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门》岁长青

14、第十四章

　　李世民兄弟俩在聊着“大兴城旅游攻略”的事，云青青一边时不时回应他们的提问，一边在脑子里继续纠结之前的问题——

　　她因缘际会来到这里，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她又想做些什么呢？

　　若是按照云青青之前那段暗无天日的经历，她恨不得将心中的恶意疯狂倾泻出来，管他洪水滔天，只要自己痛痛快快。

　　可是，和之前无数次即将行差踏错之际一样，那一丝岌岌可危的良知还是将云青青拉了回来，让她即使在情绪崩溃的关头，也只是折磨自己，而不是将这痛苦与疯狂加诸他人。

　　——这里涉及到云青青一段也不愿意回想的往事，暂不赘述。

　　“如果要改变这世道，我又能做什么呢？”

　　云青青非常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最多就是有些在古人们看起来新奇的物品，知道一些拾人牙慧的知识。

　　——这些都不过是吃了生在现代的红利罢了。

　　一介凡人，在时代的浪潮之下，实在是太渺小了。

　　云青青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侃侃而谈的李世民身上。

　　【但是，他能做的可就多了。】

　　一方面，云青青想要将自己所学的知识与理念通通交给这只二凤幼崽，让他在日后迅速成长为理想版?超级杰克苏?太宗皇帝陛下完全体，带领大唐开疆拓土、发展经济，直接迈入盛世，最好苏出来蒸汽机和工业革命，带着华夏完成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的跃迁。

　　但另一方面，云青青担心自己这样做，会改变李世民原来的命运。

　　唐太宗对于华夏文明太重要了，重要到云青青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我想的是我只要旁观一切，当历史的见证者就行，但是，我看见了……】

　　云青青想到了朱雀大街之中的香车宝马和夹缝之中苟延残喘的乞儿，还有她看不见的千千万万倒在道旁的尸骸。

　　【我是后人，自然可以站在宏观的历史上，轻描淡写地说苦过这一段，再过几十年就是盛世大唐。

　　但这些活在当下的人，他们愿意苦过这一段，用苦难和死亡换一个几十年后的盛世大唐吗？】

　　云青青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也正是这个认知，让云青青更加举棋不定。

　　.

　　“云姊姊，你在烦恼什么？”
　　李玄霸轻轻拉扯了一下云青青的袖子。

　　云青青如梦初醒，看向已经停止交流的两兄弟，本想随口敷衍过去，却在接触到他们担忧的目光之际改了话风。

　　“我想起来我的家乡，一位大文豪曾经与其友人有过一个著名的辩论。”云青青看到他们俩好奇的神色，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文豪问好友：

　　‘假如有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就死的悲哀。

　　现在呢，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个不幸的少数者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吗？’[1]

　　若你们是其友人，会如何对答呢？”

　　随着两个小孩陷入了沉思，三人间喧闹的气氛也趋于沉静，直到李玄霸笃定地打破沉默：“既知大祸临头，自然是要大声呼喊，唤醒更多欲求生者，否则岂不是引颈受戮？

　　群策群力，才能死地求生。”

　　李世民点点头，傲然道：“如我在屋中，定竭尽人事，携众人之力破门而出。”

　　看着他们稚气的脸庞和闪亮的眼睛，虽然云青青的心头沉重不减，但面上还是不由露出了笑意。

　　“两位小郎君都有无畏之心。”

　　“那文豪之友是如何回答的？”李玄霸追问。

　　云青青答：“友人怒斥：‘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英雄所见略同。”李世民自得地颔首。

　　“是啊，英雄所见略同。”云青青轻声附和。

　　哪里是什么英雄所见略同呢？
　　不过是心有不甘，于是选择希望罢了。

　　.

　　“三娘子。”回程的马车上，云青青郑重地向李三娘提出了请求。

　　“之前你曾允诺，分给我那些方子所盈利份额的一成，如今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李三娘虽然有些诧异云青青出了一趟门，态度发生了转变，但还是非常高兴地点头，“可需要我叫掌柜送来账本一观？账上的银钱你要尽数取走吗？”

　　云青青摇了摇头：“不必，那些分润除去我在国公府的开销，余下的还请三娘子在城外置一块地并几亩薄田，盖个庄子，收容一些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青壮男女缓过来之后或许能够被世家大族收为家仆和护卫，就当给老幼一个栖身之处，再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姑且活下去。”

　　“青青心善至此，世间多数人不如也。”李三娘感叹道，“你放心，此事我定如自己的事情一般上心。

　　我在城外有一处别庄，就用此地做这收容之处吧。”

　　看到云青青想反驳，李三娘不给她出声的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此事你出钱我出地，就当是你我二人合力行善积德之举。”

　　李三娘这么一说，云青青也不好拒绝，但她知道，光是两人之间尚且微薄的利益和情谊不足以让李三娘——包括如今的唐国公府和日后的钜鹿郡公府——长久地单方面付出，尤其是在某一日她消失之后，最好还是能让那些受恩惠的人能够反哺，可以微弱，但不能没有。

　　“救急不救穷，但不论老幼，只要能够动起来，就要用劳动来换取衣食，若是无力劳作，即可由庄子赡养送终，若为稚童，则请三娘子为他们寻几个先生师傅，教他们识字算数，教授一些诸如拳脚功夫或是打铁裁缝的手艺，长成之后或可投入三娘子门下，或是另寻出路。”

　　李三娘眼一亮，她几乎可以想象，假以时日，这些自小蒙受她的恩惠长大的孩童长大成人，自然会对她以及她背后的唐国公府和钜鹿郡公府感恩戴德，成为她手中的一股助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青青此法甚好。”李三娘连连点头，“也是免了那些好逸恶劳之辈混在其中，白白夺走其他人的口粮。”

　　“最开始不宜收容太多流民，还需循次而进。”李三娘的神色太过轻松写意，云青青免不了告诫一番，“三娘子当有心理准备，今后，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李三娘捕捉到了云青青这话背后的深意，只觉头皮一麻，脸上的轻松不复，凝重道：“真的会，越来越多吗？”

　　云青青点头肯定。

　　“嘶——”
　　李三娘倒吸一口凉气。

　　云青青没有明说，只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李三娘闭了闭眼，心想：即使我身在闺中，也能从后宅之中窥见，如今这位新帝，可不是视臣如手足之君啊。

　　“此言切不可再为他人道。”李三娘反过来郑重地告诫云青青。

　　“自然。也就是三娘子你，我才会有此言相告。”

　　“我听闻泄露天机者，或遭不测，你可会……”

　　“无妨。你我头顶的天，可不是同一片。”

　　“那就好。”李三娘松了口气。

　　“那我们就来商议一下，这‘孤独园’该如何筹办吧。”

　　“孤独园？”

　　“昔年，梁武帝曾下诏‘于京师置孤独园，孤幼有归，华发不匮。若终年命，厚加料理。’我们如今要做的，不就是孤独园的事吗？”

　　李三娘惊讶道：“原来此前就有了？那我们也算是承袭前人之策。不过，叫‘孤独园’不好。”

　　孤独园是梁武帝下诏开办的，谁知道这个名字会不会犯了谁的忌讳？

　　“那就换一个名字吧。”云青青不以为意，“养济院如何？”

　　“此名甚好，但不能用。”李三娘还是摇头，解释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云青青懂了。

　　皇帝都不管这个，要你唐国公府出什么头？你要做好人就悄悄的做，大大咧咧把招牌打出去，是几个意思？

　　“那我们就暂以‘无名’为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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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迅哥儿和钱玄同之间著名的“铁屋之辩”，此时我的脑子里代入的是觉醒年代的画面。感谢在2024-04-03 00:15:41~2024-04-08 22: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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