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劫》烟湮

7、第六章

　　第六章
　　那一场酒醉之后，我和殷别离无形中拉近了不少，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起来——而这微妙却让我本就理不清的情绪越加纷乱了。隐隐的高兴，却又越加黯然。午夜梦回，总是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而梦中那双冷漠的眼，刺穿心脏的痛苦总是挥之不去。我终究还是无法忘却。这也是为何我总是要两间房的原因，如果我说了什么梦话被殷别离听见，我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重来一次的这种际遇，就算我说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而且就算相信了又能如何呢？于是我们就在这种亲近却又疏离的气氛中，一路行去，这一日，也终于到了扬州。
　　江南风光秀丽，而这扬州城更是处处雅致如画，进得城中，一边缓行一边欣赏这风土人情，不知不觉竟过了半日，到了午膳时分。要说这扬州城中，最出名的酒楼莫过于那“天上人间”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酒楼名取得妙，酒菜更是一绝，因此在江南一带远近闻名，文人雅士多是慕名而来，更常在此聚会。我不是什么文人，但也听过天上人间的名号，那时黎枫绘声绘色的描述可是让我羡慕了好一阵子。恰巧现在天上人间就在不远处，索性就往那边走去。
　　到得酒楼面前，只见眼前一栋两层的楼宇依水而建，设计清奇别致，处处细节都可看出主人的精雕细琢，足可见其用心以及花费，而却又绝对没有半点俗气。楼宇正面门楣之上挂着匾额，上面的“天上人间”四字用草书写着，笔锋飞扬洒脱。果然不愧是江南第一楼！我在心中叹到，光是看看就已经赏心悦目。
　　“等等。”正要迈步进楼，殷别离却突然不动声色地将我拦住。
　　我有些疑惑，却见殷别离微微一笑道，“这天上人间我也曾来过，其实远不如传说那般出色，我刚才突然想起另有一家酒楼的招牌醉白鸭甚为不错，不如今日便去那里如何。”这情景有些熟悉，脑中模糊闪过曾经的影像。我依稀记得那次是答应了吧？然后就去了别家店，至于酒菜如何却是印象不深了。那时这些对于我来说只是小事吧，那个时候的我，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就觉得欢喜，其他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因此，就连被欺骗被背叛了，还像一个傻子般毫无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转瞬即逝，我暗暗对自己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但是，也许这次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内心竟然突然感到久违的欣慰与欢喜，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我装作随意地拉住殷别离，一边笑道：“别离，一尝这天下人间的美味，可是我一直的夙愿啊，你就当陪我去可好？”一边望定他的眼眸，那双总是看不真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犹豫为难，但他很快就欣然点头，“如此也好，只可惜你要错过真正的美味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就好像方才到得楼前突然要换地点，真的如他说所那般随意。我却总觉得并没有这样简单，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否则他并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我只是这么认定着，直到后来我才想到，这个时候的我也许在潜意识里总是想要改变命运的吧，所以总是下意识的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选择，哪怕是一些我根本不知道是大是小的事情。但是，命运又怎会那么轻易顺着人的心意呢？这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
　　一走进楼中，我就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对。诺大的酒楼里坐了不少客人，的确符合这天下第一楼的名声，看起来似乎很平常，但在这表面上的热闹平和之下，却隐隐有丝不安定的危险味道。在小二带路之下坐定位置，兴致盎然地点了几样招牌菜，暗地里一边细细打量周围的人。
　　果然有些古怪！我一面观察着，那危险的气息并不是错觉，暗流汹涌的平静，在这有些嘈杂的酒楼里，竟显得越来越突兀。起码有6桌的人有问题。这些人穿得很普通，其中有几个腰间挂着刀剑，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江湖人，非常自然平静。可也未免太过自然平静了！这反而显得及不自然，直觉觉出他们并非慕名而来的江湖人那么简单，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认识的，甚至——可能是因为某种目的才聚集在这里，若真是如此，他们掩饰自己的身份，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曾经的那已曾可笑虚幻的一年，那短暂却让我体味了种种滋味的一年，除了那些理不清的情绪和执念，唯一留给我的收获就是江湖历练了吧，也让我明白不能再天真，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我接着尽量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各桌，却又发现了一个怪人。那人坐在极为偏僻的角落里，因此刚才没有发现。他穿着平凡的深色外衣，却又不是庄重暗沉，而是如同大雨冲刷过般的黯淡。头发只是随意地挽到后面束起来，未束进去的发丝挡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明明是个不起眼的人，却不知为何仿佛有种魔力，那种存在感让我无法忽略。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视线，那怪人回头看向我，嘴角翘起似乎笑了一笑，然后又看了我对面的殷别离一眼。那神情带着探究般的深意，我不由警觉起来。不过看来这人和那些人应该不是一路。再看向殷别离，他却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周围的情况，那眼神依然朦胧深邃，见我看向他，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
　　我不由联想起方才楼前的那一幕，莫非他当时已经知晓会有事发生，所以才突然提出要换酒家？但却因为我的坚持而打乱了，这么说这些人真的是冲着他来的了，如此一来也只有正面处理这事了吧。事情兴许真的会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呢，我心底竟隐隐有些兴奋，还有——一些莫名的情愫。看着眼前那如谪仙般的人，看着那脸上暖阳般的笑意，我不由地有些痴了，若是，若是能一辈子看到这样的笑容，那就不枉此生了，哪怕……
　　“怎么了？”眼前的人突然开口，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四周都是难以预测的危险，我却还在这里想这些……更何况，我难道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么……我心中这般心思，神色也尴尬起来，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别离探询的目光，看向别处，却瞥到那角落的怪人神色莫测地看着我们，脸上依旧挂着莫名的笑意。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这时候小二大老远叫着菜来了，端着一个托盘就往这边走了过来。我收起那些思绪，掩饰般地笑道这下可要好好试试这菜是不是名副其实。殷别离坐的位置侧背着那小二来的方向，听见那小二跑堂的大嗓门，却也不转头，只是点了点头，唇角还带着笑意。
　　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突地让我有些害怕，那就像一个看不清的漩涡，让人无可抑制地被吸引。而我已无法也不能再沉迷。我不敢再看，只好移开视线看着走过来的小二。很大的托盘，菜的香气早飘了过来让人食指大动。那小二端着这么大盘子却是很轻松呢，看来是干这行许久了吧，连脚步都非常沉稳。
　　等等，沉稳的脚步？不对劲。举重若轻的样子，虽然似乎在刻意隐藏，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跑堂小二。他应该身怀武艺，并且还不低。看来方才我的危机感并不是错觉，殷别离的欲言又止，堂中奇妙气氛，这些都不是错觉。怎么办，要提醒他么，让他提防即将到来的危险。……不，说不定这一切都在他预料当中，方才他的态度就是证明，那我又何必做这多余之事呢？现在的我，本来应该连他身份都不知晓，这即将发生的事，包括方才种种，谁又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安排？我有些憋气，从以前开始，从来都是我对他推心置腹，而他恐怕从不曾吧。他是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这些小把戏又怎能伤到他？而我还是老实等着算了。
　　这么一小会，我心中已经转了几个弯，终于决定装作不知晓地静观其变，而这时那小二已经走到了桌前。我虽然表面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际却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那人的行动，他将那托盘放在桌边，右手取了一碟菜往桌上放。而这时他出手了！那放菜的右手突然变拳，往殷别离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