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吻山茶花》卧剥莲蓬

7、还是晕倒了

　　九月的南珠市，没有秋高气爽，只有顽固的烈日炎炎。学校门口停了好几辆大巴，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的，引来初二、初三生纷纷回头张望。

　　初一的小不点们，在校门口排着队，手里拖着行李箱，兴味盎然地聊天，他们只当这趟去基地的军训是一次冒险之旅，无不兴致勃勃，却主动忽略背后暗藏的艰险。面对一群都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学生们的反应截然不同，有的提着箱子左顾右盼，迟迟不敢开口与新同学搭讪；有的人，天生的社牛，恍若与大家相识了许久般，海阔天空地谈。而这样的人，往往是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

　　“哎，我跟你们说，这次我带了个新款游戏机，藏得结结实实的，谁要跟我一个宿舍？晚上大家一起联机啊！”李骁龙扭过头，兴冲冲道，一旁的江铭灏拼命向他使眼色。“咋啦？”他忽然不说话了，身后吵闹的队伍似乎安静了不少。

　　李骁龙转过头，程叶子正站在他身后，戴着遮阳帽和宽墨镜，紧抿着嘴，眉毛绷成一条线。

　　“拿出来。”她朝他一伸手，语气冰冷。7班整条队伍都感受到了一股低气压，纷纷朝这里望来。李骁龙心虚地努了努嘴，没说什么，默默把背后的背包拉开，提出一袋零食交到程叶子手上。

　　“砰”一声，程叶子反手一扔，零食袋掉落在地，彻底散乱开来，几包膨化零食从袋子里歪出来。她手执着地递到他面前，不发一言，但就是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逼得人喘不过气。众学生倒吸一口凉气，再没有人敢出声，都一动不动看着他。

　　李骁龙咬咬牙，只得把箱子放倒，打开，从暗格里摸出一个崭新的游戏机。程叶子从顺如流地拿过来：“等军训结束自己找我来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队伍最前列。

　　李骁龙垂头丧气的，整个人像瘪了的气球，江铭灏蹲下来，拍拍他的肩，把一旁的零食扯过来，塞到他包里：“还好，程老师没缴你零食呢。”李骁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程叶子站在队伍最前列，身子站得笔直，手上拿着李骁龙的游戏机，这就是赤裸裸的威慑，接手新班，她必须先给学生们立好下马威。

　　大巴车终于停在了7班的队列前，她招呼学生上车，不断朝里面喊道：“小心！慢一点！男同学先帮女同学把箱子放好。”

　　大巴车缓缓开动，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车子终于开入了基地的大门。

　　“哎，快看！教官！”有些精力的好的男声眼尖看到，原本昏昏欲睡的车厢开始躁动起来，大家都站起身子纷纷往车外探去。一排身着迷彩服的年轻小伙子烈日下站得齐整笔直，恍若一颗颗白杨树，朝行进的大巴示以注目礼，眼神庄重肃穆。

　　“哇~教官好帅啊~”是车上女生淅淅索索的感叹。
　　“教官！教官好帅啊！”是李骁龙探出车窗外的嚎叫。

　　车内爆发接二连三的笑声，程叶子一个眼锋扫过去，嘴角却也是按捺不住的翘起。有的学生，刚来就总能成功赢得众人的关注，这个李骁龙就是，肉眼可见的显眼包。

　　大巴车在场地内停下，各班的教练在车门口就将学生接走，从此，这群小不点们就正式交接给教官了。程叶子和自己班的教官简谈几句，教官姓黄，年纪看着三十出头，晒得黝黑，又高又瘦，十足的精气神。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程叶子笑着叮嘱：“黄教官，那这几天就辛苦您了，我们保持沟通。对那群小崽子您千万严格要求，决不能心软。”教官勾出一个邪魅的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程叶子拖着行李箱，和杨弦音、鹿嘉汇合。这几天班主任也要住在基地里，和学生们同吃同住。基地安排的教师宿舍是四个人一间，班主任们自行挑选。杨弦音早早就占据了一个位置佳的房间，东西往其中一张床上一丢，余下三个床位给她和两个小伙伴。

　　班主任们很是欢迎军训，既可以让孩子们吃吃苦头、练练规矩，还不用亲自动手。只是在基地也别想安歇：或者要去烈日底下寻一圈，看看班上的孩子，陪他们晒一晒；或者又会接到教官的电话，班上哪个哪个同学晕倒了，赶紧联系家长。还好到目前为止，程叶子她们三个人还没有接到教官的电话。

　　这其中尤以杨弦音最为紧张，她在电脑上做着课件，时不时就要看一眼手机。

　　“音子，你没事吧，至于怕成这样？军训的时候哪个班不得晕几个学生？”鹿嘉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道。“你不懂！”杨弦音在笔记本上敲得啪啪响：“我和林鹏打了个赌，谁班上晕倒的学生多，谁就要替对方看一个礼拜的自习。”她敲得越发用力了，仿佛打的不是键盘，而是林鹏的头。

　　程叶子和鹿嘉又是相视一笑，没说什么。忽然，程叶子看到班主任群里的微信，立刻跳下床：“快，级长说了，去804宿舍，有水果吃了。”

　　三个人刚锁上门，却见林鹏和梁晶有说有笑地过来，也正要往级长宿舍去。梁晶是1班班主任，极其有资历的一个教师，年纪近四十，养了一身的膘，走起路来跟挪似的。程叶子每次看到她那张脸都能想起脸若银盘这个形容。此时的她戴着一副墨镜，穿一身黑纱长裙，气场十足，往那儿一站就是无言的震慑力。

　　“晶姐好！”三个人齐刷刷打招呼。“哎，你们也去吃水果呢。”梁晶抬抬手，热情地招呼。几个人乖巧地立着，等梁晶先走，再簇拥其左右。几个人边聊边走，林鹏忽然大声感叹：“晶姐！我发现你今天真的好酷啊，特别像港片里的那种大姐大，我们几个跟在你后面活像你的小马仔！”“哈哈哈！你啊你啊，你个臭嘴呦。”梁晶嘴上说着臭，脸上却是笑得甜。

　　程叶子几个也是被逗笑了，只杨弦音别过头，做个呕吐的模样，夸张地比着口型：“马屁精！”程叶子憋着笑，朝她做个“嘘”的手势。

　　“哎，程老师。”梁晶忽然招呼道：“我听说你们班有一个孩子，他爸爸好像是……市里的领导？好像蛮有来头的勒。”果然，老教师就是消息灵通。众人齐刷刷看向程叶子，她赶紧拧着脸，唉声叹气道：“哎，反正……挺有压力的吧。”这是实话，每次看到那个孩子，她都心重如千钧，无论是为着他那个家庭，还是为着他那个家长……她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这没什么的，是压力也是动力，你好好干，像你这么认真负责的老师，说不定就是你的机遇呢。”梁老师是个实诚的前辈，就这一句话，听得程叶子很是窝心。“那那个孩子你看着人怎么样？像是爱惹事的不？”梁老师甩着手，继续发问。程叶子歪头想着：“我这几天接触下来，感觉挺有礼貌一孩子，很懂事，很有家教的样子。”“那就好，就怕啊碰上那种混世魔王，从小被惯坏了，家里又有背景，到时候你管理起班级来……真的两头不是人。”梁老师苦笑着摆摆手。

　　蓦地，程叶子脑子里冒出来的，竟然是少年江怀，那一张张照片记载着他15岁到18岁的模样，被她视若珍宝地压在抽屉里。那么清隽文雅的少年，从小被教养得这样好，他的侄子又怎么会差呢？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程叶子的。众人神色不妙地看着她，她赶忙接起，果然，是教官打来的。

　　“黄教官，您好。”

　　“程老师，你们班是不是有一个学生叫江铭灏？”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尽量稳住声音：“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刚刚在队伍里晕倒了，已经叫一个学生帮忙送去了医务室，您赶紧去看看吧。”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谢谢黄教官！”她挂断电话，心急如焚地朝医务室狂奔而去。

　　程叶子一路狂飙，急哄哄冲进医务室，却见江铭灏正靠在椅背上，头奄奄一息垂着，几乎快要挨到肩膀上。整张小脸煞白，唇色泛着乌青，左右打晃，一副随时要晕死过去的样子。她向旁边的李骁龙挥了挥手：“你先回去队伍，这里有我。”李骁龙放开江铭灏，点着头跑去出。

　　“怎么了？没事吧？”程叶子缓着气，连忙在他身旁坐下。他抬头，漂亮的小脸一垮：“程老师……我……我不舒服……刚刚我还吐了……”他全力描述着症状，企图将自己说得严重一点。

　　“没事的。”程叶子拍拍他的肩，随后询问地望向医务者，那个年长的女医生回道：“低血糖加肠胃炎，给他补充了点葡萄糖，回去宿舍躺着歇会儿吧。”程叶子点头道谢，陪着他出了医务室的门。

　　他摸到自己的床，头垂下来，无精打采的。“你感觉怎么样？能坚持吗？”他抿了抿嘴，声音放得很轻：“程老师，我也不想走，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我本来就有贫血，刚刚还吐了……”他说着，又在努力给自己“我很严重”的心理暗示，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细长的睫毛投在薄薄的眼皮上，盖下一层阴影，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显得苍白了。

　　程叶子叹口气，摸出手机：“那我现在联系一下你家长，看看他怎么说。”“嗯。”他乖巧地点点头。

　　她翻出通讯录，拨通“江铭灏叔叔”，手机贴在耳朵上，听着里面“嘟嘟”的拨号声，心不由得一紧……

　　“喂？程老师？”是他的声音，不慌不忙，一贯的从容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