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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缘故 ...

  •   外头传来愈来愈大的淅沥声音,如珠公主皱着眉头倚在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之上,正前方是琥珀色的书案,上头摆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和水灵的几串葡萄。迎着如珠公主的视线正前方,直放着一块正位双鸾菱花铜镜,身后的一众婢女规规矩矩的排在两侧主殿之下,隔着扬灵宫的那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此刻内唯有那只雪白的波斯猫在喵喵叫唤。
      如珠公主睨了它一眼,碧茵立马将波斯猫抱起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如珠公主身侧。
      如珠公主顺势将它抱入自己怀中,波斯猫伸出爪子,舔舔,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如珠公主摸摸它的软毛,紧皱的眉梢才稍稍轻松些许。
      她抬眸,轻轻捻起一颗葡萄,在波斯猫面前晃了晃,波斯猫紧盯其,头随着晃动而左右波动。
      “此番话,究竟为母妃所言,还是皆为元初皇姊之意?”如珠公主薄唇轻启,话语中不带一丝豪情绪。
      “元初皇姊此番究竟为何意?她可从未见过质女宁。”
      碧茵不说话,她也苦恼。
      原就在方才,承业宫遣来人。
      盛公公奉元初长公主谢定名意,将晨间御赐之物送于扬灵宫。霄妃娘娘与如珠三公主一同跪拜迎恩,而后盛公公旁侧敲击几番,凑近霄妃细声嘟囔了几声便离开,徒留下面色凝重的霄妃娘娘与如珠公主。
      霄妃娘娘虽怒火中烧,但始终保持仪态。
      面色始终带着如桃花般的笑容,温柔淑德,却永远给人一种距离感。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始终保持行礼动作的女儿。
      “亭儿,盛公公所言,母妃不信,尔听不懂。”
      如珠公主沉默一番,半晌未曾抬头见她的母妃。
      “母妃出身为文臣女。你祖父在朝中地位不算高,虽为世家,只惜你并非男儿。长公主殿下尊贵,本宫这些年费了许多力才留下几许印迹。可你明知道太后与长公主殿下不对付,你为何,偏要弃公主于不顾呢?”
      如珠公主瞳孔震惊一瞬,猛然抬头:“母妃所言为何?亭儿何其无辜!”
      “莫要解释,亭儿,你太令本宫失望了。”“谅在明日太后寿宴,本宫暂且宽宥你,过后,罚你一月禁闭,就在扬灵宫,抄写佛经替长公主殿下祈福,好好反思自己究竟过错为何。”
      “母妃!”如珠公主惊惶失色,可霄妃娘娘不带一丝犹豫,搭着婢女的手转身,被扶衬着步步离开。
      如珠公主被留在原地,只一瞬,眼睛里溢满眼泪。她将眼泪向上一抹,决绝的提起裙摆朝着反方向,扬灵宫内殿而疾去。
      速度十分快,半分没了平日里的公主仪态,泪珠连着串儿从眼眶滚落,但如珠公主仍倔强着不肯慢半分,遣走了大多侍女。碧茵紧跟其后,生怕如珠公主的情绪失控,传出去无论如何不好的影响。
      好在如珠公主进入内殿后没有再过多的举动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着华服瘫坐在阶梯旁,脑子里瞬时间回望了数番母妃同自己说的话。
      像把刀,直穿肺腑。
      如珠公主哭泣着摘下自己所有的发饰首饰,砸在地下,碧茵见状,缓缓走到殿门旁,关起来了门,留了如珠公主体面。
      如珠公主在哭自己,也在哭母妃。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她才是母妃的女儿,她明明也是不可一世的公主,为何同为公主,母妃却要区分那么大。
      如珠公主系庶出公主,可霄妃娘娘也并非嫡母,位分未晋,多年来仅停留妃位,可这些年来宫中的新人许多,可始终不再诞生子嗣。北稷国皇子众多,可公主寥寥,霄妃也算是有几分资本于深宫中。
      可霄妃却从不管不顾自己的亲女儿谢亭,在她心中,似乎只有三公主如珠存在。
      她只批判,却从不教导,有时间便往长公主元初那献殷勤。
      许是为了氏族九脉,又许是为了自己。
      可如珠公主不知道,她也不曾理解母妃的心。她只记得,小时候充斥泥泞的衣衫,埋在树底下的破烂纸偶,都是母妃,或是说霄妃娘娘给予自己的代价。
      如珠公主深吸一口气,停止了无声的哭泣。她理理衣袖,可由于瘫跪地上时间太久,已经有了麻麻的感觉,不得不被碧茵扶着坐到了书案旁玫瑰椅之上。
      此时的宁于俯云殿中,尤在思考明日的皇太后寿宴。
      明日必将盛大,北稷国王公贵族定携众女眷家人出席,到那时,或许可以得到后几日定吃食。
      皇宫后厨必将繁忙,定顾不上这区区俯云殿,如此便可不至于让同蒽后几日与自己一同饿肚子。
      宁转头看向同蒽,不大的年纪却熟练的蹲跪于书案旁,熟练的生起盆中碎炭。
      这是方才如珠公主送来的那批,同蒽说要省着点,好几个时辰耽误在此之上,仔细挑出许多更为细小的碎炭渣,拔开了火折子,熟练的升起了一摸云烟。
      宁撑着伞,身子虚弱,却仍要看着雨滴陨坠于房梁。
      前几日,午夜梦回,她似乎,又梦见了母妃。
      好像小时候。可母妃看不清面容,太子哥哥也看不清面容。她肉肉的小手抓着嬷嬷的衣摆,好奇的探头看着父皇,那是已逝的荣帝。
      外界都传父皇冷落母妃,可和宁却分明看见了父皇趁着和内监不在,偷偷朝母妃吐舌头,还眨巴眼睛作鬼脸,逗母妃笑,像极了前几日太子哥哥带自己看的那个皮影。
      真好。
      可梦易碎,宁睁开眼,回应自己的不再是记忆中的金碧辉煌,而是漆黑的房梁柱,破烂的木床和纸糊的窗棂。
      眼角落下一滴泪,宁没有察觉。
      同蒽睡在隔壁陋室,条件也很艰苦,宁眼里满是无助和迷茫。
      她才刚刚及笄,正是需要爱的时候。
      可她身边谁都没有,只有一个皱皱巴巴的同蒽,好在这些年,两人都平凡的长大了。
      回到如今,宁一身素色,无半分情绪,她只静静瞧着,一滴一滴。
      嘴唇无色,憔悴的过了分。她依稀记起自己还有一盘许久前一贵女所赠的胭脂,或许,明日太后寿宴可以派上用场。
      屋外又刮起阵阵寒风,同蒽赶忙取出刚才的一件大袄,披在了宁身上。
      “宁主儿,天冷易寒,您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切勿再折腾身子了。”
      同蒽担忧着看着宁,想取过宁手中的伞柄,同她入屋。
      “知道了,同蒽。”宁点点头,唇角礼貌地微微笑。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身的瞬间,裙摆微起,一滴水珠顺着伞檐悄然摆落于宁苍白的脸上。宁一滞,步伐黝的一顿。
      落雨似乎于无形中停顿,宁回首。
      寒凉一片的宫径,寒鸦都不曾多有几只。满是泥泞的路上,多了几许深浅脚印。
      竹林不深处掩藏一抹黑灰色身影。
      宁动动脸部,堪堪扯出一抹苍凉的苦笑。
      “谢无渊,是你吗?”
      若隐若现的黑灰色身影没动一毫一寸,但宁确定了,就是他。
      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守护俯云殿的北稷国质女暗卫,殷家谢无渊。
      年方二二,由进宫那年,太后钟氏安排妥当,亲选于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殷氏中的小辈,改皇族谢姓。
      但终究为偷偷安放之人,不便常年明面落身于宫中。谢无渊身为殷御史之子,论家世论武功,在几年前的比武大会上皆略微逊色一筹,虽为家中嫡子,但终籍籍无名。
      太后便是看上这一点,殷家感恩太后提携,殷氏四子殷无渊自请入宫为卫,为太后所用。
      而这一切,终归瞒着世人。
      在外人看来,那俯云殿破败不堪,风吹雨打便可轻易摧毁,但多年来屹立不倒,其中也参夹了些许谢无渊的手笔。
      殷家武士出身,世代征战,南辕北辙,倒是也出了些许在朝廷上提得上的将士。
      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逐渐衰败,家主殷御史原先承父职,继小小武官。多亏太后暗中提携,才保住了这一脉岌岌可危的朝廷树根。
      谢无渊在竹林深处不动声色。他衣着深色,袖上绣满云锦鹿纹,系皇家侍卫独有,仅一根玄色布条束着发,布条长出,垂落肩上。八尺男儿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似鸦羽的长睫微阖,却看不出丝毫媚气,唯有阳刚少年气。腰间配着长剑,里饰藏着暗器匕首但难以让人轻易察觉。
      他倚靠在竹身,嘴里还叼着一根路边随意扯的野草,眉眼隐隐带笑,可瞥向俯云殿那方位时却徒然变换正经。
      数年前,钟太后亲巡时曾召见过他。太后拿出了两块玉牌,询问殷无渊选择哪一个。
      背后是父亲嫡母,而那两块之一,他显然记得。分明是自己前几日还揣在身上的玉牌,竟辗转后出现在了太后手中。
      太后让殷琅选择,两块,明堂之上,是选择做殷家四子殷琅,还是皇家侍卫无渊。
      殷琅跪于大堂之前,双手合十没过头顶,身侧置剑,虔诚跪拜,而后接过嬷嬷手中,那块刻着“皇”一字的玉牌。
      做工虽有些许粗糙瑕疵,殷狼却紧紧握紧,不肯放下了半分,年纪轻轻便因常年拿刀弄武而长满茧子的手摩挲着玉牌,眼中坚定的望向居高临上,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
      少年年纪虽轻,但出落的极为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同母亲一模一样。
      但也同他母亲不同,眼中无丝毫媚气。
      少年十四时身高七尺三寸,在一众人中极为突出,即使跪下,也格外显眼。
      殷琅转身回头,发现父亲嫡母庶母皆跪于其后,长兄与其它姊妹全都不在。忽然,身后大堂门轰然打开,太后最信任的嬷嬷先一步走向那处,光有些许刺眼,殷琅伸手遮住了眼睛,再睁眼时,那风华正茂的,便是皇家侍卫谢无渊了。
      他奉命坚守与俯云殿,专门保护质女性命安全,非必要不许佩剑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刚开始那几年,谢无渊神出鬼没,宁对他尤为防备,包括同蒽,也对他说不了什么好话。
      好在八年过去了,互相相识许多,氛围也缓和许多,不再像刚开始时紧张有隔阂。
      但规矩仍在,宁的身份不论如何都与北稷国的所有有间隔。他无法总是伴主左右,听候差遣,只能守在墙角,暗处,端倪着她的人生。
      而此时,谢无渊也站在暗处,不发出声响,像往常一样,宁没再多说些什么,摇摇头,咳嗽着进了里屋。
      怀里揣着几服药,御寒的,谢无渊白日才去民间药坊求来的方子,按照以往,他仍旧翻墙,踩上粗壮海棠树干,两指夹着药纸,不动声色地从夹缝里悄然放进了里屋的书案之上。
      刚要转身,身侧的窗棂被从内里推开,露出了宁一双透亮的眼睛。
      屋内略有了些温度,谢无渊微微拱了拱身,堪堪与宁对视上。
      宁眉眼温柔,转身欲要从一旁端起一小杯,里头盛满清澈茶水,似乎是刚煮好,还泛着阵阵热气。
      “谢护卫,天冷,喝杯茶,也暖暖身子吧。”
      她背对着谢无渊的工夫,不过端起杯茶,仅仅刹那,伴着海棠花被冷风吹落,其中一片肆意落于宁头顶。宁的发丝随意挽起,几近一瞬间,谢无渊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摘去,却又猛然在半空颤抖着停顿,在无人在意的视线,他默不作声的将手臂掩下。
      他仿佛想到了些什么,神情从最开始宁打开窗棂的惊愕,转变成一往神色淡淡的模样,再也没了多的表情,他从树茎上一跃而下,徒留宁看见他转身的衣摆,玉牌因幅度而摇摆,无渊二字赫然。
      宁保持着端茶动作未动,直至他消失在天色之中,才平静的将它放回原位。
      他数次如此,不给半分面子,宁早已习惯。
      天色欲晚,天阴未明,连外头鸟叫都欲变稀少,虽也为皇宫,却为一壁。东宫繁华万千,民间风调雨顺,可这俯云殿却似被神明遗忘,不曾风调雨顺也不曾繁盛,数来数去也不过始终寥寥几人。
      过不了多远,便是宫中交界翠澜亭,乃始帝后亲设,专为后宫嫔妃佳丽皇子皇孙提供,只是较为偏僻,到元瞻帝为皇子即位时,此处已成皇城公主喜爱处。
      过了翠澜亭便是云嘉二公主谢岚的住所思成宫,其次便是如珠三公主谢亭的扬灵宫,绕过荣安四公主谢宓的嘉华宫,便可抵达皇太妃们的住所云霓殿。
      皇太妃们年纪参差,背景不一,无召不得随意出入皇宫,囚于一方天地,无所事事,所以云霓殿常年姹紫嫣红,可谓一道风景。
      越过宫池,踏过镶嵌玉石的宫中石板桥,可到达皇子住处。
      最远处便是些叫不上来名字的皇子,母族无望,自不受宠。而后稍叫的上的便是五皇子萍王谢岫的冀元殿,过八皇子谢永的长安殿和二皇子周王谢贤的锦荣宫后,可抵十四皇子谢焰谢子玄的宫殿翰景宫。
      那,便也是宁明日要抵达的目标。
      同蒽早早替宁摆弄好明天入宴所需的各种佩饰,希望能代表俯云殿看起来并不那么寒酸。
      宁早早入梦,不到戌正。俯云殿偏远,连带宫池后沿的公主太妃寝宫,都全然未曾听见半分从五大门之主乾武门前后传出的动静。
      无他,不过是远在沙场数年,楚皇贵妃的次子,北稷国位列十四的皇子,谢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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