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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忆 ...

  •   接过油纸伞,可惜只有两把。
      如珠公主走出思成宫后,将一把递给了碧茵,碧茵接过,剩下彩茵和一众婢女。
      “彩茵,你便守在此处,待雨停时,便可率她们回宫,免得淋了雨,染了风寒,本公主可不能没人伺候。”
      如珠公主一挑眉,傲气的朝彩茵说道。
      身侧的碧茵默不作声,只是提前撑起了那油纸伞,将柄处放置在了如珠公主的手心,使其牢牢握紧后,才撑开另一把,于自己握住。
      “是,公主。只是容婢子多说几句,请公主勿要在水地里戏耍,尽快回宫,以免影响身体。”彩茵俯首回应。
      如珠公主不回应,转身便走,身上珠饰碰撞,灵动作响。
      两人一前一后打着油纸伞走入雨中,直到越过思成宫外的宫池源头,行至宫中竹林观,余光之中再也扫不到彩茵传来的的视线,如珠公主紧绷着的身子才逐渐的放松下来。
      雨珠大滴,碧茵紧跟如珠公主身后,可她似乎有心事般,几次对上如珠公主的目光都欲言又止。
      如珠公主看在眼里,在无意中对视第三次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碧茵,你可是有话要同本公主讲?”
      “是…公主。”碧茵问:“奴婢一直有一问,不知道是否能言明。”
      “何事?”
      碧茵局促一下,犹豫着开口。
      “奴婢从小便服侍您,了解您的性子,也知道,彩茵是霄妃娘娘的人,平日里是万不敢让她察觉到一丝端倪,看出来公主您其实有些不满元初长公主殿下,只是奴婢有几处不解。”
      “到底所谓何事,碧茵?”如珠公主面上更为不解的看向碧茵,靴下溅起的泥水沾上赤色对襟袄的下摆,如珠公主嫌弃的望了一眼,没有下一步举动,仍是向前走着。
      “公主,您为何对宁主儿这般上心?她不过是一介质女,无需公主您亲自去行事,交由我们这些下人就好了。更何况…奴婢服侍公主这些年,也明白些,霄妃娘娘不喜那位,您为何…”
      碧茵偏着头,似乎在等待如珠公主的回答,又似乎在告诉如珠公主什么。
      如珠公主向前的目光顿了一下,脚步减慢,她的目光忽然转向碧茵,瞳孔间笔直的望向碧茵的眼睛。透过那双审视的眼睛,即使如珠公主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碧茵都感觉自己一瞬之间,有种被人看透后的压迫感,甚至莫名的紧张。这是之前十数年,如珠公主从未带给自己的感觉。
      碧茵惊了一刹,荒乱的放下油纸伞,任由脚下泥地,额上大雨,肆意落在她身上。碧茵双膝跪下,浑身恐惧的发颤,整个人俯身到了泥地上,被浸湿许多,她不在意。碧茵只知道,自己似乎多管闲事,说错了话。
      一幕似乎被定格,如珠公主高高在上平静的睨着碧茵,碧茵哆哆嗦嗦的祈求宽宥。竹林大雨,作为绿色竹林中唯一的彩色,如珠公主此时漂亮的像一幅画一般。
      她收起了平日里骄纵的模样,严肃的像她母妃平日一般,但是相比起来,她倒是生出了些青出于蓝的气场。
      母妃萧氏一族崇尚皇权,可惜母妃所出仅她一人,再无任何男丁,所以一直以来谄媚元初皇长姊一系,千方讨好,为她所用。而元初皇长姊平日里不爱看她这般正经的气质,连同母妃也不爱看,觉得碍眼,逐渐冷落了她。
      她便装出傲娇任性、偏执自大的刁蛮小姐模样,想借此寻求母妃的一丝关爱。
      您瞧,我现在已经是按照您的想法长大的人了,不得忤逆您,您能否,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呢?
      如珠公主回过神,思絮回到碧茵的身上。碧茵害怕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了的自己。
      更为年少时,母妃想要将太子哥哥亲自制作后送予自己的,自己最为喜爱的木雕,送给同样尚且年幼的元初皇长姊。如珠公主心中万般不愿,故意损毁了它,被母妃发现。寒冬腊月,母妃居然遣走侍女,让自己于宫门前薄衣下跪满足足五个时辰,食水未进一滴,而母妃不顾自己尚有先天心疾,转头就去哄因没得到木雕而难过的元初皇姊。
      如珠公主不知道恨是什么,她只知道,母亲似乎不爱她。那她要是长成母妃心中的女儿模样,而不是北稷国公主的闺秀模样,那母妃,就会爱自己一点吧?
      自己曾在皇后举办的女红赛大展身手,夺榜首,却因此被母妃教训,关了禁闭。她哭诉自己的不解,母妃却说,这是身为皇家女儿,萧氏女儿,必须要遵守谨记的失败。
      她虽不懂,但母妃说什么,自己照做,把母妃的喜爱一点点攒起来,就能认为说,母妃心里是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了吧?若自己不是公主,而是身为皇子,母妃应该,可以不用再去讨好元初皇长姊了吧?
      现在想想,碧茵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那日的自己,委屈,害怕、无措,只能盲目的行歉礼而祈求他人原宥。
      从回忆中一眼望去,碧茵那被雨水打湿颤抖的模样,倒真是同自己如出一辙。
      如珠公主嘴角微弯,将右手握着的油纸伞换至左手,上半身浅浅俯身,下半生屹立不动,只手轻扶起碧茵,就像跨越数年,扶起了那个茫然的自己。
      像一支绕着红蚕绸丝的利箭一举从记忆深处射来,迎面击碎了北稷破烂陈旧的时间轨迹,在俞景四年的那个近傍晌午,如珠公主俯首,扶起了那位年少的,还没有获得封号的三公主谢亭。
      “起来吧。”
      “谢…谢公主…”
      碧茵颤颤巍巍站起来,下身的衣摆哗哗往下滴着泥水,她仍不敢抬头望如珠公主,低着头,不自然的抓住自己两边的侍女群,将它往后面拽,尽量让自己在如珠公主面前体面些,以免脏了如珠公主的眼睛。
      可如珠公主却上前半步,顶上的水滴混着飘落的竹叶落在两人上方。如珠公主捡起那把被碧茵放下的油纸伞,甩了两下确保不会留存许多脏水,而后放在了碧茵手上。
      竹叶是翠绿色的,天色也似乎渐明,碧茵了然,往后退些,向右侧,撑开了那把有些染色了的油纸伞。
      “碧茵,你刚说的都对,但是不可。”
      “其余众人本公主都不在乎,管它生死。可唯独质女宁,本公主不论任何,都要亲自遣送。”
      “公主,碧茵不懂,这,为何?昨日之事奴婢在场,以霄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绝不应该认识或者同宁主儿有过节,既如此,难不成…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她…所以公主您是为了同长公主殿下抗衡,才更加关照宁主儿的吗?”
      “并非。可元初皇长姊也未经常同质女宁打照面,且她心思细腻,绝不是她,必有其它人,想为难宁。”如珠公主拧巴眉头,原本朝向碧茵,此刻悠悠转身,欲要走动。
      碧茵见此,急忙跟上。
      “说到本公主同质女宁的过节,倒是好一番话谈。碧茵你自小便为婢,虽于宫中长大却并非宫中人。你从未见过那般场景,即便同你说了你也难以明白。不过既是你,便也但说无妨。质女宁虽与我同岁,却过的十分艰难,碧茵你也看到了,她那俯云殿,这些年来究竟为何情形。”
      “奴婢都懂,宁主儿的确过得艰难,陛下仁爱厚慈,可宁主儿入朝八载却未关爱宁主儿半分,亏得宁主儿还身为一国质女,即便当初是幼年嫁给了陛下,也好过现在的那番凄苦模样。”碧茵点点头,认同如珠公主的所说。
      “父皇明事理,乃我国之幸,不然若传出去,整个北稷都得跟着蒙羞。虽说先皇有过纳幼童为后妃之先例,但终其,质女宁也是以公主名义送来为质。两国鼎立,即使如我般非嫡出,但也必定为荣华富贵之主,不像那玉嫔,身为王女,十三岁还未及笄便被傩琊送来和亲,生了八皇兄和云嘉皇姊,并非本公主异议,傩琊界终归是小地方,比不得这北稷皇城。”
      “可是公主,您与宁主儿,算下来时机,也并非有机会相知相识啊!”
      “是何缘故本公主自然清白,十二岁之前本公主从未见过她。那年父皇举办狩猎赛,我母族箫氏出身文臣,而我又长于深宫,自小习女红画术,从未有人教过我半分驯马骑射之技。可五妹澜羲却撺掇宜妃相较于我母妃。母妃好胜,逼得我不得不随众皇兄一道上阵。”
      如珠公主往前走道,四顾无人后,自顾自的说道,声音不大,碧茵还得仔细听,才能堪堪分辨出雨声与此的区别。
      “我那马儿烈性,不受控制。在山野林间被空中一箭吓的受了惊,四处乱窜。”
      “我从马上坠落,甩在山包后,一路滚下山头。心疾徐起,可随身的药物掉落于很远处,我那时就觉得,本公主的命如此颠沛,若老天有眼,能留我一命回去继续替母妃争上面子,我定当日日于云鹤仙峰下的云鹤观中祈福。”
      “山野林间众树环绕,虽夏日阴凉,却如同乌云遮日,能见物很少,本公主想,大概是不慎走错了路,绕到了很远的后山上。”
      “本公主拼尽全力去摸,可却仍旧还相隔很远。不过大约真是本公主命不该绝,居然当真遇见一人,且从未见过。”
      “可公主,奴婢记得,那日下山时,公主分明是由十四殿下骑马带出山的…气色差的差点没把奴婢吓死!”碧茵眼珠一转,仔细回想一下。
      “碧茵,你不知道,你自然不知道。宁就像横空出现的人一般,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弃马,那马上还挂着许多山涧野兔,她任由马儿无主向前奔去,转身捡起本公主掉落的那包药。”
      “我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若她是宜妃的人,那本公主必死无疑。我怀着赌一把的心,告知她,我需要她,用药,救我的命。”
      “看她穿着,并不华丽,甚至称得上朴素。皇家素来有规矩,未出阁的女儿,若上狩猎场,必当掩面纱遮容颜。本公主判断不出她是否为皇室中人,或为哪家侍女,可我那药袋上,平日里为了掩饰本公主身子有虚,特绣满了金饰掩盖,只当一普通荷包随身携带。如若变现,即使再不多,也可保普通人一世安稳。”
      “本公主终为北稷国皇室人,她突然出现于无人境本就离奇,若她真为刺客潜伏于此,大可杀了本公主而后离去,可就地掩埋,暂不论父皇是否对我上心,即使侍卫掘地三尺找到本公主后,她也早已逃往不知名地。”
      “所以公主是在赌?”
      “是,在赌五之有一,赌本公主真能活下来。”
      “好在,本公主赌赢了。那孤女喂了我心疾之药,她未掩面纱,一靠近我,我便将她的面容看的一清二楚。”
      “她喂了我药,搀扶着我往山下走去,途中,还替我打折了许多暗箭。她似乎知道路线,一路带着我走出后山,而后碰见狩猎满,欲要下山的十四皇弟子玄,将伤了腿的我托付给他,转身朝着山林另一端走了。”
      “我不认识她。自小我也没从宫中听过有这么英勇的一号人存在,我甚至连为此祈福的人都没有。”如珠公主面上有些带憾。
      “那公主后来是怎么…”
      “只是碰巧撞见罢了。元初皇长姊也算是心地善良,偶尔会向外人施粥。”
      “那日我奉太后之命,随她一同。太阳快落山时,我居然见到一位无论是身形还是服饰都和她很像的人。”
      “那人是来求粥的,捂着脸,是个女子。她转身时,我注意到了她身上的那块豆绿色玉佩,花纹很别致,倒是从未见过。那玉佩很小很小,几乎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我找借口离开元初皇长姊的视线,暗暗跟着她走到了很远的寺庙里。我藏匿于深处,她背对着我,摘下了斗笠。她未盘头,发丝下显有一缕金色,那不是北稷国血脉的象征,倒像是南古雍国皇族。”
      “公主作何得知,那是南古雍国特征?”
      “碧茵。”如珠公主微微一笑“我儿时曾跟随元初皇长姊及众皇室携见过南古雍国使臣,那日率各大使臣前来的,便是原先的南古雍国太子和玉。而他头上,恰好也有一缕金丝。”
      “倒是绕远了。”“那日我瞧着在她前边,有一个和碧茵你穿着打扮皆为相似的丫头,虚弱不堪,像是许久未曾进食。那人靠近了她也不反抗,反倒挣扎着想起身,我听见她喊那人,宁主儿。那人将才乞来的稀粥一勺一勺…一勺又一勺,喂给了那侍女,可笑的紧,也不想想,自己可是要饿肚子了。”
      如珠公主嘴角掀起一抹嘲讽意味,但眼里满含不忍,整个人周身都有种奇异的矛盾感。
      “公主,那侍女可是…俯云殿同蒽?”
      “大致是了。”“父皇后妃绝不会沦落那番凄苦境地,再凄凉不过入冷宫,却也衣食无忧。若为皇女,必先论为何我从未见过。可若为女官,北稷国历年法规,女官前缀必带其姓氏,后缀为官名,而那侍女仅仅单称其为主儿两字,本公主,可从未听说过这宫中,前臣之中,竟还有官阶名为主儿之人。”
      “后来我追忆起,才恍然。在这深宫中,没有姓氏,没有官职位,却能有被喊封号的权利,唯有那位。我少时曾听母妃提起过的,被剥夺姓氏,褫夺原封号,位同弃子,无情抛诸于脑后,在这宫中,只有一人。”
      “当朝质女,宁。”
      碧茵一瞬间震惊的望向如珠公主,如珠公主目光静盯前方,面露愠色,霎时间,猛然天昏地暗。
      原先似乎欲要天明之路,轰然大雨。比先前那场雨珠还要大,如珠公主只手提起裙摆,掂着脚,在确保发髻上单边流苏不会因此肆意晃动的情况下,很有礼仪般的向前方走去。
      好在前方便是扬灵宫,越过后院石桥,便能抵达。
      两人自从入了后院之后,便都默契的没有再开口。碧茵不再紧贴公主身侧倾听,而如珠公主又瞬间转变成了众人面前骄纵一世的三公主。
      廊上出现侍女,见状,急忙从宫中廊外向外跑至如珠公主身侧,扶持着她入扬灵宫内。
      “你们怎么才出来,没长眼睛还没长脑子吗!不知道本公主淋了多久雨受了几分寒吗?!若是寒气入了体,本公主拿你们这些婢子是问!”
      如珠公主皱起眉头,随意将收好的油纸伞丢在碧茵怀中,扶扶自己头上的步摇,紧接着昂首挺胸的走过琉璃瓦廊。
      碧茵接过了油纸伞,收起自己的伞撑,静静跟至如珠公主身后。
      碧茵记住了如珠公主刚丢伞时递给自己的眼神,面上虽是傲气模样,瞳仁内却冰冷刺骨。
      她懂,公主的意思是,让她谨记,此若透露半分,必当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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