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吻山茶花》卧剥莲蓬

8、温情的鼓励

　　她下意识坐直，声音紧绷绷：“铭灏叔叔，是这样的，刚刚铭灏军训晕倒了，被同学送到了医务室。医生说他是低血糖加贫血。我看他现在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您看……”“谢谢程老师，我知道了，方便让我跟他说几句吗？”程叶子连忙道：“当然可以。”她把手机递过去：“你叔叔要跟你说话。”

　　江铭灏恹恹地接过手机：“喂，叔叔……”“江铭灏，你怎么了？”一听着熟悉的声音，他瞬间止不住了，委屈的情绪冲上心头，小嘴一瘪，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可还是倔强地把呜咽声憋回去，瓮声瓮气地：“叔叔……我……我不舒服……”哭腔到底还是从鼻子里溢了出来，他嘤嘤地哭着，空荡荡的宿舍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程叶子 …… 小男孩儿这么娇的吗？

　　他还在小声哭着，电话那头一声不响，直到他哭声渐渐止住。

　　“哭够了？”江怀语气温柔，可那调子却是严肃。江铭灏听得一愣。

　　“还有力气哭就说明还不严重，没有到非要回家的地步。”

　　江铭灏 …… 这可真是亲叔叔呐。

　　他张大嘴，声音越发委屈了：“叔叔！可是我刚刚都吐了！”那边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真吐了？”“嗯！”他声音肯定，只有微弱的力气点头。

　　“没事儿，铭铭，死不了。”他温柔地唤他小名，可说出来的话字字刀人。

　　江铭灏 …… 我怀疑这根本不是亲叔。

　　江铭灏眉头一皱，就要哭闹，江怀似是判准了他的动作，连忙开口，声音是不可推拒的威严：“铭铭，你听着，我知道你现在不舒服，是，你很不舒服。但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严重，不要总是给自己这种心理暗示。你的病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不要轻易被打倒。”江铭灏咬咬牙，眼泪衔在眼角，却再不哭了。

　　江怀顿了顿，长出一口气，甚至带上了点严厉：“江铭灏，你要记住，我们江家的男人绝对不做逃兵。”江铭灏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地面，像是在跟谁较着劲儿。半晌，他方才吐出一个“好”。

　　小男孩儿又贴着手机听了几句，点点头，把手机还给程叶子：“程老师，我叔叔有话跟您说。”

　　“啊……好，好的。”程叶子接过手机，不放心地看着江铭灏，手机那头传来他温和有力的声音：“程老师，铭灏他现在可能有点小情绪，没关系，让他自己处理一下就好。男孩子，我们不想惯得他这种娇气的性格。但他确实不舒服，我也要尊重他的感受。一会儿我给他送点肠胃药来，麻烦您到基地门口接一下好吗？谢谢了。”他不疾不徐，一口气说完，程叶子听得入神，反应过来时倒觉结束得太快。

　　“哦，好的，没问题。”她挂掉电话，坐在江铭灏身边，抚上他的肩头：“江铭灏，你可是个小小男子汉了。这么多老师、这么多同学一起看着，难道你想以后大家谈论起军训，一说起你就是临阵脱逃吗？证明给我们看，好吗？”他咬了咬唇，点点头。

　　*

　　“喂，程老师，我到了。”

　　一挂掉电话，程叶子几乎是光速冲向大门口。教师宿舍建在一个缓坡上，她直直往下冲，没刹住车差点往前一个趔趄，她狼狈定住，这才惊觉不妥，连忙放缓脚步，动作都变得矜持。可那颗心，却跳动得越来越厉害。

　　基地正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迎面走来，他一身正装，并未打领带，挺括的肩背将西装撑得利落有型，迈着长腿踱步而来，有着一种从容的松弛。一辆车从门口的大路上飞驰而过，扬起一地的尘土，他就这样从尘土中走来，却像个不染俗尘的神祇，轻巧巧落到她跟前，一个低头都像是种莫大的垂怜。

　　“程老师。”他笑着打个招呼，夕阳落到他眸中，激起细细碎碎的光。

　　“铭灏叔叔。”她笑着回道，那笑是极力掩饰的僵硬。

　　他伸出手，递上一盒药：“这个麻烦帮我带给铭灏。”程叶子低头接过，瞬间诧异，那药盒上写着一行字，笔力潇洒遒劲，行云流水，是她熟悉的笔锋：

　　我相信你，可以战胜那个怯懦的自己。往前走，别回头，我们一直在你身后。——叔叔·江怀。

　　心轻轻一颤，像被一只小手小意□□了一下。她唇畔笑意温柔：“很感动，也很有力量。”说着，抬头仰望着他。晚霞打在他背上，碎成金色的光晕，烘托着他的眉眼，似山水画的写意，绚烂又柔和，就像他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姿态。他总是这样一个人，给人抚慰，给人力量。

　　“小朋友不舒服，闹点脾气是难免的。但我不希望因为这个就纵容他的坏脾气。铭灏是个明礼的孩子，他会明白我们的用意的。就是程老师，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因为铭灏这么个小事儿……”

　　程叶子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军训的意义正在于此，磨炼他们的心性，孩子的成长过程就是要多一点耐心。”

　　江怀看着她，眸光动了动，终是一笑：“谢谢。”

　　程叶子拿着药道别，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向军训场地跑去。江怀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转瞬化为夕阳下的一道剪影。

　　程叶子走到7班的军训场，孩子们正好坐在地上休息，黄教练在队伍中一边巡视，一边训话。他看到程叶子来了，立刻迎过来。

　　“这个，给江铭灏的。”程叶子把药递过去。黄教官拿过药，穿行到江铭灏面前，小家伙正戴着军帽，盘腿坐在地上，丧丧地垂着头。教官弯腰将药递给他，拍拍他的头，他拿着那盒药，看到上面的字，手紧紧捏住药盒的两角，忽而抬起胳膊，快速抹了抹眼泪。

　　程叶子在队伍后面看着这一切，笑了。

　　当晚，程叶子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张她在蓝天下举着药盒的照片，上面的字清清楚楚。配文：军训太苦，孩子闹着要回去，家长送来了一盒药，药的不只是身，还有心。我想，这样的家庭一定是温暖而有力量的，这样长大的孩子一定是善良而又坚毅的。

　　程叶子故意将朋友圈设置为所有人可见，她知道，班上的家长一定会看到。果然，这条朋友圈引得家长们纷纷点赞，甚是有家长留言：学习这样家长的智慧（点赞）！她心里直乐，一条一条评论翻看，就想看他们怎么花式夸江怀。忽然，她手一顿，看到了一条评论：

　　江铭灏叔叔：被程老师夸了耶！（比耶）（开心）（害羞）

　　“噗”，她绷不住笑出来，在他稳重的外表下，她好像又窥到了那个15、6岁的少年，调皮、可爱，有着不经意流露的小幽默。她看着那条评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翻个身，又傻笑着掀开被子，露出一小截脑袋，点开那条评论写下回复。

　　*

　　十二点的深夜，江怀方才归家。

　　下午，他去给江铭灏送了趟药，又风尘仆仆地开回来IFC，一直肝到刚刚才下班。从英国一毕业，他便回国入职达飞。达飞投行，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机构，一直在业内鳌头独占，这工作听起来令人羡艳，可那强度也非一般人所能受。平常工作忙碌，江怀很少回老宅，这套位于明江新城的大平层是他最常落脚的地方。

　　室内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风格简约、线条流畅，全智能系统设置，却又带着一种古典的格调：棕红色实木地板，暖色调的壁纸，客厅的一墙开着壁炉，面前铺一层羊绒地毯，洁白如雪。屋里不经意的角落场摆着一些别致的小物件，多是他在伦敦留学时从当地中古市场淘来的。

　　他站在落地窗前，仰头喝水，这是他每日下班最爱干的一件事，俯瞰整座城的江景。21层的高楼，巨大的落地窗足以容纳江对面整个CBD，凌晨十二点的明江新城，灯火辉煌，即使入夜已晚，依然熠熠生辉地张扬着，繁华不落幕。

　　玻璃上映着他的影子，身姿挺括，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屋内的温暖复古和室外的冰冷科技，在玻璃上斑驳交映，叫人生出一种迷离的错乱感。他手指敲打着杯沿，静静注视窗外，眼前又闪现过她的身影：黄沙飞扬的基地里，她小跑而去，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带出不谙世事的天真活力，T恤掐着腰不盈一握，牛仔裤包裹出好看的臀形，下面一双腿修长笔直，蓄满生机。

　　他微一皱眉，不由哂笑，奇怪，她明明长得不在自己审美点上，可那道纤细的身姿，总在梦中勾魂。他舌尖抵了抵上颚，仰头，杯中水一饮而尽。拿起手机，将自己陷阱沙发里，点开朋友圈的红点，俩小时前，她给自己回复了评论，一串emoji：（握手）（握手）（握手）。尽显客气与疏离。

　　他弯唇一笑，手不由点进她的朋友圈，对方并未设置日期权限，可以纵览她从三年前至今的所有动态。她发朋友圈总是言简意赅，配图就这么一两张，话也总是一两句，颇有惜字如金的意味，可淡漠间却也能窥见一个小女孩儿的俏皮。

　　他翻到一条，来自2013年，她发了一张图，一看就是躺在宿舍床上，两只小脚丫从厚重的棉被里露出来，配文：奶奶牌棉被，舒服~。

　　他不由一笑，继续往上翻，时间来到两年半前，应当是她毕业刚来南珠市工作。配图一张高铁票，上面目的地显示为：长州到南珠，配文：终于来到你生活过的城市，虽然你从不曾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长州？他皱一皱眉，这个熟悉的地名唤起了他过往的回忆，久到早已尘封，却又深到从未忘却。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小妹妹，想想竟也阔别十余年之久了。叶卿妹妹，突然间同他断了联系，但他知道妈妈一直资助她到了大学毕业。不知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他甩了甩头，很快又将其抛诸脑后，并未激起心中任何的涟漪。手翻到张一鸣的电话，拨了出去。

　　“喂？大江，啥事儿啊？”电话那头传来他嘹亮的声音，混合着推牌声、女生的娇呼声，足以想象那头靡靡的场面。果然，又在牌桌上下不来了。不同于江怀的醉心事业，张一鸣就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本人胸无壮志，家人也是彻底放弃培养，偌大的家业并未寄希望托付于他，只有一条忠告：一不准碰投资、二不准碰毒品，其他的，钱随便花、妞随便泡，任他怎么胡闹，反正张家挣下的产业够他挥霍一辈子了。江怀想，他可能未见过比张一鸣更逍遥的人了，这样的人，也恰是让他最放心。

　　他肩膀夹着手机，摸出一根烟，也不着急点燃，夹在指间细细观看：“我好像……看上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一顿，张一鸣将牌一推，大手揽过旁边的女生：“帮我顶一下！”快步绕到走廊，声音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快说说，男的女的？！”

　　江怀 “……”
　　“我看起来像是对女的不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