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门》岁长青

15、第十五章

　　从大兴善寺回来之后，云青青继续过着读书识字、足不出户的生活，同时延续着和李三郎的共轭师生情。

　　李三娘倒是开始常常往外跑。

　　一则随着先帝孝期将尽，坊间的气氛愈加松快，李三娘和柴绍的婚事也要开始提上日程，而随着两家好事将近，窦夫人倒是很乐意见到李三娘多多出门与柴绍“偶遇”，让女儿女婿在婚前好好培养一番感情，也是尽可能地让女儿在闺中放松一些；

　　二则李三娘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那一日同云青青商议了“孤独园”一事后，李三娘便真正地将此事当做了自己的事情去办，她不是仅仅给下人一个“收容流民”的命令之后就在家中等着下面的人定期汇报，而是在云青青的建议之下，亲自去城外别庄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将一些规矩明文确立，又处置了一些欺上瞒下的刁奴，直到框架搭建出来，一众事务走上正轨开始收容流民，她才渐渐脱开手去，只命红缨青墨代她不定期地去检查。

　　“往日我在家中，想做一件事只需动动嘴，就有仆从处理妥帖只待我过目。”李三娘靠在胡椅高高的椅背上，疲惫地别过头看着在一旁习字的云青青，“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一遭，才知道要想管好一个庄子或是办好一件事，是多么劳心劳力，这大半个月操的心，简直比我前头那十四年还多。”

　　“那可不，这期间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运作、金银粮米流通，还有规章制度、管理手段等到，可是能足足编出好几门课程呢。”云青青仔细练完一张大字，放下笔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捏自己的手腕，随口道，“其中的学问，若是搁在春秋战国时期，说不定也是一门诸子之学。”

　　“就如同你教给三郎的那些万物之理、造化之学？”李三娘会意地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他现在整日拉着二郎去做什么摆动、摩擦、沸腾、折射之类的实验，以致二郎现在看到他就跑，生怕自己的骑射时间被三郎占据了去。”

　　想到李世民近段时间狗狗祟祟躲着李玄霸的模样，云青青也不由得露出了坏笑：“谁让他经不得三郎哀求？每次三郎做出唉声叹气的失望姿态，他就自己从藏身之处钻出来了，这不就让三郎把他拿捏了。”

　　两人一起嘲笑了一番自投罗网的李世民之后，李三娘微微收敛了笑意，低声感慨道：“二郎有赤子之心。”

　　云青青疯狂点头赞同。

　　谁说不是呢？

　　不论是褐裘而来的太原公子，还是纵横疆场的天策上将，又或是问鼎至尊的太宗皇帝，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素以真心待人，也得妻子臣下真心报之。古往今来华夏的众多帝王之中，李二凤应该是最有人情味的皇帝了吧。

　　“青青。”
　　李三娘突然唤了一声云青青的名字，看着好友不解的眼神，李三娘低声询问：“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去看看，我们的孤独园、养济院、无名居，去看看你这段时间宵衣旰食、苦心孤诣写下的方略执行得如何，去看看那些因你而活的流民脸上的笑容。

　　闻言，云青青脸上的神色不复轻松，眉宇间反倒是露出了郁郁之色，，她沉默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回答。

　　“再等等吧。”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去见见这世间最真实的苦难。

　　在此之前，容我暂且先做一只缩头乌龟吧。

　　.

　　窦夫人将府中近日的账本略略翻过，又挑了几个错漏之处敲打了一番手下的管事与庄头们，直到他们纷纷退下，院子里只留下几个心腹仆役，窦夫人这才缓了口气，有时间喝杯牛乳茶润了润喉，询问身侧的婢女：“近日云娘子有无异动？”

　　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低着头上前，细声细气地回答：“回夫人的话，这几日云娘子仍是往常一般读书习字，偶与三娘子去校场活动一番，余下的时间便是和娘子、郎君们一道在三娘子的院中捣鼓些吃食和妆粉玩意儿。”

　　窦夫人皱了皱眉。
　　“我原以为她手中的方子再多，经过这段日子也该显露得差不多了，待这些新奇的方子耗尽，二郎三郎的好奇心也该耗得差不多，怎地好似这新奇法子在她手上无穷无尽似的？”

　　云青青：谢邀，这是信息爆炸时代带来的余泽，当然要感谢一番九年义务教育。

　　窦夫人倒是不担心云青青的用心，她虽为后宅女子，但自恃心性、见识皆胜过世间男儿许多，以她的眼光来看云青青，简直能将她一眼看到底，或许云青青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她对于李三娘和李二郎的善意昭然若揭。

　　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窦夫人还是会担忧两个儿子若是沉溺于这些奇技淫巧和玄妙故事，耽误了读书习武，会影响他们日后的前程。毕竟，即使出身于唐国公府，身为次子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正常情况下，是无可能继承到爵位的，顶多就是日后分家比五郎多分得一些家产，若想出人头地，还得靠自己去打拼……

　　“罢了，再看看吧。”窦夫人揉了揉额头，“二郎三郎虽然玩心甚重，但也未曾落下功课，就当是三娘出阁之前，姐弟几人抓紧时间再聚一聚吧。”

　　说到这里，窦夫人便联想到了长子与幼子。
　　“这段时日，大郎与四郎可曾去过三娘处？”

　　“四公子年幼，平日里都在老夫人院子里，鲜少出门；而大公子已经荫官，更是少至后院，况且，云娘子毕竟是女子，她在三娘子院中住着，大公子就更是避着了。”

　　虽然婢女有一张巧嘴加以粉饰，但窦夫人又岂能不知道究竟为何？

　　——说到底还是大郎、四郎与姐妹不甚亲近，若再要寻根究底，就要说到这两个儿子都是长在独孤老夫人膝下，而另外三个孩子则是她亲自教养。

　　“唉。儿女都是债啊！”任是窦夫人如何心思玲珑，也不知道该如何弥合这几个孩子之间的生疏情分。

　　关乎家中的几位主人，婢女自然不敢接话，但又不忍窦夫人因此苦闷，于是讨巧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不过，婢子倒是听伺候二位郎君的嬷嬷说，二位郎君近日去三娘子的院子都会带上许多伺候的侍女，说是去学什么舞蹈。”

　　“哦？”

　　.

　　“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随着铿锵有力的口号声，李三娘的院子里出现了一副惊掉人眼珠子的奇景——

　　以唐国公府的两位小郎君为首，一干嬷嬷和婢女跟着节拍时而伸展手臂、时而踢腿转身、时而扭动臀胯，其动作整齐划一，竟在让人觉得荒谬和羞耻的同时，无端地生出一股美感来。

　　“这些动作，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不能习惯。”坐在一旁围观的李三娘扶额苦笑。

　　“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云青青慢悠悠地喝了口水，老神在在地开始回忆往昔，“当年百万人同做广播体操，这可是真正的全□□动。

　　要不是我只练了这一套，我还能给你把什么‘雏鹰起飞’、‘七彩阳光’、‘时代在召唤’等七八套都展示一遍呢。

　　这一套广播体□□当年从六岁练到了十二岁，也算得上是一种童子功了。 ”

　　不过，尽管扩胸扭腰的动作羞耻感是强了点，但在酷爱舞蹈成风的时下人看来倒也不算太过出奇，在云青青为李玄霸展示了全套广播体操的动作，并一一介绍了这一套体操每一节的好处之后，李世民就迅速进入角色，他不单虚心求教学会了全套的动作，还充分发挥的身为兄长的责任与担当，兴致勃勃地拉着一脸羞耻的李玄霸贴心地进行一对一教学。

　　这还不止，他口中嚷嚷着“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大家一起来学”、“只要跳的人多了，自然就不出奇了”等等，拉来了姐弟三人伺候的所有婢女一起跳，并亲自担任了总教官与领操员，很有一番当年孙武练兵的架势。

　　只有李三娘仗着自己是姐姐，强势地说服——主要是物理说服——了李世民，得以逃过一劫。

　　但话虽这么说，李三娘也是识货的人，感慨道：“不过你这奇妙的‘广播体操’在强身健体之道上的确有一番妙用。”

　　旁的不说，就说她院子里的几个侍女在跟着跳了大半个月之后，身体素质显而易见地提高了，这也让她对监督李玄霸跳广播体操这件事充满了热情，满心期待着弟弟能够藉此强健身体。

　　——绝对不是为了看三郎耳根通红、满脸羞耻、生无可恋的表情和那手忙脚乱、仿佛适应新装四肢的窘迫模样。

　　“改明儿我还要去教给阿娘。”李三娘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云青青看了她一眼，也跟着露出戏谑的神色。

　　“怎么，不怕窦夫人赏你一顿好打？”

　　“怎么会？”李三娘的表情立刻变得无辜又茫然，“我可是带着满腔孝心、一番诚心去的，阿娘一定能领略到我的心意。”

　　云青青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两人相视而笑。

　　真好啊，母女二人说开了之后，平日里的相处都多了一些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