门同魔族开战之前,有一段时间里,仙门各地每隔一些时日便会出现死尸,死状凄惨,形容可怖,各派为此头疼不已。
死人能说的话十分有限,但人死前都会有一段意识弥留的时间,相应地在其身体中也会留下那段记忆,于是他便琢磨着想研究出一种符,探查死者身体留存的记忆。
他成功了,却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各种事情来得猝不及防,他也没机会进一步研究,那几张符都只是半成品,能看到的不多。
只是这符他只用过一次,除去闻家几人外从没给旁人看过,付留云这厮也不知是从哪找来的。
“前些年有人拿出来售卖,后来被一些前辈尝试着仿制了几张,我也是意外所得。”
闻月章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
或许是他死后房间里放的符被人清过一遍。
他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看见什么了?”
付留云面色不大好看,声音也有点沉:“他身处幻境,是被活活吓死的。”
闻月章一惊:“幻境?”
“整个庄子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死状,什么人能布下这么大的幻境?”闻月章眉心微蹙,抬眼打量着四周,左看右看,也没有瞧出哪里不对,“我并未察觉到这里有幻境。”
“未必是你看错,许是真凶走时就撤了幻境,或者是设了障眼法。”
付留云站起身,抽出惊阙,走到闻月章身前,“进去看看。”
从前庭到中心,尸体遍布,形状大差不差,单看穿着,像是庄子内的洒扫下人。
日薄西山,庄子内格外清凉,一阵风过,闻月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连咳了数声,最终停在正厅找了把椅子休息。
才坐下,付留云已然倾身过来。
微凉的手探在额间,闻月章下意识躲了一下。
付留云面不改色箍着他肩膀,没让他躲太远,没再用手,俯下身子同他额头相抵。
两人靠得很近,即便是从前最相熟的时候,也从没有过这样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的时刻。
湿热的气息交错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地喷洒在面上,乱了呼吸。
闻月章眨了下眼,偏开不经意间同付留云撞在一起的视线,觉着自己应是又起了热。
身上有些烧,领口处莫名地生了汗,贴在肤上,闷闷的,叫他有些难受。
付留云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不对,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体状况上,探过温度便抽身离开,递了杯水到他面前。
一杯温水下肚,方才悄然生起的心慌感退去,闻月章甩了甩脑袋,将这有的没的的错觉尽数甩出,心思重新放回眼前。
整整一下午,他们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么大的庄子,满打满算死了也有近百人,却一点真凶的痕迹都找不到,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还有曾经来探查的仙门弟子,也没找到任何踪影,当真离奇。
他合上眼,试图从杂乱如麻的思绪中理出一丝头绪,始终没能成功。
夕阳渐落,光辉被远处的山遮住,庄内渐渐昏暗,愈发阴森。
突然,“叮”的一声轻响,像是破了什么禁制,四下大亮,巨大的结界自庄子边缘处升起,瞬息笼罩整座庄子。
闻月章猛地站起,朝外连走几步,视线落下另一侧的死尸上。
随着结界出现,院中尸体变了。
大大小小的伤痕出现在尸体身上,刀痕、剑痕,还有些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痕迹,上刑一般,密密麻麻,布满全身。
地上血迹斑驳,流水尽数变为血红色,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腥咸的味道,血气陈旧,异常难闻。
二人对视一眼,又去看尸体。
结果未变。
依然是死于幻境,依然是活活吓死。
付留云刚想张口,就听后边似有人声传来。
他们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循着声音到了庄子北边最大的院子。
还没进入院内,迎头一句话便让闻月章怔在原地。
“你们闻家不就靠着闻月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