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吻山茶花》卧剥莲蓬

6、全面性社死

　　只看到他的瞬间，程叶子呼吸又紊乱了。很明显，他在等自己，只是不知道是以家长的身份来向老师咨询，还是以被打者的身份来施暴者问罪？

　　她把头低下，刻意掩在黑暗里，万分忐忑，万一被认出来她就是在酒吧行凶的那个疯女人可就惨了！他应该……没有看出来吧？毕竟自己今天打扮得这么老气，跟那天的形象截然不同。

　　“您是……江铭灏叔叔吧？”她很快调整过来，先发制人。

　　江怀抬眸，略带讶异：“程老师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她双手交握垂在胸前，又挂上那副职业假笑：“陈书记今天下午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今天晚上的家长会是铭灏的叔叔来代开。我瞧着我们一片家长里，就您最年轻，像个叔叔。”

　　江怀看着她，轻轻一笑：“程老师果然冰雪聪明。我们铭灏能跟着您，是他的福气。”程叶子抿了抿嘴，头一低，不自然地把头发别到耳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他夸自己。虽然以前的江怀哥哥，在信中总是对她不吝夸赞之词。

　　“您过奖了。”她客气道，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听他这语气，应该是没认出来。

　　江怀：“我都不知道，之骅还特地跟您打了招呼，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您不用有压力，铭灏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家教向来很严格的，决不能惯着他。”

　　程叶子抬头看着他，点点头。如果是他们家，她很信任江铭灏的家教。“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今天铭灏一来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为人特别有礼貌，很阳光也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

　　江怀点点头，笑得礼貌：“劳您费心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她却不想打破，地上的影子斜斜地打下来，他长长的影子将自己整个罩住。心里有一瞬短暂的欣悦。她总是这样，这样一些可笑的交集，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程老师。”江怀忽然出声，程叶子面带客气地抬头。他嘴角带着一抹莫名的笑，直勾勾看着她：“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砰一声！程叶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彻底懵了。完蛋了，他居然真的认出来了！

　　她张着嘴，心里天人交战着。到底是要承认还是不要承认？不行！他现在可是自己班家长，若是叫家长留下个酒吧买醉、醉酒打人的印象，那她这个老师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坚决不能承认！

　　打定了主意后，她立刻演技上线，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啊？没有吧？铭灏叔叔说笑了，要是我们之前见过，我肯定有印象的。”

　　“哦。”江怀淡淡地应一句，头一偏，手指摸上左侧脸那道细长的血痂：“程老师……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我去！我去！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叶子心中警铃大作，可面上却滴水不漏：“嘶，我想想啊……”她歪过头，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起来，随后摇摇头：“真没有啊，铭灏叔叔您可真是幽默，呵呵呵。”说着假笑起来，试图冲走内心的尴尬。

　　江怀扑哧一声，也是没忍住笑，右嘴角的那颗小梨涡又闪了出来：“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吁，好险好险。总算是应付过去了。程叶子心中警报解除，早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程老师早点下班了，辛苦了。”

　　“好好，铭灏叔叔再见。天色晚，路上开车小心……”

　　江怀一听这话，立刻眼睛一弯，笑得像只狐狸：“谢谢程老师，我会注意的，再见。”

　　程叶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哀嚎！苍天啊！程叶子啊！你真是一碰着江怀就立刻智商暴跌啊！对于自己的愚蠢，程叶子捶胸顿足。

　　“噗嘶噗嘶。”身后传来一阵暗语，她转过身，竟然是和自己同办公室的杨弦音，她不知何时正趴着门框，露着脑袋往这边看。

　　“音子，你怎么也还没走？”她说着抬脚往办公室来。杨弦音一把拽过她胳膊：“那是你们班家长？！”她一脸兴奋。“啊。”她有气无力地回道。“蛙趣！”杨弦音几乎原地起跳：“极品啊！你们班竟然还有这种家长？他这孩子生的也太早了吧。”

　　程叶子 ……
　　“那是我们班学生叔叔，叔叔！”

　　“哦哦哦！”杨弦音连连点头，更加兴奋：“那你帮我打探打探，他有没有对象？”程叶子嫌弃地一皱眉：“你干嘛？这你都敢想？”杨弦音拍拍胸脯：“这就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程叶子只想疯狂翻她白眼：“我搁哪儿打听去？”她自己倒是也想知道呢。

　　“哎！”她捅了捅她胳膊：“家长不是都会加班主任微信嘛，你就在他朋友圈里翻一翻啊什么的，或者也可以在学生嘴里旁敲侧……”

　　“朋友圈？！”程叶子像被扎了一针，猛地跳起。“对……朋友圈，咋了？”

　　“加微信？！”她又惊叫一句。“对！怎么了吗？你们家长难道不申请加你微信啊？”

　　程叶子心中冷汗涔涔，完了完了完了！自己怎么忘了微信这个茬？要早想起来这点，她也不至于矢口否认了，到时候被发现那个微信就是她，岂不是尴尬到死？

　　不！要趁他没发现之前，赶紧删好友，然后让他从班级微信群申请加自己，这才是正确顺序！

　　她紧急掏出手机，颤抖的手点开微信。Oh no！看到对话框的那一刻她差点晕厥过去。微信对话框上，跳出来三条最新消息，来自微信名：J H.。

　　“啊！！！”空旷的办公室响起了一声土拨鼠尖叫。“不是，小叶子，你咋啦？谁给你发消息了？”

　　“家长……”她抹了抹脸，哀恸道。“大半夜还给你发消息，又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家长。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说……”

　　颤抖的手再次点进那个对话框。空白的对话框里只有三条他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在1分钟前：

　　J H.：程老师好。
　　J H.：刚刚我从班级群加您微信，发现我们竟然早就是好友了，真有缘分。
　　J H.：铭灏在学校就麻烦您了，有任何情况我们多多沟通。

　　程叶子人一瘫，倒在了办公椅上：“音子。”

　　“啊？”

　　“我觉得，我该换个星球生活了。”她现在只想绑个发射器，一秒冲到火星上。

　　对于这次重大社死事件，程叶子很快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礼节性地回复了一个“握手”表情包，充分端住了她作为班主任的架子。她心想，只要自己不挑破这层窗纸，装聋作哑到底，他也不便说什么。

　　只是她到底担心，江家确实有权势，就怕他在心中记恨下了自己这事儿，他现在可是她得罪不起的人。表面上看，她是他侄子老师，应该对她尊敬万分，但实际上，他们江家才是上位阶层，她能忍住不舔，就已经是教师队伍里的一股清流了。虽然以前的江怀哥哥温和又有礼，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是个啥样的人？会不会小心眼到在校长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算了算了，不想了，听天由命吧！接下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叹口气，被子一闷，转头便沉入了梦乡。

　　*

　　新生报到后，开学还没上几节课，初一生们就又要投入到如火如荼、如泣如诉的军训生活了。程叶子每天在班群里各种统计参加人数、联系家委缴费、叮嘱注意事项，最重要的是，她要明确哪些学生有基础疾病，以免军训中不慎出现安全事故。

　　学生的问题，人身安全永远是第一位。若是在学校出了任何意外少不得有些家长要找班主任扯皮，所以班主任们对于学生的健康问题往往是慎之又慎。

　　她在班级群里发了一个在线文档，让家长们将孩子的基础疾病如实上报。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方才点开文档查看，班上除了吕斌这样子的特殊学生外，还有一个以紫外线过敏为由退出军训的，剩余学生全员参加。

　　“紫外线过敏，还有这种神奇的理由？”她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一边在手机上浏览着文档，一边随口吐槽。杨弦音从厨房端来切好的番石榴，送到嘴里啃：“这有什么，我们班还有一个汗水过敏的呢，关键人家还有医院出具的证明。她说自己一出汗就浑身红肿瘙痒，好神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

　　程叶子听她在耳边叨着，笑着点开文档，一看到的瞬间，笑容立刻凝固：

　　江铭灏：先天性地中海贫血。

　　她脑瓜子嗡一声，完了！这么个金贵的大宝贝，万一要是在军训中出点事，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连忙掏出手机，翻到江怀的微信，正要发消息过去，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想了想，还是从家长通讯录里翻出了他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喂？您哪位？”清冽的嗓音顺着电波传来，染上了几分磁性，听得她心尖一颤。她清了清嗓子，正声道：“您好，请问是江铭灏叔叔吗？我是他的班主任，程老师。”

　　那边似是露出一声暗笑，随后恭敬道：“程老师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刚刚看到您在群里填的文档，铭灏是有先天性地中海贫血是吗？”

　　“对的，没错。”他声音沉沉的，游刃有余。

　　“那个……我看到铭灏这次报名了军训，那他的这个身体状况……”

　　“哦，程老师，没事的。铭灏这个不严重，是轻型的地中海贫血。从小他就有坚持治疗、加强体育运动，之前还去参加过一个封闭式训练营，体格已经提升的很好了。程老师放心，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我们就是希望能借这种机会让他多多锻炼。”他说话条分缕析，娓娓道来，沉静中又有着温和的力量，莫名地安抚人心。

　　程叶子默了默，紧接道：“哦，这样啊，那好的。铭灏的身体状况我会跟教官打声招呼，让他多加留意。”

　　“谢谢程老师关心，给您添麻烦了。”程叶子又在电话里客套了几句，随后挂断。她握着手机发怔，暗自叹口气，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忧。

　　“叮”一声，微信来了消息，她点开，一条备注名为“江铭灏叔叔”的发来信息。是的，她给他修改了备注，和其他每一个普通家长一样，备注为“学生姓名＋关系”。

　　江铭灏叔叔：程老师，您放心，我们家长心里都有数，就是希望铭灏能够多锻炼，融入集体生活。如果军训过程出了任何意外都由我们家长一力承担。程老师别担心，安心睡吧。

　　程叶子拿着手机，只觉得掌心发烫，眼里也热了起来。他知道她内心的隐忧，未在电话里说明，却刻意发一条微信做个“班主任免责声明”，就是想留条证据在程叶子手上。他是在告诉她：出了事，是我们家长的责任，不会找老师的麻烦。

　　程叶子望着那条微信，唇角微微上翘。

　　看样子，他并未在心里记恨她鲁莽的暴打，反而一如以往那样，温和体贴。她的江怀哥哥，没有变啊，永远都是那么好。

　　这一晚，程叶子睡得无比安稳，她在心里迷迷糊糊畅想着，这一次军训，一定会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