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吻山茶花》卧剥莲蓬

5、意想不到的家长

　　班上的学生越来越多，渐渐地，很快就要把教室坐满。大家都是新同学，又是见到班主任的第一天，谁也不敢造次，都是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将他们邪恶的小尾巴老老实实收好。

　　程叶子就这么站在门口，也不说话，环视着班上的学生。她在观察：哪些孩子异常，哪孩子些内向，哪些孩子爱表现，哪些孩子能扛事儿。这都是一个班主任的必修课。

　　“12345……”程叶子点着手指，默默数着。班上已经来了49个孩子了，还差最后一个座位空着。她终于走上讲台，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响亮道：“同学们，我们初一7班现在还差最后一位同学，让我们一起来看看，那个姗姗来迟的新同学究竟是谁呢？”大家听着老师这番话，也纷纷抻着脑袋，朝门口望去。

　　“老师好……”一道怯怯的声音出现在班级门口。五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去。是一个中年妇女，应当是学生妈妈，可那满面的沧桑竟叫人不敢确认。

　　“这里是初一7班啊……”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两步，再次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班牌。程叶子此时的注意力全不再她身上，而是紧紧盯着她手上挽着的小男孩儿：他面部有些异常，说难听点甚至是崎岖，额头鼓出来，把眼睛都给挤成了缝，但你还是能从两条狭窄的眼缝里看出他涣散的眼神。

　　程叶子只感觉轰一声，整个教室都坍塌了。这是个特殊孩子，程叶子一看便知，连班上的同学都在他进门的刹那看出他的不同。

　　她咽了咽口水，将自己从绝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三两步走下讲台，朝那妇女招呼道：“你好，我是7班班主任，程老师。”说着瞟一眼那孩子，他胳膊被妈妈挽住，还在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奥特曼。“这位家长，我们借一步说话。”

　　程叶子刚一离开门口，教室里就轰一声炸开了锅，大家都对这位奇特的同学产生了好奇心，江铭灏更是半站起来，不断探着脖子往外看。

　　程叶子又站到了这个栏杆边，刚刚才和陈书记站过的地方。她内心一阵哀嚎，许了这么多遍的愿望要到一个好班，谁知竟是开局不利。

　　“孩子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嘛？”程叶子温柔地开口。他妈妈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我们家吕斌……是个唐氏儿。”她说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斌斌，快，叫程老师。”他还是低着头，自顾自摆弄。“斌斌！”妈妈声音变严厉了，他这才抬头，直愣愣看着程叶子：“老！师！好！”他一字一顿，声音大得跟驴叫似的。

　　只瞬间，程叶子心忽地塌了一块儿，一股茫然的怜悯蔓上心头。她笑了笑，和煦如三月春阳：“你好。”她伸出手：“欢迎来到707班。”吕斌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对于这个动作，他倒是很熟悉，弓着身子把手递过去。程叶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她掌心很热很暖，还有点潮。“哎嗨。”吕斌笑了，嘴巴使劲咧着，扯出奇怪的形状：“老师好。”这一次，他主动叫了一声老师。

　　程叶子的初一7班，50位新同学终于来齐。她正式站上讲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程叶子。”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回身继续道：“你们可以叫我程老师，也可以叫我叶子老师。我是教数学的，也是7班的班主任。我希望今天我们有缘相聚在这里，未来三年能够一起度过一段难忘而美好的初中时光。希望我们能够共同建设一个活泼而有序、严谨而有爱的班集体。同学们，未来时光，请多指教。”她马尾一甩，一改之前的严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初次印象，大家都对自己这位新班主任很是满意，毕竟，年轻又漂亮的老师，谁不喜欢呢？

　　上午跟新学生简短的见了个面，下午又把打扫卫生、领教材、选班干等重要班级事项吩咐下去后，这才打发他们走了。程叶子倒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随后掏出手机，找到“三小仙女”的群，连发三个大哭的表情包：

　　程叶子：危！我们班居然有个唐氏儿！
　　鹿嘉：？？？
　　鹿嘉：（抱抱表情包）
　　程叶子：苍天啊！是我许的愿不够虔诚吗？
　　鹿嘉：别想多了，班班有本难念的经。晚上还有家长会呢，赶紧开干吧！
　　程叶子：（奋斗表情包）

　　她把手机一丢，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随后又打开笔记本，整理今日事项。鹿嘉说得对，比起白天的新生见面会，晚上的家长会才是重头戏，毕竟学生好哄，可比学生更难搞定的，是他们背后的家长。

　　毓贤中学是南珠市的老牌名校，几十年屹立不倒，这一片的房价直冲市前列，所以毓贤中学的生源是全市老师所羡慕的。但与此同时，带来的相应副作用，就是他们的家长也是出了名的难搞。

　　像程叶子这种年轻老师，尤其受到家长们的“特别关照”。

　　在食堂吃过晚饭后，程叶子在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六点四十，闹钟准时响起。程叶子迷迷糊糊爬起床，用冷水冲了把脸，马尾放下来换成披肩发，再挑一个深色的口红涂上。嗯，这下总该显得老气点了吧。程叶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满意这身教龄增加十岁的打扮。她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钟，还有十分钟，家长会就要开始了。

　　程叶子理了理衣服，腰一挺，迈着稳重的步伐，阔步朝教室走去。

　　她走上讲台，原本低头看手机或互相闲聊天的家长纷纷抬头望来，他们在暗自审视自己孩子的新班主任。

　　程叶子重重呼一口气，又带上那副职业微笑，故意显出点老成的样子，习惯性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方要开口，忽而，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深蓝衬衣配黑色西裤，清爽简约，两只长腿折叠在课桌下，手支在桌面上，整个人显得委委屈屈，但还是不减那一股子矜贵沉静的气质。坐在一众中年家长中，格外突出，唯一和他们同步的是，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也正灼灼望着自己。

　　程叶子呼吸一滞，像是被一只手攫住了心脏。怎么会？怎么会！她登时心慌意乱，刚刚到嘴边的词一下子全跑光了。

　　程叶子在讲台上愣了几秒，像是呆滞了一般。部分家长生了奇怪，眼神有些疑惑。程叶子眨眨眼，迅速调整心态，她低下头顺了几口气息，装作看一眼手机时间，然后抬头道：“我看到时间已经七点整了，可能还有极个别家长没来，我们也不等了。遵守时间是每个人都要遵循的基本规则。这也是一会儿我要跟家长们讲的孩子升入初中的第一课：规矩。”

　　她这一番话迅速圆了回来，有些家长微微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许。程叶子舒了口气，家长会上的每一步，她都需谨小慎微。很快，她强迫自己忘掉角落里的男人，快速切换至教师模式。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电话：“我叫程叶子，担任7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程叶子。江怀默念着这个名字，轻轻一笑，原来她叫程叶子，好特别的名字。他两手交握，往椅背上一仰。
　　她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发尾扫过脊背，嘴巴和眼睛都故意往下压着，装出一副持重的模样。宽阔的西装裤垂下来，盖住脚踝，白衬衣系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牢牢遮住脖子。

　　江怀侧了侧头，又想起那夜酒吧里，迷乱的灯光下，她仰头将两杯酒一饮而尽，唇色洇得绯红，泛起薄薄的水光。盈盈的小腰露在外面，像一条小蛇。

　　他不由嘴角一勾。当老师的，还有两幅面孔呢。

　　“我希望家长们都要做好一个心理预期：初中跟小学的学习方法、模式是截然不同的。许多家长到了孩子升初中，还是沿袭小学的那一套方法和思维……”程叶子手一边比划着，一边语气利落地输出。

　　江怀的视线随着她移动，她站在讲台上，腰杆挺得笔直，一本正经地讲话。不时来回走动，西装裤晃荡着，时而贴上大腿，极其短暂地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轮廓。他又想起那晚，牛仔裤裹出一双修长的腿，跳下椅子时裤脚一扯，露出小巧纤细的脚踝。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它握住。

　　“总是有家长一升入初中就问我：‘老师，为什么我们家孩子小学都能考90多分，一到初中就只能得这么点分？’……”她嘴巴不停动着，唇色嫣红，唇形饱满，唇峰上那一颗唇珠似在微微颤动。

　　如果把她按在黑板上吻，会是什么感觉？他眼眸暗了暗，食指轻轻摩挲着手背。

　　“升入初中，第二点非常需要注意的是：时间的规划……”程叶子还在讲台上说着，她稳定着心神，十分专业地给予家长建议。可余光处，总能感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飘来，带着几分灼热，带着几分直白。

　　“最后，我希望，未来时间里，我们能够积极配合，携手同舟，共同努力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谢谢大家。”她点一点头，结束了发言。

　　台下响起家长热烈的掌声。这个第一印象，算是留好了，她在心里想着，默默给自己比个大拇指。

　　家长们拿起包，准备离开，有家长抬脚就往门外走，也有家长要直奔她这里来。

　　“那个……有意愿做家委的家长麻烦留一下。”她最后加了一句。

　　几个原本想要来找她唠叨的家长，听她这一说赶忙调转了脚尖，一边走出门去还一边朝她摆手：“程老师，那我们改天聊。”她笑着朝门口点点头，眼角看到他也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

　　待大部队一走，她扭头一看，班上竟留下了十余个家长。嚯，这个班的家长，可真够积极的。

　　程叶子和留下的家长们沟通了一番，建立了一个临时家委班子，随后才和家长们一一道别。最后还有一个健谈的妈妈，硬是黏着她，说她孩子这儿说她孩子那儿的，程叶子也是耐心地应和着，等走出教室一瞧，外面天早已黢黑，远处高挂着几颗星。

　　“时候也不早了，那程老师，我就先走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头再联系。”那妈妈终于识趣儿地结束了对话，摆摆手，转头往电梯方向去了。

　　程叶子长舒一口气，抻个懒腰，这一天天跟打仗似的。她摇着僵硬的脖子，往办公室走去。

　　大部分班级都已结束了会议，同事基本都走了，打眼望过去，教学楼里黑压压的一片。

　　忽然，办公室的楼道处闪出一点猩红的火光，她眯了眯眼，黑暗中有人正抽着烟。学校老师都知道规矩，断然不会如此，八成是哪个小兔崽子。岂有此理，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放肆！她撸了撸袖子，快步上前：“前面的，你是哪个班的同学？学校里禁止抽烟！”

　　那人转过脸，办公室的微光打在他脸上，衬着手上的烟头，明明灭灭。

　　程叶子顿住了脚，再不敢上前。

　　江怀笑一笑，烟头往栏杆上一按：“抱歉，程老师，是我不懂规矩。”